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文人:张岱传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显宦文学的社会关系

在论及张岱家世的同时,对张家影响较大的社会关系也有必要作些叙述,因为他们对于张岱本人思想性格的形成,曾经起过不同程度的作用。张岱外祖家将在下章介绍,这里首先要提到的是外曾祖朱赓及舅祖朱石门。

外曾祖父朱赓(1535—1608),字少钦,号金庭,山阴人。嘉靖三十四年(1555)与张元忭及罗万化三人同学于侍御俞先生所,第二年读书于龙山(今浙江绍兴府山),与张元忭指腹结为姻亲,即朱赓之女朱恭人嫁给张汝霖为妻。朱赓于隆庆二年(1568)中进士,历任编修、侍读、礼部右侍郎,后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务。张汝霖在参加乡试和职务升迁中多次受到朱赓的影响,如万历二十二年(1594)参加乡试,本拟解元,却因“南例无胄子元者”而抑置为第六名。其实,张元忭已去世六年,所谓“胄子”实即“朱赓女婿”之谓也,是为避朱赓之嫌。又如广昌知县任上,考察为卓异第一,本拟升任六部,因为儿子朱石门参加选拔,朱赓有意推辞,但还是升任兵部主事。不久,在山东副使任上,朱赓因于落卷中录取“奇才”李延赏,招致政敌、时任礼科右给事中汪若霖的弹劾而落职。

舅祖朱石门,名不详,石门其号也。他倚仗父兄之势,广置田产,居近南门,凡南向之田欲买尽无遗,巧取豪夺。极喜收藏,“秦铜汉玉,周鼎商彝,哥窑倭漆,厂盒宣炉,法书名画,晋帖唐琴,所蓄之多,与分宜埒富,时人讥之”(35)。张岱对此十分感慨:“我张氏自文恭(曾祖父张元忭)以俭朴世其家,而后来宫室器具之美,实开自舅祖朱石门先生,吾父叔辈效而尤之,遂不可底止。”(36)如张岱仲叔张联芳(1575—1645),字尔葆,号二酉。少为舅氏朱石门所喜,多阅古画,年十六七便能写生,与沈周、文徵明、陆包山、李流芳等为友,精文物鉴赏与收藏。与舅氏朱石门比高低,造精舍于龙山脚下,鼎彝玩好,充牣牣其中。堂弟张萼(1599—1646),字介之,仲叔张联芳之子。极爱古玩,适当其意,百计购之,不计价钱;兴尽之后,则随意弃之,毫不怜惜。其父所蓄古董甚多,十之八九断送其手。张岱自己也极爱收藏,《琅嬛文集》中“跋”“铭”特多,如《木犹龙铭》《小研铭》《瓷壶铭》《竹皮冠铭》《宣窑茶椀铭》《端研铭》等,比比皆是。可见朱石门对于张氏诸甥及孙甥影响巨大。

