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虚空中的相遇

一片黑暗中，罗凡睁开了眼。这样说也许不准确，因为他已经不存在现实意义上的眼睛了。他仅仅是从休眠中醒了过来，感知到了周围的黑暗。

原本充斥脑海，永无止尽的机械杂音如今已消失无踪，这种宁静的感觉罗凡已经很多年没拥有过了。他最后一次体会这种宁静还是在几年前，身上的零件还未老化的时候。那时他梦见了自己的童年，然而很快就被大脑中的芯片强制进入了深度睡眠。

感受着难得的宁静，罗凡回到现实，认真审视起当前的情况。

无尽的黑暗中没有方向的概念。上下，左右，都已没有任何意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移动，毕竟这里没有参考物来帮助他辨别。现在只有自己仍在运转的思维可以确认他还存在着。

“我死了？”这是罗凡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他的思想并没有因为当前的环境而受到阻碍，依然可以正常思考。

在提出这个疑问后，罗凡立刻笑了出来。

“呵呵，在接受改造时身为人类的那个我就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罗凡假装摸了摸下巴，有意识地自嘲道。

改造守则第一条便提到，身份识别以意识为优先，无论更换何种载体，只要自我意识尚存，便可认为是本人。

“这里应该就是世界之外，不同宇宙的狭缝之中。”罗凡回想起之前的经过，分析出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看样子我的最后一击成功把‘门’打开了啊，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话说回来，‘邪神’理论上就住在隔壁吧，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不过我现在的状态，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啊。”罗凡漂浮着，在这连时间都失去了概念的空间里尝试去思考逃离的方法。

罗凡控制起印象中似乎是腿的地方，让膝盖慢慢弯曲，接着用力一蹬。

结果……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动没动。

“呵呵……想也知道动不了。”

开了个小玩笑之后，罗凡不再发声，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思考上。他现在来到了世界的狭缝中，这个原先只存在于理论中的地方。好消息是他似乎没死，坏消息是他似乎卡在这儿了。

以他现在的状态不可能探索这片未知领域，他也没有力量再打开一道“门”。毫无疑问，现在的情况堪称绝望，但罗凡却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算了，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往好处想，我终于能休息了。”

这么想着，罗凡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真正睡去，而是在脑海中回忆起了自己的家乡，回忆起了那里的一草一木。

罗凡沉浸在了过去的美梦中。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罗凡认为自己就要永远在这里飘荡下去的时候，依旧是在那片黑暗中，一道特殊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通告：我是虚空中的精神生命体，现在向你请求共生许可。请求回复。”

这并不是什么语言，而是直接出现在罗凡脑海中的信息。面对脑海中突然出现的信息，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尝试在脑海中与对方交谈。

“你是谁？”

困境终于有了转机。

久违地与另一个存在交流，罗凡在感到激动的同时也在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多年与机械仪器的共生使他承受压力的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然，也不排除他生命形态改变的缘故。

另一边的存在接收到了回答，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开始向罗凡解释它的来历。

“我的序列码是A606，于34054星时前从族群中脱离，现被困于时空狭缝中。我无法独立生存，目前你是唯一可以与我达成共生的存在。共生后我将与你融合成新生命体，以你为主体成为你的一部分。”

接收到这个自称A606的自我介绍，罗凡的第一想法就是……原来异族生物也用字母和数字的吗？

当然他很快就理解到那并不是对方的本名，而是根据自己的认知调整过后的形式。它的真名八成就是一段特定的信息流，只不过自己理解不了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他拿这个名字来调侃一下。

自称为A606的存在似乎没有注意到罗凡刚才的想法。在自我介绍之后，它向罗凡简单介绍了它的种族。

根据它的说法，它们的族群没有物理上的载体，是完全以精神信息状态存在的生命。它们的意识相互连接，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神经网络。所有族人都放弃了自我，平常以族群为一个整体，但在脱离网络后能够恢复独立意识。

按照它的说法，它们原本是生活在靠近世界边缘的生命，依靠世界运行时产生的某种……“现象”获得能量。但偶尔那种“现象”会太过剧烈，以至于一些个体会意外脱离网络，迷失在虚空中。单个个体在脱离网络后会失去在虚空中移动的能力，需要和其它合适的生物共生才能进行空间跳跃，不然只能等待能量枯竭。而所谓的共生，也就是与相应的信息流进行对接，增强它的计算能力。现在的它还记录着空间跳跃的方法，但脱离网络的它已然没有足够的算力。它就像一艘失去了燃料的飞船，只能在虚空中飘荡，而罗凡对它而言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珍贵燃料。

而这对罗凡来说也是一样的。

“真是幸运，居然这么快就有了离开的方法。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在这里呆太久了，患了臆症。”

