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到底哪里人最傻？先秦诸侯鄙视链
你们都是乡下人
排外情绪，自古以来就有。在中国还处于春秋时期，中原各国就开始找组织抱团，各种排外了。有了排外情绪，地域歧视也就随之而来了。
春秋时代的鄙视链是这样的：
由于当时名义上还尊周王室为天子，跟周王室亲缘关系越近的诸侯国，就越居于鄙视链的上端，以“正统”自居。这些国家首先以姓来分群，也就是说，姬姓国家为一个群体。比如鲁、郑、卫、蔡等国都是周天子的直系亲属，他们代表的就是高大上的城里人，有文化。
但是，周天子在分封诸侯的时候，考虑到天下的地理局势，总要把一些有能力的弟弟或臣子封到偏远一点的地区去镇守，比如，有能力的姜太公封在齐国，拦住东夷，同样牛的周公旦封在鲁国，一是防东夷，二也是为了制衡齐国。贤能不亚于姜太公和周公的召公奭封在燕国，和封在卫国的卫康叔一起防御北狄，唐叔虞封在山西（唐/晋），同样防御戎狄。地图的南边，有很大一块空地都丢给了楚国，同时，为了防止楚国做大，周朝又在淮河流域封了一帮如随国、郧国、之类的“汉阳诸姬”，让他们折腾吧！西戎呢？谁去防。当初分封诸侯的时候，周王室还在镐京，也就是他们自己联合虢国、晋国一起防御。这样，等于大家在四面八方一起保卫祖国。
这样一来，就有了地域上的分法，无所谓是不是姬家人了。
比如，燕国虽然是正宗周王室姬姓封国，但在整个西周到春秋时期基本都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在闷头跟北狄做斗争。齐桓公作为外姓诸侯，反而带头“尊王攘夷”，成了中原诸侯都认可的带头大哥。等西周灭了以后，周天子迁都洛阳，基本已经准备放弃西边了，于是将陕西那块地丢给了老实人秦国，秦国自此在那边耕耘，长期跟西戎玩，也就变成了大家口中的“西戎”。
本来是以姓分群，现在更大程度变成了以地域分群。于是，真正地处河洛一带，长期团结在周王室周围的诸侯国，就叫中原诸侯国。
这些国家因为地处中原，又长期抱团，便各种看不起周边的那些跟蛮夷杂居的人，在中原诸侯心里，他们都是地道的乡下人。秦国在他们眼里是西戎，楚国在他们口中是南蛮子，莒、郯就是东夷，至于北狄，虽然大家不好意思把晋国叫北狄，但早期的晋国在他们眼里也和戎狄差不多，小宗并大宗这种违反周礼，颠倒政局的事，就发生在晋国呢。
对，当初地域歧视的口号，就是把别人喊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而搞这些地域歧视的，也就是现在河南一带的诸侯。想不到吧？如今在地域问题上被玩成梗的河南朋友，当年却曾经站在全国鄙视链的顶端过。
随着时间发展，东夷基本已被齐鲁收服，后来晋国也加入了大家庭，成为了中原诸侯的代表，大家喜欢集体来怼的，就剩下野心勃勃的楚蛮子了。
楚国人很郁闷，觉得自己经过长期努力混得挺不错的了，已经很努力地想融入主流社会了，但大家总说他土，楚蛮子楚蛮子地叫，搞得楚国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了，于是干脆以“蛮夷”自居。你不是说我是蛮夷我没素质吗？那我就没素质给你们瞧瞧，于是经常狠揍周边的小国。
所以说，风水轮流转，鄙视链的方向，也是随着实力消长随时转换的。很快，到了春秋中期，“蛮夷们”实力大增，翻身做主，这就轮到中原人民滑落到鄙视链下游了，中原各国人民悲哀地发现，那些被我歧视过的，好像都报复回来了。
报复来得很快很突然
郑国（新郑）、宋国（商丘），都是中原大国，四周的蛮夷势力坐大，就轮到他们日子难过了。
郑国本来是东周诸国中的“先富群体”，繻葛之战，郑国以诸侯身份打败周天子，正经牛过一阵，但后来逐渐衰落，沦为各国段子手的靶子，像“郑人买履”、“买椟还珠”，基本都是拿郑国开黑。不过这些段子真正嘲讽的对象都是商人，因为当时是农业社会，价值观就是重农轻商。而郑国在立国之初为了发展经济，跟商人签订了互贸协议若干，走得比较近，所以连带着躺枪了。
在寓言故事里，郑国人已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了，可在历史上，还有比他们更傻的存在，那就是邻居宋国。
宋国人也是商朝后裔，从身份上来说，就有点尴尬。但宋国人很以此自豪，一直以“周朝的高贵客人”自居，并不融入周文化——这么另类，不黑你黑谁呢？于是，结合宋国人自己演绎的历史，先秦诸子们在文学作品里也写了不少针对宋国的埋汰故事，如“拔苗助长”“守株待兔”“野人献曝”等，都把宋国描述成了一个固执和愚昧的形象。
而且，在一个历史事件中，宋国更是用实力证明了他们的弱小，证明他们比郑国还要傻。这就是“郑昭宋聋”的故事。
话说此时，正是春秋中期，晋楚争霸。楚庄王在邲之战中战胜晋国，按理说应该全票通过楚国成为国际霸主，可问题是，还是有人不服。有道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而且，不肯低头的也不纯粹是小鬼，而是两个傲娇的国家——一个是鸵鸟式的宋国，一个是祖上出过春秋联合国第一任公认的大哥齐桓公的齐国。楚庄王有心止戈为武，但要想当在中原畅通无阻的霸主，还是得让这两个国家服气，至少，表面要装出服气的样子。所以，楚庄王想了一个妙计，宣传世界和平。
楚庄王叫来两个和平特使，一个是儿子王子冯，一个是大夫申舟，请他们去战败国晋国和尚有一定能力的齐国传达和平理念。王子冯接到的命令是出使晋国，申舟出使的是齐国。这和宋国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先看两位送信人的遭遇。
