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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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虽然这故事不一定那么完整,但差不多就是关于一个非凡睿智的小女孩的故事。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叫玛丽。故事还得从某个午后玛丽在花园散步讲起。

玛丽一头棕色鬈发,长得比同龄女孩略高些。因为食物一直不够吃,所以她挺瘦的。她喜欢吃蜂蜜,喜欢吹口哨,喜欢蓝色,喜欢追根究底。

她居住的城市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这座城市才精彩了起来:到处都是有趣的歌曲、动听的故事、美味的食物、新奇的衣服和风趣的对话。然而,城市长官并不是很喜欢形形色色的人,所以有一部分的住房也就让人一言难尽了:明明应该是潮湿的地方却干燥得很;明明应该是干燥的地方却潮湿得很;或者直接是又冷又黑,电力供应不足。然而天空一望无际,欣赏它的美丽不用出钱,于是不管是谁,不管自己的屋子是潮湿还是干燥,大家都会在自家屋顶上放风筝。有的风筝做成了极乐鸟的样子,有的做成了鱼的样子,有的做成了巨蟒的模样。

这座城市里还有其他样式的房子,比如说城市长官住的房子。那些房子就很豪华,还有高耸入云的塔楼,这些塔楼可比飞起来的风筝高得多。房子里有漂亮的水池,可以用来游泳或者养鱼,也可能养着鳄鱼或蓝岩鬣蜥这种大型爬行动物。长官的食品储藏室就跟客厅一样大,客厅呢,跟草场一样大。而地下室的草场呢,或许有小镇那么大,这个小镇里有用宝石装饰的过山车,还有蛋糕做的高尔夫球场。

这些事情玛丽全都知道。她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她的小花园在屋顶上,面积也就比大桌布大一点点。她站在小花园里,朝一侧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许许多多悲哀又塞满了人的小房子;朝另一侧望去,她看到的却是金光闪闪的高楼,里面满是鳄鱼和草场。幸好,她住的那栋楼只有一点点挤,整栋楼的水管也只在星期一、星期三和周末漏水。水管一漏水,玛丽的妈妈就会在渗漏处下面放上金属脸盆,水滴下来的时候,金属脸盆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就跟小铃铛似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就像是湿润的小铃铛。

玛丽住的地方对一家三口来说刚刚好,她家也就只有三口人——爸爸、妈妈、她。有的时候她会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这样就有玩伴了。然而,随后她就会幡然醒悟:妹妹可能会嫉妒她的聪慧,可能会跳芭蕾舞,扰她清净,也可能会做些木雕,弄得一团乱。玛丽的卧室原先是一个储藏柜,如果还要跟妹妹共用一个房间的话,那就不免有些拥挤了。而且说不定妹妹睡觉会打呼噜,说不定她的脚还又长又窄。

如果生的是弟弟,他最终会长大,婴儿床也会容不下他。他也不会在婴儿床里玩自己的手指,反而想去外面到处跑,可家里的花园太小了,根本不够他跑的。城市长官和不喜欢烟火气的人没建多少公园供孩子玩耍,或者供成年人坐下来吃冰激凌聊天,让他们说说自家孩子是多么优秀(或者自家孩子是多么烦人,视情况而定)。玛丽觉得城市长官大概对公园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他们在自己家里就可以欣赏瀑布,也许还可以和自己家里的鳄鱼一起游泳,可以自己做树屋,在屋顶茂密的树林里荡秋千。玛丽在小花园里定睛朝塔楼方向往上望去,塔楼金光闪闪的,那片茂密的树林也映入眼帘。

来这座城市游玩的人常常会摆出一副成年人的架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觉得玛丽这个年纪根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或者觉得玛丽压根儿就不会关注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会说:“这座城市还是很有趣的,但就是闻不到花香,让人觉得有些厌倦。”或者说:“这里的东西都太贵了,歌舞表演的门票买不起,音乐会的门票也买不起,还有啊,大份三明治的价钱也高得吓人。”还有人会说:“这座城市好像根本不想吸引人,反而想吸引鸟类。你看啊,城市里有很多窗台,建筑都是有棱有角的,有很多地方都很适合作为鸟类的藏身玩耍之处。城市里还有很多食物残渣,大小对鸟嘴来说正好。这城市是人类建起来的,但似乎更偏爱鸟类。”世界上各个城市基本上都符合这种说法——城市需要人来建造,但却更偏爱鸟儿。这样的城市令人沮丧。

而在玛丽看来,游客应该来她家做客,和她父母一起吃一顿晚饭,闻一闻汤的香味;或者去她的小花园站一会儿,闻一闻玫瑰花的香气;或者和面包店里的老板娘聊一聊,这个老板娘既喜欢鸟儿,也喜欢人类,她把面包碎屑喂给鸟儿,把面包卖给人们,同时嘴里还会吹口哨,哼小曲;或者看看风筝在天空中的美妙舞姿;或者听听对面那个夏天不穿衬衣而穿背心的绅士的歌声,他在周日会唱一整天的歌。只要游客还有点感知能力,有点观察能力,就能发现这座城市其实还是充满着美好事物、洋溢着快乐的。

