五、从孙思邈看掌握理论的重要性
在此说一个关于孙思邈的故事。孙思邈七十多岁时在《备急千金要方》中说:“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为何当时孙思邈有这个想法?一般会觉得孙思邈是大医,十分谦虚,尤其是“无方可用”之说,是提醒疾病千变万化,十分复杂,医者需要精勤不倦。可是别忘记他的背景,他撰写的《备急千金要方》收录五千多首方,《千金翼方》收录两千多首方,现代中医临床各科教材共收录两千多首方,但相信一般中医学生连方剂学的四百多首方亦未必能够全部背下来,假如能够背到两千多首方,相信已经能在考试中取得高分,但若此时仍对其他人说“天下无方可用”,则反映其信心不足,或者真的认为这样学方是没有用的。为何孙思邈有这种感慨?因为到他一百多岁时才发现一个问题,在《千金翼方》中有这么一段话:“尝见太医疗伤寒,惟大青、知母等诸冷物投之,极与仲景本意相反,汤药虽行,百无一效。伤其如此,遂披《伤寒大论》,鸠集要妙,以为其方,行之以来,未有不验。旧法方证,意义幽隐,乃令近智所迷,览之者,造次难悟,中庸之士,绝而不思。故使闾里之中,岁至夭枉之痛,远想令人慨然无已!”
所谓“旧法方证”,就是他书中的写作方式:先写出简短证候,然后列出对应方药,中间没有列明或探讨病机。这种“旧法方证”近似现今所说的偏方、秘方的书,这些书现在书店很容易买到,例如介绍头痛就服某偏方、失眠就服某些药,若没有理论支持,就容易有隐忧,失去理论指导,难以知道什么时候应用,什么时候不可以用,一般人读了不会思考,就像陷于五里云雾中迷惑,导致出现很多误诊误治。这就是“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这句话的背景原因,学医的过程往往如此,不少人学中医往往是被它的疗法所吸引,到后来才明白掌握医理更为重要。
孙思邈写这两部书的背景很不相同,他写《备急千金要方》的时候尚未见到《伤寒论》,故有“江南诸师秘仲景要方不传”之叹,到了写《千金翼方》前才终于看到,并把大部分《伤寒论》条文及方药收录,此版本对后世流传起了重要作用,保留了古籍原貌,与宋本《伤寒论》的文字有所不同,为后世提供唐代《伤寒论》的面貌。因此孙思邈未接触《伤寒论》之前,不知道医学有这种完善的理论,他所学的一直就是旧法方证,所以有“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的慨叹,他所收录的各种偏方验方没有理论指导,容易出现误用,难以掌握使用方法。
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原序中说:“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张仲景的书才记载了不到三百首方,就能够足以诊治一半以上的疾病,这还是张仲景谦虚而已,不少医家都认为张仲景的理论能治百病,孙思邈有五千多首方却仍觉无方可用,就突显了两人积极和悲观的心态。孙思邈未学懂经典的思维和理论就会有这种感叹,但是当他掌握张仲景的理论,见识到其方药治病的效果,才明白了仲景的书助人掌握医学理论,从疾病临床表现判断背后的原因,以至如何选用各种不同的方剂。这才是医者需要学懂的背后的理论思维。
张仲景说:“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终始顺旧。”“家技”即经验、家族传下来的方法,“经旨”就是经典中的大道,只根据经验来用药的不算是掌握经典中的大道,这就是经验和理论的区别。因此,学习中医时不能只学习经验,必须将自己提升到理论层面,例如当时治疗这个白虎汤证的病人我没有任何经验,但是因为熟悉理论就能够使用此方。只有经验而不掌握理论的人,当情况稍变,就会不知所措,学习中医的人并非要无止境地累积经验,并非单纯学习经验层面的知识。当然适当的经验是需要的,更重要的是联系临床体验与理论,例如学习临床上何谓洪大脉、自汗、身热,把观察到的对上理论,这类经验我称之为“体验”,是从理论到临床的学习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