徐渭与张家的关系特别紧密,时间久长,他与张岱的高祖父、曾祖父、祖父三代皆有来往。徐渭小张天复八岁,他认识与相交张天复是在其参加秀才考试后。“余亦抱经晚起,得望公于藻芹,稍与之角艺场中。”(37)在嘉靖二十二年(1543)中举以前,张天复在绍兴城里读书人中已经小有名声:“及冠,补县诸生,文则出诸生上,既又工古文词。华亭公行学,得公制,大奇之,置第一。名峻起,弟子从游者满门。”(38)此时跟从张天复读书的人有几十甚至上百人,徐渭也在其内,但张天复始终没有把他当作学生看待,而是以朋友相待。嘉靖三十七年(1558)他在担任湖广提学副使回家省亲期间,当面嘱咐徐渭要好好读书,在文章上下些功夫。隆庆二年(1568),张天复调任云南按察副使,徐渭作《送张大夫之滇》祝贺,后因参加讨伐云南土官凤继祖反叛,得罪黔国公沐氏,而被削职归家。徐渭亦因狂疾杀死继妻而遭遇“郦炎之祸”系狱,此时仍在狱中,作《张云南遗马金囊》自注“时余尚羁而张亦被议”劝慰。徐渭系狱期间,张元忭也曾多次与儿子张汝霖入狱看视徐文长,徐渭有诗《送张子荩会试》。隆庆五年(1571),张元忭高中状元,张天复欣喜之余仍然以朋友之情,再次嘱咐做官在京的儿子张元忭为之释狱,终于使徐渭获释。对于张天复父子的友情,徐渭也十分感激和感叹:“所以幸免于瘐者,谁之力也。乃知公之生我为父母,其事虽在于今日,而公之误知我而为鲍子也,乃在于曩时不视我于弟子之时。”(39)因此,在张天复六十寿辰之时,徐渭动情地为他写下寿序,此外尚作有诗《张大夫生朝》及《张氏别业十二首》。张天复晚年娱戏于镜湖别业中,托于曲蘖,也时时召徐渭同饮乐。张天复死后,徐渭乐于为张天复的儿女亲家赵锦代笔,写下了《张太仆墓志铭》,由衷地表达了感激之情。徐渭与张元忭屡有交往,曾入元忭幕中代为起草文字。万历十五年(1587)张元忭出使楚藩,徐渭作《拟送张翰林使楚》(自注“阳和”)和祝贺张母刘安人《生朝诗》(自注“张翰林‘阳和’母也,时有事楚藩”)。但由于年龄、地位和思想性格的差异,虽曾经有过摩擦、怨隙,时过境迁,徐渭始终不忘与张天复、张元忭父子之间的一段情。张元忭亡故,灵柩从京城运回山阴,徐渭趁张家灵堂无人之机,以老病身躯,拄杖前去吊唁,扶棺致哀。暮年自著《畸谱》时,仍将张元忭列入“纪恩”栏中。关于张家喜庆、吉凶之事,《徐渭集》中留下了大量的应酬文字。如《十四日饮张子荩太史宅,留别》(自注“久系初出,明日游天目山),《答张太史》书信,《张翰撰弹琴像赞》。此外,还有如《张内山南华山馆》《又观日寿阁》《书舍》《张氏书室》《张文恭厅事》《又环山楼》等大量楹联。张元忭去世后,徐渭与张家交往甚频。“余山园盛有斑竹,偶月夕来饮林下,欲截一钜者为筒贮笔,以丝围之,摸索未定。戏语座中人:‘猱王以小猱供啖,群百什跪而听所择,王手揣肥者,以石置顶为识。已遍揣之,欲得最者,而小猱潜移石递置癯者之顶,猱王终日揣不得食。今若曹毋为小猱。’余戏应:‘谁敢逆颜行猱王者。’文长抚掌:‘是宁馨者黠如黄鹞子。’尝欲以千秋之业进余,而余逡巡谢不敏。今东涂西抹三十年,竟成何事?胡不以此易彼哉?余负文长矣。”(40)可见,徐渭晚年经常至张汝霖处喝酒,至老仍然诙谐谑浪,关心张汝霖的八股文写作,愿以毕生的经验教导。张汝霖深感辜负其拳拳厚意。徐渭死后五年,张岱才降生,但徐渭对张家的影响无处不在,张岱曾说:“余少喜文长,遂学文长诗,因中郎喜文长诗,而并学喜文长之中郎诗。文长、中郎以前无学也。”由此可见徐渭对张岱影响之深。张岱对徐渭情有独钟,他的朋友甚至说他是徐渭的后身。他在二十六岁时辑成《徐文长佚稿》,也正因为嗜好徐渭,他亦喜好公安中郎和竟陵钟、谭。

黄汝亨(1555—1626),一名寓庸,字贞父,仁和(今浙江杭州)人。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授进贤知县,“邑多浮赋,汝亨上书台司,力争之,宽其征催。又为建仓水次,民不病输挽”。黄汝亨与张汝霖早有交往,因志趣相投,互称莫逆。其《寓林集》卷之四《答张肃之吉州寄书》诗云:“秋夜政怀人,书来倍怆神。江山天外想,诗酒梦中亲。世志翻无定,交情老愈真。翔鸿元自适,不必慕雷陈。”对友人深切怀念之情渗透于字里行间。他写于万历三十七年(1609)的《云门山记》谓:“经山阴访张肃之司马……而肃之诸郎尔韬、葆生、尔含、尔盘,皆余门人,相留为旬日名山游。”张汝霖的四个儿子皆为黄氏弟子。万历四十二年(1614),黄汝亨任南京工部主事期间,与同官南京的张汝霖共结读史社,“文章意气,名动一时”。《寓林集》卷三有《牛首摹历代祖师像百幅,仲冬九月值予生辰,悬供报恩寺。焦太史弱侯曾民部舜征、苏尚墨弘家、赵嘉部当世、张比部肃之及山人王太左、方求仲辈俱集,天日新霁,瞻者如云,亦一时胜事也,喜而有作》,从诗题即可看出当时他与张汝霖在南京的交谊。三年后,黄汝亨与张汝霖,一为江西,一为广西,同时擢为提学副使,所持政见,为官风格相同,皆雷厉风行,大胆行其所行。为此,皆遭人弹劾。晚年,黄汝亨结庐南屏山小蓬莱,避客六桥之荫,尝与在西湖建有私宅的张汝霖轻舟软舆,酒茗交行,挥翰如飞。张岱幼时曾跟从祖父拜访黄汝亨,见其“面黧黑,多髭须,毛颊,河目海口,眉棱鼻梁,张口多笑。交际酬酢,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牍,手书回札,口嘱傒奴,杂沓于前,未尝少错。客至,无贵贱,便肉便饭食之,夜即与同榻”(41)。成年后,张岱又跟从黄汝亨学习八股文的写作。对其一心多用、反应敏捷的处事能力和朴实平易、一视同仁的生活作风深感敬佩。黄汝亨散文创作主张“浚发巧心”,打破传统古文的条条框框,题材广泛,尊重各式各样人物的性格,在小品创作中不仅张扬他人的个性,而且大胆披露自己的个性,充分表现自我的主体情感和体验的特征,这在张岱散文创作中得到了全面的继承和充分的反映。黄汝亨所辑《廉吏传》《古奏仪》之体例,对张岱《古今义烈传》《四书遇》有很大影响。