玛丽喜欢这座城市,也喜欢她的小花园。只需六步,就能穿过整个花园,再多走两步,整个花园就逛完了。有时候,她会小碎步前进,这样花园看起来就有两倍大了,也更美了。但是,她跟成年人讲述自己的发现时,成年人都会变得很疑惑。

然后他们就会告诉她:“不管你走多碎的步子,花园的大小才不会发生改变呢。”

玛丽就会回答:“会发生改变的。我在花园里走得越慢,花园就会变得越大,变得超级漂亮。这个道理就跟吃冰激凌一样:你用小勺子慢慢吃,就会发现冰激凌变得更加美味了。”就跟我之前说的那样,这个女孩很聪明。

“你慢慢吃,冰激凌就化了呀。”成年人又说道。

这时候玛丽就会摇摇头,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走了。在成年人眼中,小孩子就是会做这样的事情。比起给自己出难题的孩子,他们更乐意看到蹦蹦跳跳的孩子。玛丽还没有提呢,她要是在花园里一动不动地站着,花园就会变得永恒,因为这样她就永远都到不了花园的另一端。可如果她真的跟成年人讲了,那些成年人就会皱起眉头。

所以,这就把成年人完全放在这个小女孩的对立面了。

不管怎样,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开头讲到,有一天,一个名叫玛丽的小女孩在自己的小花园里走着。她觉得这是她的小花园,因为她很爱这个小花园。在她的观念里,如果你爱什么东西,那你就该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就跟你的双脚是你的一部分一样(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不喜欢你的双脚,那你就有点蠢了,因为双脚可是相当有用的)。

在这个特别的午后,冬日里的周日午后,这个女孩正踩着极小的小碎步在花园里走,想让自己的花园再延伸好几千米长,让它大得几乎能延伸到其他国家。这样的话,四丛玫瑰就成了四片玫瑰巨林,三块花圃就成了三片大草原,就连小小的池塘都能变成巨大的内陆海。可惜,这内陆海里没有鳄鱼。

玛丽把自己的手放进兜里取暖。比起戴手套,她更喜欢以这样的方式来取暖。她妈妈之前说她不戴手套是因为她把手套弄丢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玛丽看着自己呼出的一口气变成了一团蒸汽似的云,然后这云团在上升的过程中消失不见了,好像她的身体正在以某种方式燃烧秋日的枯叶,或者像她洗了一大堆床单,然后在熨烫它们的时候产生了一团水汽。她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一只脚的脚踝有点异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脚,发现自己的针织羊毛袜上突然多了一只金色的脚镯,脚镯上有两颗闪闪发光的珠宝,而且脚镯隔一会儿好像就会闪烁一下,看起来就像要动起来似的。

这只脚镯真是风华绝代。

这点是脚镯亲口告诉她的。玛丽很聪明,知道只跟人类交谈的习惯是很愚蠢的,所以她会很愉快地和任何需要沟通、需要陪伴的物件和动物讲话。“天哪!”她对脚镯说,“你是打哪儿来的?”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好!”

脚镯答道:“你好!我风华绝代。”

“哦。”女孩又说道,“风华先生,你好!”

这只脚镯在她脚踝上动了动,闪闪发光,上面的两颗珠宝也像两块黑玉或是暗红宝石似的,幽幽地发着微光。“不不不,我不叫风华,风华绝代只是我众多优秀品质中的一项。我帅气、睿智、敏捷,讲话声音好听,移动速度还超快。”

这时候,玛丽觉得这只脚镯真爱吹牛,虽然它讲话的声音还真的挺好听的吧,但她还是开口打断了它。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而且在我看来,你移动起来也没那么快。”

“是吗?……”脚镯立马就消失了。

它移动的速度也太快了,玛丽还沉浸在它美妙的声音里呢,它就偷笑着只留下了自己的声音,身体却早已消失在玛丽的视线里。玛丽找了一圈才发现这只脚镯挂在玫瑰丛的某枝玫瑰上:“也许你该下来,玫瑰才不喜欢你挂在它身上呢。”

“没关系,玫瑰不会介意的。”脚镯说道,轻笑着微微晃动了一下,“我可是你有生以来见过的移动速度最快的生物。”脚镯在告诉了玛丽这个秘密之后,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脚踝上,气都不带喘的。

玛丽承认了它的实力:“你真厉害!”

“我知道我很厉害。”

“但是你叫什么名字呢?”