王子冯轻松接受任务，但申舟有疑惑了。他在脑海中打开国际地图一看，从楚国去齐国，那得路过宋国，宋国是个一向就不和楚国玩耍的国家，他们虽然国力不行，战斗力也一般，但都是认死理一根筋的人，于是，申舟说：“好啊大王，给我开个借路单吧！我们总不能无故越境吧？”
楚庄王心想，宋国小小国家，我们是霸主，路过一下，又不是去打他们，开什么借路单？“要借路单干什么？人家小冯去晋国，路过郑国也不要拿借路单。”
申舟赶紧争辩：“不行啊大王，郑昭宋聋哇。”
申舟跟楚庄王分析情形：郑国地处四战之地，既靠近楚国，也毗邻晋国，在晋楚争霸期间，他们早就学会了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但宋国可是有着足够的破落贵族的架势，他们在周天子那儿都自称客人，对我们也是一贯看不上的，简而言之，郑国人很机灵，宋国人很傻。所以，路过郑国不开借路单没问题，但路过宋国不开，自己就有去无回了。
敲黑板，成语郑昭宋聋由这里产生，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地图炮。
楚庄王毕竟打败了当时的世界霸主，内心有点膨胀，对申舟说：“你是我的人，谁敢杀你？谁动你，哥带人灭了他们。”
唉，申舟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但见大王这样说，只好叹了口气，跑回去拉着儿子申犀就往宫里跑，算是把儿子介绍给大王，托孤了。交代完情况，申舟哭丧着脸出发。人倒霉起来，走路都踩狗屎，申舟刚走到宋国边境，就被宋国的总理华元逮了个正着。
华元：“噫，楚国佬，干啥来的？”
申舟：“呵呵，华总理好，我去山东半岛出差。”
华元：“那你是路过我们宋国了？借路单拿出来看看。”
申舟：“啊，出门急，忘带了。”
华元：“哼，你就忽悠吧楚国佬。你路过我宋国不给我们打招呼，这是当我大宋没人了啊？你越境不申报，完全是把我们当成楚国的附庸，当亡国奴对待。好啊，杀了你宋国也要亡国，反正都要死，我们是殷人后裔，我们要尊严！”
申舟：“……”
哼唧完最后一声，申舟被剁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楚王宫，楚庄王气得瞠目结舌，袖子一甩，暴走去了。当时楚庄王鞋子也顾不上穿，直接冲出了门，等侍从反应过来，赶紧分工行动，拿鞋子的、拿佩剑的、驾马车的都忙了起来，楚庄王冲到院子外，拿鞋子的追上了，到寝宫外，拿佩剑的把剑送到了楚庄王手里。关键是，生气的楚庄王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劲往前冲，一直追到集市上，驾马车的才终于把楚庄王喊上了车。
楚庄王没有食言，集结好军队，三军向河南开发，围困宋国首都商丘。这就是楚庄王对付宋国的计划。如果自己说着热爱和平，却又主动过去招惹宋国，完全是打脸行为，所以，申舟的死，可以算是“借你人头一用”。大概申舟也明白这层意思，这才跑回家把儿子托付给大王。
那么，宋国是什么反应？宋国人也真硬气，一连好几个月过去，宋国既不投降，也不突围，城里粮食用尽，大家就互相吃别人的儿子。没办法，自己的谁舍得吃？就这样僵持到了第二年的五月，楚庄王有点没脾气了，再不回家，今年的庄稼要耽误。
申舟的儿子申犀一听要班师，赶紧跪下哭诉：“老大，你说过如果有人杀我爸爸，你会报仇的。”
“这个，那个，是这么说过哈。”楚庄王违背承诺，有点脸红。
此时，司机申叔时跑出来出主意，让一部分人留下围城，一部分人就地种地插秧，给宋国这帮傻子看看楚国不撤兵的决心。
没多久，宋国求救晋国无门，只有派当初一根筋的总理华元偷渡楚营，爬上楚国国防部长子反的大床，谈了一通这样中不中，那样中不中等不可描述的交易。子反不敢一个人拿主意，将华元带去见楚庄王。楚庄王也不客气，开口就问宋国城里的情况，华元更是坦诚得让人吃惊，连城内易子而食的情况都一一相告，楚庄王想，再搞下去，宋国就要灭了，宋国身份特殊，干掉他，恐怕要引起国际争端，何况此次目的已达成，于是接受了宋国的投降。
几个月的围困，宋国将士饿得面黄肌瘦，老百姓也饿死了一批，农事更是耽误了。坚持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投降，签署了不平等条约若干。宋国，是不是傻？
那么王子冯呢？王子冯路过郑国，郑国人民见到霸主家的王子亲临，一路亲切会见，超规格招待。王子冯顺利到达晋国的首都绛城，宣达了楚庄王的和平理念，晋国人民热情招待了王子冯，吃吃喝喝了一段时间，王子冯带着和平契约启程回国，圆满完成了任务。
现在再来看，郑国宋国都是大河南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有意思的是，两千年后，郑国首都成了河南省的省会，宋国首都商丘更加落寞无闻了，历史车轮碾压过的痕迹依然有效啊。
《史记》原文：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围宋五月，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华元出告以情。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