王思任(1575—1646),字季重,号谑庵,山阴人。张岱祖父张汝霖比王思任整整大二十岁,却与王思任为同榜进士,且又为同乡。王思任自少年起就与张汝霖交往,其《文饭小品·先后游吾越诸胜记》载曰:“记五十年前,余初第归,同张雨若、朱石门信宿看阳明先生题灰壁诗,老僧百泉出鹅炙陈酝,挥拳抵足,分韵谈谐,犹有宗风道气,而今岂可得哉!”说的就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九月二十五日,与张汝霖及其诸子游览会稽山之事。其后,张汝霖归隐湖山,王思任也三仕三黜,五十年内强半林居,互相诗酒往还。张岱十七岁时搜辑徐文长佚稿,当时未能领略王思任“选青藤文,如拾孔雀翎,只当拾其金翠,弃其羽毛”(42)的教导,贪多求全,结果失败了。后重新整理,经王思任删削,获得了成功。张汝霖去世后,王思任仍与张岱及诸叔父谈诗论文,交往不断。张岱十分称赏王思任摘伏发奸以及论文赋诗以谑行事、矢口放言、略无忌惮的个性和风格。张父耀芳及张岱并受其影响,也喜诙谐。对其指斥马士英、拒绝马士英入越和绝食就死的民族气节更是钦佩,专门写了《王谑庵先生传》《王季重先生像赞》,称之为“有明于越三不朽”人物之一。王思任在散文创作中熔情趣、诙谐、幽默于一炉的风格,在张岱散文中也得到了继承与发扬。


(1)绍兴市城市建设档案馆编:《绍兴老屋》,西泠印社1999年版。

(2)(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明)张岱著:《石匮书·儒林列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32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4)(明)张元忭著:《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卷五,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齐鲁出版社2001年版。

(5)(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6)(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7)(明)张岱著:《石匮书·吕光洵列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31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8)(明)张岱著,云告校点:《琅嬛文集·家传》,岳麓书社1985年版。

(9)(明)张岱著:《石匮书·吕光洵列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31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10)(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1)(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2)(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3)(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4)(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5)(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6)(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7)(明)朱赓著:《奉直大夫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阳和张公行状》,见《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9。

(18)(明)朱赓著:《奉直大夫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阳和张公行状》,见《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9。

(19)(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0)(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1)(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2)(明)张岱著,弥松颐注:《陶庵梦忆·阳和泉》,上海书店印行1982年版。

(23)(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4)(明)张岱著,云告校点:《琅嬛文集·家传》,岳麓书社1985年版。

(25)(明)张岱著,云告校点:《琅嬛文集·家传》,岳麓书社1985年版。

(26)(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7)(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8)(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9)(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0)(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1)(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2)(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3)(明)张岱著,高学安、佘德余校点:《快园道古·盛德部》,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34)(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5)(明)张岱著,弥松颐注:《陶庵梦忆·朱氏收藏》,上海书店印行1982年版。

(36)(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家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7)(明)徐渭著:《徐文长佚稿·寿学使张公六十生朝序》,见《徐渭集》第三册,中华书局1983年版。

(38)(明)徐渭著:《徐文长佚稿·张太仆墓志铭》,见《徐渭集》第三册,中华书局1983年版。

(39)(明)徐渭著:《徐文长佚稿·寿学使张公六十生朝序》,见《徐渭集》第三册,中华书局1983年版。

(40)(明)张汝霖著:《刻徐文长佚书序》,见《徐渭集》第四册附录,中华书局1983年版。

(41)(明)张岱著,弥松颐注:《陶庵梦忆·奔云石》,上海书店印行1982年版。

(42)(明)张岱著,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王谑庵年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