“也许我之后会告诉你。你要知道,名字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要选好时机。”

“好吧,那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可以告诉我你是哪种镯子吗?”玛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玫瑰丛旁边,这样她就可以更好地看看自己健谈的新朋友了。

“我才不是镯子!”脚镯从玛丽的脚踝上下来,快速(但也没有快到让玛丽看不清)变换了形状,金色的身子在玛丽的手腕上又缠了几圈,看起来就跟镯子一样。

“啊!”玛丽说,“我知道了。”

脚镯滑来滑去,扭动了几下。玛丽觉得痒痒的,用手掌盖住了它,于是它才停下动作,安安分分地盘成一个圈,待在玛丽的手心里。玛丽之前以为那两块带色的斑点是宝石,而现在这两块“宝石”正长在一个细长的金色小脑袋上看着她呢。

“红宝石”像聪慧的小眼睛似的眨巴了两下。但其实就是“宝石”眨巴了两下,因为“宝石”本来就是聪慧的小眼睛。

“你没看错,我是一条蛇。”说完他笑了笑,但是是没有嘴唇的那种笑。他还优雅地吐出了一条末端开叉的亮红色舌头,舔了一圈周围的空气,继续说道:“你身上有一股糖果和肥皂的味道,还有善良的味道。”

于是玛丽吐出了自己的舌头,但没尝到任何关于小蛇的味道。

小蛇告诉她:“你是尝不出我的味道的。你不怕吗?人通常都是很怕蛇的,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常常都是挥舞着双手,尖叫着跑开。”

“你也想让我这么做吗?”

“不大想。”小蛇咕哝着说,“但你不是应该会很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呀?你很吓人吗?”

小蛇又舔了一圈,又采集了一次空气的样本:“唔,我可是很……蛇可是相当危险的哦。有的蛇会把自己满是肌肉的身体缠在一些大型动物身上,通过挤压让动物死亡,然后再慢慢吞食它们。一整条鳄鱼和不管有没有载着乘客的独木舟,都可能是捕食的对象。”

“但是你这么小。”

“我会长大的。”

玛丽觉得小蛇可能在骗她,但也并不想让小蛇伤心。

小蛇伸了个小懒腰,扬起了小头,好直视玛丽。他一前一后地晃动自己的脖子,像在听什么音乐,还用自己深红色的眼睛盯着玛丽水蓝色的眼睛。他的瞳孔很奇怪,细长细长的,颜色比渡鸦的背还要黑,如果你真的把注意力都放在这瞳孔上的话,你会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洞:“还有的蛇,一旦你被他们咬到,他们会给你注射很多毒素,这些毒素足够毒死二十个、五十个,甚至是一百个男人呢。”

“我又不是男人。”玛丽说,“我是个小女孩。”

小蛇眨了眨眼,又说道:“你真难搞。就因为你还是个小女孩,毒死你花的时间还要短一些,因为你小,所以毒素很快就可以蔓延到全身。”

玛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啊,但我觉得再大、再凶猛的蛇也毒不死一百个男人。”

“那至少也得有二十个。”小蛇听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了。

“我就怕哪天我长大了会想去遥远的地方旅行和冒险,所以我已经在书上看过所有的毒蛇了,知道了他们的斑纹是什么样的,也知道了他们的习性。我看过的书可多了,你这种样子的蛇不在毒蛇范围之内。”

玛丽这话可不假,她是看了很多关于蛇的书,她从图书馆借来书,看的时候还会做笔记。

“有的蛇身上长羽毛,喝勇士的血[1],有的蛇生活在埃及的阴间[2],还有的蛇飞起来的时候会让太阳都变暗,尾巴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小蛇很骄傲地说道。

“这些听起来都像是蛇的故事,但讲的并不是真实的蛇。还有啊,你讲的最后一种蛇听起来更像是龙吧。龙只活在博物志里,根本不存在。”玛丽正色道。

小蛇叹了口气,趴了下来,懒洋洋地躺在玛丽的手中,突然看起来就跟丝带一样柔软了。“啊,好吧……也许我现在的形象没有平日里那么高大威猛了,因为我饿了。或许你碰巧有一只老鼠可以给我吃?”小蛇没精打采地把头伸到玛丽的手掌外,耷拉了下来,好像差点就要饿晕了,可是他的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玛丽。

“如果我真有老鼠,那也是我的宠物鼠,我才不会把我的宠物鼠给谁吃呢。”

“但是你吃炸鱼,吃烤羊排,吃炖牛肉,吃烧鹅腿啊……”小蛇的头又耷拉了下来,他气若游丝,好像真的要饿死了。

“我是吃,但是我都从来没有见过羊羔,见过奶牛,也没有见过大鹅。”玛丽解释,“如果有的人是我遇到过的,那吃了它就很粗鲁了。我家现在吃的那些炖菜基本上都是蔬菜、豆类和一些比肉便宜的东西。我们住得离海比较远,所以也吃不到很多鱼。你住在丛林里吗?”

“我不住那儿。”

“我想知道丛林到底是什么样的。”

“您可回回神吧,我现在可是还饿着呢。”

“明天,也就是周一,我有缝纫课。上课的科尔霍弗老师一直说我上课开小差。她不知道我其实连下半辈子的缝纫技巧都已经学会了。我再也不要给椅背绣什么小套子了,不想再在拖鞋上做出什么花样来,不想做缝纫工具袋了。我也不想做外科医生,因为当了外科医生,我就要在切开病人哪个部位后把切口给缝起来。喜欢在病人手术伤疤上绣花的医生是不会受欢迎的。我打算探索一下这个世界,没准哪只狮子会把我的腿啊、胳膊啊给咬掉,也没准我会被大砍刀砍,这样我就得给自己缝伤口了。不过我已经知道了伤口缝合的正确方法和截肢后正确的清洗方法。”

小蛇又坐了起来(如果我们可以这么描述的话),他对玛丽很感兴趣,都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装饿呢:“小女孩,小女孩,这个世界千奇百怪,如果你真想探险的话,你必须得向我保证,不管你去哪,你都要十分谨慎。”

这句话似乎很暖心,所以玛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小蛇:“我叫玛丽。”

“谢谢你,玛丽。玛丽……”听起来,小蛇似乎想到了一些甜蜜又悲伤的事情,“好吧,玛丽,我去过几次丛林。我知道在丛林里的时候,你必须使砍刀保持锋利,这样才能顺利、轻易又安全地砍东西;刀不用的时候也要记得把它擦干净再放回刀鞘;别把一只狮子惹毛了,要不然它会想咬你。其实啊,你应该离所有的狮子和大型猫科动物都远远的,也不要靠近狗熊,河马就更不用说了。”

“我还以为你饿得都虚脱了呢。”

“我这是在担心你呢。但是你的脑袋里装满了非凡的智慧,也许你应该把我告诉你的东西写下来,这样就不会忘记了。”小蛇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但同时,我也的确非常饿。你有没有吃的?一点奶酪也行。吃了奶酪我应该就不会饿死了。也许你有格鲁耶尔干酪?”

玛丽探过身,亲了亲小蛇的鼻子(虽然小蛇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鼻子)。

“你离我太近啦!”小蛇咕哝道。但同时,他就像流动的金子一般,开心地滑动起来,缠在玛丽的手臂上,他的鳞片也闪烁着愉快的光芒。然后他又回到了玛丽的手心,安稳地躺下了:“你可以叫我卡玛拓杨、巴斯、兰莫,或者……”

听起来小蛇有很多名字,玛丽喜欢最后一个名字的发音,于是她说道:“兰莫,我叫你兰莫吧。”

“好啊,那你就这么叫我吧。”小蛇点了点头。

“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玛丽自己也觉得有点饿了,“我们要不要进屋?我可以在面包上烤点奶酪,我知道怎么烤奶酪。”

小蛇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我觉得为我的牙齿考虑,我吃冷奶酪就好了,面包也不用吃,烤过的奶酪会粘牙。”说着,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张开了自己漆黑的嘴,好让玛丽看到他的牙齿。他的牙齿跟骨头一样白,还尖尖的,门牙左右各有一颗更长的尖牙。在所有的牙齿里,这两颗牙齿最尖。

“天哪!”

“唔额呀日唔喂昂奥你。”小蛇兰莫说。

“你说什么?”妈妈告诉玛丽要做个有礼貌的孩子。

兰莫合上了自己的嘴,开口讲话前立刻把自己的尖牙藏了起来:“我的牙齿不会伤到你。”

“这样哦。”

“我向你保证。”

“那你是什么蛇呢?”

“书里没有出现过的那种。”他用自己的头轻轻地蹭了蹭玛丽的手背,又吐了吐舌头。

玛丽真的为小蛇找到了一些小奶酪块,小蛇没表示感谢就优雅地吃了起来。吃完后,他很快就扭着身子消失了。

小蛇的消失让玛丽觉得剩下的午后时光都变得有点孤单了。到了傍晚,玛丽正在吃晚饭,吃的是蔬菜大杂烩和更多的蔬菜大杂烩。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的餐巾下面有微光,这微光来自一双红色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正朝她眨眼呢。

“啊!”玛丽叫了出来,引起了父母的注意,他们都转过头来看她。于是玛丽不得不继续说道:“这炖菜可真好看。对,对。这炖菜可真好看。”她知道如果自己大声说“啊,我餐巾下面有一条好看的小蛇,他叫兰莫,他又来看我啦,也许他会成为我的新朋友”的话,她父母可是会边摆手边大声尖叫的。

而兰莫呢,他悄声滑进了玛丽的裙子口袋里。玛丽可以感觉到他轻柔的动作,觉得他可能在咯咯笑,于是也微笑了起来。可是玛丽必须得假装自己是因为炖菜才笑的,而不是因为小蛇。

饭后,玛丽一个人待在卫生间,洗漱洗漱准备上床睡觉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兰莫又走了。她想,也许兰莫想给她一些私人空间,好让她换睡衣,刷个牙。玛丽猜对了,等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她发现了兰莫。兰莫在她的枕头上,盘着身子,用开叉的舌头尝着空气的味道,一双明亮的红色眼睛正看着她。玛丽的房间其实就是个储藏柜,没有窗,又小又暗,兰莫的眼睛在这里发着微光。兰莫想表现出家养蛇的属性,说道:“你好呀,玛丽。我会在这一直看着你,直到你入睡。有我在,噩梦会远离你。”

“但是我不做噩梦啊。”

“也许今天你就会做噩梦了,因为你的枕头上有一条蛇。”兰莫咧嘴笑了,往边上挪了挪,让玛丽可以上床,舒服地躺着。兰莫接着又平躺在玛丽的毯子上,好看着她的眼睛,又说:“有我在,你就会平平安安的。我是你的朋友,我会来看你的,看你很多很多次。”

“好啊。”玛丽说着就钻进了毯子里,她实在是太困了。兰莫的眼睛让她想起了日落,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她昏昏欲睡。

小蛇一直看着玛丽,直到他知道玛丽已经安然进入了梦乡。他又对着玛丽说了一遍:“我会来看你的,看你很多很多次。”他悲伤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我会在这之后再来多看你一次的。”他舔了一圈周围的空气,来确定玛丽此时是开心的。他尝到了真理和勇敢的味道,也尝到了透着花香的牙膏和肥皂的味道,这让他这条蛇打了个很短的喷嚏。“阿嚏——”他还在玛丽的梦中尝到了另一种味道:玛丽正坐着独木舟在湍急的河水中顺流而下,河水在一片丛林中蜿蜒,玛丽的脚下还趴着一只宠物狮子。他有点嫉妒,因为玛丽的梦中并没有他。

但话又说回来,小蛇才不是什么宠物呢。

玛丽一睡着,小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了这座城市,到了一个名为麦宁吉的男人的地下室里。这座城市里,在众多百万富翁的地下室中,这个地下室是最富丽堂皇的:方圆几千里,两百个“进口”玻利维亚矿工挖了一年才挖出来。虽然麦宁吉先生不会游泳,但这里有一个专供游泳的湖泊;虽然麦宁吉先生不爱吃冰激凌,但这里放着许多冰激凌机器;虽然麦宁吉先生对艺术或会跳舞的水都不大感兴趣,但这里有宏伟的雕塑和喷泉。地下室里还有果园,果园里的苹果树、李子树和桃子树一直都接受着电灯光的照射,这样这些果树就可以不用在黑暗中休息,而是一刻不停地长大。这些果树永远都感受不到小动物或小鸟的接触,也不会被小虫子挠痒痒,因为在麦宁吉先生的地下室里,没有允许,是不会有任何活蹦乱跳的东西的。到目前为止,得到麦宁吉先生允许进入这里的也就只有那两百个“进口”玻利维亚矿工、这些果树、他的众多仆人和有时进来逗他一乐的杂技和喜剧演员。

麦宁吉先生从来不笑,他觉得笑浪费精力,觉得想逗人家笑跟笑这个行为本身一样,都是愚蠢的。杂技演员做一些小杂耍,一次次保持平衡,再无奈落下,喜剧演员拼命讲滑稽的故事或好笑的笑话,他却无动于衷,冷眼以待,就跟一只巨大、严肃又身着长袍的青蛙一样。他觉得这对那些演员来说是最好的惩罚了。他还会让他们一直表演,表演到他们哭为止。如果他们不哭,他是不会给钱的。

这些事都很好地说明了麦宁吉先生此时的惊讶与恼怒:他正在读一份关于自己的财富飞快增长的报道,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我们的朋友小蛇。

我觉得我们可以称呼小蛇为我们的朋友,因为我们可以确定小蛇是玛丽的朋友,而只要玛丽的朋友也善良友好,就一定也是我们的朋友。

“啊!”麦宁吉先生说道(他太胖了,手都挥不起来,而且顾于面子没有大声尖叫),“一条蛇。”

“我知道我是蛇。”小蛇说着还来回晃动着舌头,从麦宁吉先生睡袍的袖子上滑了下来,像一条金黄的装饰穗带,只不过是长着牙的穗带。

“啊!”麦宁吉先生又说,“还是条会讲话的蛇。”

小蛇眨了眨眼,说:“我也知道我是条会讲话的蛇。”接着,他又把头歪向一边,像是在很认真地研究麦宁吉先生这个人:“现在也许你可以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了吧。”

麦宁吉先生习惯了身边围绕着言听计从的仆人和死气沉沉的果树,在外遇到的人也都是毕恭毕敬的,还会送他礼物,而且是源源不断地送他礼物。如果碰到有人没有向他鞠躬,没有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通常就会大发雷霆,脸涨得通红,大声呵斥,也会面色发白,怒吼着说所有人都要立刻卷铺盖走人,然后所有人就都被开除了。就算那个人是首相、影星或国王,也不例外,都要被开除。麦宁吉先生有时候还会在浴室练习怒吼,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锻炼自己的眼神,确保自己的眼神是让人害怕的。往常,如果他的地盘里闯进来什么动物,他基本上就会开始一阵怒吼,眼神也能杀死人,还有一系列其他动作。但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皮肤也处于紧绷状态。

“我在等你开口呢。”小蛇说道,很有礼貌地等着。

小蛇安静又客气,声音听起来就跟奶油天鹅绒似的。可就算这样,麦宁吉先生仍然觉得小蛇光滑的金色身子和精致的金色脑袋很吓人。

“我可是从大老远赶来见你的。”小蛇说道。他的舌头舔了一圈空气,尝出了麦宁吉先生狭隘阴暗的想法、肤浅愚蠢的心灵和工于心计的大脑的味道。他还尝出了浓雾般的恐惧:“你至少也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麦宁吉先生下意识地就马上回答了:“卡尔·奥托·麦宁吉。”如果你在现场听到了他这句回答,你会觉得听起来就跟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似的,跟填表的现场也有点像。然后他就脱口而出:“我是这世界上第三富的人。”他这么说是因为以前只要他这么说,就会赢来人们的一片赞叹,可他现在自己也知道他面对的是一条蛇,不是人,这句话不一定管用。

“你说错了。”小蛇用他最甜美的嗓音低声说,“你只是世界上第四富的人。十分钟前,铜矿老板连比特·夸尔塔克已经成为世界上第三富的人了。”接着,小蛇沿着卡尔的袖子向上爬(既然麦宁吉先生告诉了我们他的名字,那我们就叫他卡尔吧)。他最后倚在了卡尔的左肩上,然后轻声说:“其实那根本不重要。”

小蛇的气息吐在卡尔的脖子上,卡尔咽了口口水。“请你不要。”不知道他有多少年没对人说过“请”字了,因为他之前觉得没人值得他用这个字。

“请我不要做什么?”小蛇问道。小蛇这么一问,卡尔从头到脚都开始哆嗦。小蛇又问:“你想说什么,世界第四富的卡尔·奥托·麦宁吉?”

“请你不要。”

“嗯……”小蛇又从卡尔的脖子后方绕到了右肩,气息又吐在了卡尔的右耳上,“我觉得我可以尝出有多少人对你说过‘请你不要’,也可以尝出你无视他们的次数。”

“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是故意的。”小蛇低声说道,“你可以对我说实话,或者说你还是老实点比较好。你是不是每次都会无视他们?”

卡尔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号。这让他想起了他在别人孩子生日当天强迫他们通宵工作时,在圣诞节前夕开除他们时,或者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而把别人的家夷为平地时,人们发出的那种声音。他接着说:“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其他人之前就是这么乞求他的。

小蛇用自己的头蹭了蹭卡尔的耳朵,卡尔听到了鳞片发出的沙沙声。“我拿不走你的财物。”小蛇说着停顿了片刻,“……但我可以夺走你的性命。”

然后小蛇张开了美丽的嘴,露出了自己白森森的尖牙。

第二天早上,玛丽醒得很早,她觉得自己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放松、舒适。她翻了个身,发现兰莫正在她枕头上盘着身子呢,可能睡着,可能醒着,但是兰莫的眼睛是闭着的,还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可能蛇打呼噜就是这个声音吧。

玛丽对着兰莫笑了笑,在他平滑温暖的脑袋上亲了一下。秋日里晨曦的光虽然被关在门外,但也溜进来了一些,兰莫的脑袋在其中闪着微光。玛丽说:“兰莫,早上好呀。”

其实小蛇神志清醒着呢,他睁开了自己红宝石色的眼睛,舔了舔玛丽的鼻尖,惹得玛丽哈哈大笑。

“早上好呀,玛丽。昨晚有没有睡得更香甜?”然后小蛇沿着毯子滑了一圈,蜿蜒而行,把自己的身子打了一个结,然后又把结解开,挺直了身子,最后把自己的身子卷了起来,展现出好看的曲线,抬起了头:“蛇就是这么起床的。”他解释道,“如果你看到其他的蛇这么做,不要去打扰他。其实吧……你最好不要和除我以外的蛇有什么接触,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要是我看到一条很可爱的蛇呢?”玛丽开玩笑似的问道。

“没有比我还可爱的蛇了。”兰莫坚定地说,“我早饭还能再多吃点奶酪吗?我好累。”

“你没睡好吗?”

“没怎么睡好。”

玛丽背着书包走在浓雾中,她要去上学。而小蛇就坐在玛丽的书包上面,他的视线越过玛丽的肩头,东看看,西瞧瞧。玛丽还真的从家里的橱柜里偷拿出一小块奶酪,在路上喂给小蛇吃。

“蛇才不去上学呢。世界上重要的知识都写在我们的蛋壳里面了。等我们什么时候都看完了,背出来了,我们也就破壳而出了。”

“真的吗?”玛丽正穿过操场,此刻的她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

“也许吧。”小蛇回答道。现在的小蛇看起来俨然就是蛇的模样了。他飞快地舔了舔充满趣味的空气,想从空气中多了解一些东西。有好几个老师都直勾勾地看着兰莫,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女孩的书包上能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金色的蛇,所以他们觉得自己看到的可能是什么奇怪的把手,也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搞错了。可是孩子们都像往常一样各忙各的,没空关注玛丽,所以也就没人发现这条小蛇了。

当玛丽坐在各间教室里学习钱币的颜色、不同的沉默的长度和高度的平均重量时,小蛇溜了,在教室之间游走和探索。

小蛇觉得学校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在一间教室里,老师说:“等一下黑板上就会有今天统考的所有答案,你们就利用这段时间把答案都抄在统考答卷上。都抄对了的话,你就可以凭聪明才智参加下周的统考了。”

后排有个姜黄色头发的小男孩,他举起了手,问道:“可是我们不是应该学习比如风为什么会吹,哪里是‘上面’,怎么系鞋带,还有什么是‘爱’这样的知识吗?”

“不不不。”老师说道,“我们应该要通过统考评估,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通过了这个评估,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评估。”

姜黄色头发的小男孩叫保罗,他又问道:“那为什么讲台上有一条金色的蛇躺在那里,还假装自己是一把尺子呢?”

确实,我们的朋友兰莫正直挺挺地躺在讲台上。这样他就可以听听人类在没有知识蛋壳的情况下,是怎么教育下一代的。

老师看了看自己的讲台,当然没有发现这条漂亮的小蛇,因为漂亮的小蛇是不该出现在桌子上的,也不在统考的范围内,所以就被她无视了。然而,她还是有点疑惑,停顿了一会儿,心头不免一紧。

趁老师心神不安,小蛇抬起了自己细长且完美的头,直盯着保罗。

保罗也顺着视线看向了小蛇两只红色的小眼睛。这种红色是勇敢的红,是夕阳的红。小蛇的眼睛也很深邃,如深深的裂口一般。这个小男孩尤为敏感,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知道非同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知道这件事是有教育意义的,也是值得铭记的。

小蛇吐了吐舌头,尝到了老师的困惑、教室的虚无和孩子们的白日梦,尝到了保罗脑袋里聪慧、成长和疑惑的味道,尝到了保罗一尘不染的、怦怦跳的心脏的味道。

然后小蛇朝保罗眨了眨眼睛。

这引得保罗咯咯笑。

保罗还在咯咯笑的时候,小蛇就消失了。保罗其实也想到了,如此非凡的小蛇确实应该以这样的方式退场。这么一想,他笑得更厉害了。

“你个傻小子,笑什么呢?”老师大喊。每当她觉得不确定,或者觉得自己很蠢的时候,就会通过大喊来让自己振作起来。所有的孩子都明白这一点,这也是他们所受教育的一部分。

“我现在又没笑。”保罗回答道。保罗没撒谎,他现在是没在笑了。他很确定自己的回答,因为突然间他对所有事情都很确定,还觉得自己变高了一些。不知怎么的,保罗的这种确定让老师想起自己现在得保证每个同学都在答卷上抄下统考答案,这才是孩子们现在要做的事。所以,她就不管保罗了,又对着全班大喊起来。

老师一分心,保罗又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这个笑容传递的快乐,连他的大脚趾都能感受到。

到了午休时间,所有的孩子都去操场上玩耍了。在围栏那边,保罗在足球比赛中进了一个球,自己都吃了一惊。在测量部外面有两个小女孩,她们有超级好看的金黄色鬈发,在和超级好看的朋友一起跳绳。

兰莫在玛丽的肩膀上休息,卷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就跟女士的胸针一样,只有那双红宝石色的眼睛可能会暴露他。他想学习玩耍,想知道孩子们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在外面是什么样子的:“玛丽,你的学校真奇怪。”

玛丽轻声答道:“我觉得我的学校挺正常的呀。”

兰莫想了一会儿,说:“你这样说倒是解释了很多东西。”

玛丽因为有了个朋友,心情很好,所以就算平常的她不会这么做,今天她还是迈向了测量部外面那群超级好看的女孩,向最高的那个问道:“请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跳绳吗?”玛丽是个很有礼貌的女孩。

那个女孩答:“噗。”这个女孩不是很友好,我们也就不用知道她的名字了。

但玛丽并不知道“噗”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又问了一遍:“请问可以吗?”然后静静地等待回复。

“不行,当然不行。你是个怪胎,身上一股蔬菜味,穿的裙子也很旧很旧很旧。而且我们都看到你一直跟个疯巫婆似的对着自己的肩膀说话。”

此刻,其他超级好看的女孩都开始可爱地绕着玛丽蹦蹦跳跳,一边跳一边还唱:“玛丽玛丽,玛巫婆,疯巫婆;玛丽玛丽,玛巫婆,疯巫婆。”

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事情会让玛丽觉得害怕,她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而今天,她是和自己的朋友兰莫一起来的,所以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抱胸,看着自己那双已经有些磨损的旧鞋子,这旧鞋子着实有一点小了。玛丽本来就很伤心,看到这双旧鞋,她更伤心了。

但是在玛丽肩上的兰莫此刻已经因为愤怒而竖起了鳞片。这个声音像有人正从远处手拖一把剑,划着石块走来。兰莫狂怒不已,虽然他不是响尾蛇,但他已经像响尾蛇一样开始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了。他抬起了头,用最富说服力的声音,响亮且清晰地说:“你们应该要继续跳绳了,你们这些并不好看的女孩子。你们现在就想跳绳。”

虽然那些超级好看的女孩并不确定到底是谁在说话,但她们还是停止蹦蹦跳跳,乖乖地排成了一队,等着跳绳,还有两个女孩在甩绳子。

但是,她们甩的不是绳子,而是兰莫。兰莫之前就从玛丽的肩上冲了下来,变得很长,形状也有所变化,只为了看上去更像一条真正的绳子。有的时候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些华丽的谎言,而不是平淡的现实。两个女孩果然捡起了兰莫,开始一圈一圈地来回甩他,而其他女孩就一个个地跳过他。兰莫觉得这样很好玩,因为玛丽在边上看,他在冬日阳光里闪闪发光,还吐了吐舌头,搜集到了这些超级好看女孩的许多信息,知道了她们内心的狭隘与刻薄。

玛丽在边上乐开了花,还拍起了手。

“跳蛇”是个奇怪的游戏,规则也有点特殊,发生了许多古怪事。超级好看女孩们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跳得越来越快,她们姣好的小脚蹬着、踏着,但是蹬、踏的方式是她们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而负责甩绳的两个超级好看女孩的手臂先是高高甩起,然后飞快地落下,如涡轮一般,让她们手中的那根“绳子”变得看不清了。超级好看女孩们的双脚上下跳动着,身体旋转着,双臂转动着,跟风车似的。她们热得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于是忧心忡忡起来,开始感到害怕。而小蛇却在闪光和偷笑。

玛丽看到了超级好看女孩们面部表情的变化,虽然看到她们不开心,她觉得心情愉悦了一点,但她还是替她们感到担忧,于是她开口说道:“兰莫,也许你该停手了。”

但是小蛇乐在其中,并且依旧怒气未减。

渐渐地,操场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惊讶地盯着这边看:女孩们没完没了地跳着绳,而这条绳子又大又奇怪,闪闪发光却又模糊不清,打在地上的声音倒是清晰得很。就连保罗都停止了跑动,脱下了套头衫,因为他之前又进了球,已经进了三个球了。

“兰莫,拜托你停下吧。”玛丽格外小声地说。

因为玛丽用了“拜托”二字,也确实是想让兰莫停手,兰莫,作为玛丽的朋友,也就真的停下了,他突然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从那两个超级好看女孩又酸又累的手里溜了出来。此时,所有女孩几乎都要摔倒在地了,走路也踉踉跄跄,好像要晕倒了,其中一个甚至都吐了。说实话,这样的女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看了:精致的小脸红彤彤、汗涔涔的;早上起来精心梳洗过的头发也都打了结,乱糟糟的;纤细的四肢开始抽搐,整个人瘫软在地。这些女孩虽然都没有明说,但内心早已经对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有所了解。互相看过对方的样子后,她们感到十分悲伤。

与此同时,兰莫还没有完全收手,他又变成了一条黄金眼镜蛇。你可能知道眼镜蛇,它有很大的颈部皮褶,头部和颈部的皮褶会向两侧膨胀,还会直立起来,发出“咝咝”声,有的眼镜蛇在被激怒的状态下还会喷出毒液。如果你还记得的话,现在的兰莫还是很生气,所以他决定变成一条成人大小的巨型眼镜蛇,但这也就意味着有一会儿,操场上的所有人都会不可避免地看到他的模样。校长从自己的办公室往外望的时候,就看到了脏兮兮的柏油碎石操场上竟然长出了一条巨大的闪着光芒的黄金眼镜蛇。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校长想立马躺倒,直到一切恢复正常。所以他选择躲在办公桌下面,紧闭双眼,拼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再回到操场,孩子们都尖叫着,挥着手跑来跑去。虽然兰莫对这样的景象感到很满意,但他选择了无视,然后凝视着那个对玛丽无礼的超级好看女孩。她已经动不了了,只能也盯着兰莫看。

然后兰莫缓缓地、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嘴,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白森森的尖牙。

“不要!”玛丽说,“兰莫,拜托你不要这么做。”说着,玛丽伸出了手,想阻止小蛇做出什么坏事来。

但是兰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并没有及时注意到玛丽的靠近。他的头一阵猛冲,而最小最小的那颗牙齿擦到了玛丽的右手。

玛丽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