对于后面那个猜测，罗凡当然没有在意。都到了这个地步，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罗凡又问了它共生后担任主体的问题，A606给出的回答是，生存在它的任务中优先级最高，只要自己能活下去，自我对它来说就不那么重要了。

“以群体联合来进化的种族吗？而且还能利用自然现象来获取能量，真有趣，以前可见不着这么奇特的生物。”

此时的罗凡对A606抱有极大的兴趣。他的世界以前就做出过许多关于别的生命形式的猜想，其中就提到过这种纯粹的信息生物，没想到如今真的见到了一个。

“我记得以前有个同事就是研究这方面的，如果他知道了这种生物一定会很高兴吧。”

如果我的世界没有被毁灭，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以正常的方式来到这儿，然后与这些生物交流吧。

但可惜的是这一切终究毁于一旦。事到如今那些研究报告大概已经化作尘土了。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罗凡允许了A606的请求，让它与自己融合。

现在的他也不在乎共生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毕竟情况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了。

融合开始了。

在变为灵魂状态后罗凡就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而在与A606融合之后，他感到一股奇特的信号充斥着自己，脑海中也突然多出了一些关于世界结构的知识。他没有排斥，细心地感受着这一切。这些知识对他而言远超任何奇珍异宝，毕竟这可是人类之前从未探索的领域，任何一个科学家都拒绝不了此等奥秘。

“居然连思想也数据化了，编码还挺高级的。”

罗凡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连串人类无法理解的奇特符号。尽管因为种族不同导致他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还是立刻就辨别出了这些符号的作用。这些都是数据化了的思维和记忆。

随着信息输入的速度逐渐减缓了，罗凡知道融合已经进入尾声。整个过程意外的没什么不适感，突然得到这么多的知识也没出现头晕眼花的症状。

不过，在融合之后，罗凡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之前他以为A606没什么情绪，跟他们的智能机械差不多，但在真正融合之后他才发现，这种生物的情感……似乎还挺丰富的？

“奇怪？这灵魂……？!怎么可能!这进化的层次也太低了……”

多亏融合的变化，罗凡现在能听到“声音”了，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声音。这个感觉就像是两个人共用一个声带一样，罗凡能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凭空多了一段思维，而这段思维能够自己思考。

罗凡试着去控制它，结果居然成功了。这段思维就跟呼吸一样，在不刻意去控制的时候会自动运行，表现出自己的性格，而如果刻意的话就任由自己调动，就像是自带了一台高规格的计算机一样。

由于现在没有加大计算量的必要，所以罗凡放开了对A606的控制，让它能和自己聊天。不过他还是稍作修改，把A606的声音设定成了曾经用过的机械提示音。

A606察觉到了灵魂的异样，开始惊讶起来。眼前的个体明明没有任何穿梭虚空的能力，可却意外出现在了虚空中。这在它至今的记录中是绝无仅有的。当然，它也就惊讶一下，如今完成共生的它也没法反悔了。再说了罗凡提供的算力似乎也够用。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被炸到这儿的。原本我可没打算到这个鬼地方旅游。”罗凡很随意地在脑海中与它对话。找到了离开这里的希望，现在的他倒是有心情开玩笑了。

但A606注意到了罗凡灵魂深处隐藏的情感。已经和罗凡融为一体的它当然能分辨出那细微的波动代表着什么——那是无奈与悲伤。

它有预感，这个生物绝对有着一段相当难以想象的经历。

“能感受到它在想什么，果然已经融合了。不过它似乎无法读取我的记忆，需要我主动开放权限给它？也对，毕竟我才是主体。”罗凡一边总结经验，一边继续与A606交谈。

“把最后的知识也共享过来吧，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A606接受了罗凡的指令，准备一鼓作气，将最后负责翻译信息的那部分也传递给他。

“知识传输中，传输完毕。”

随着机械声的结束，罗凡脑海中的那些符号已经能全部理解了。

“原来如此，世界之外是这样啊，真让我失望呢。要是那些教徒还在的话恐怕会崩溃吧。”

他回忆起那些在末日面前祈求神明拯救的信徒们，觉得有些可笑。这下好了，世界上没有神，一直以来的争论终于可以落下帷幕，可惜这个结论是用整个种族的未来换的。

罗凡笑了笑，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整合接收到的知识。他并不是什么神明的信徒，仅仅只是个科学家而已。

这一举动也影响到了A606。罗凡掌控自己心智的速度快过了它的预期，几乎和它持平，这也就意味着罗凡的意志力已经强到了超脱常规的地步。

整理完知识的罗凡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叹息。人类过去最顶尖的知识原来也不过是真理的冰山一角而已。话虽如此，如果没有那场浩劫，他们也许有一天也能到达这种高度。

抛开心中的感伤不谈，罗凡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问题上。

“从你的资料来看，要离开这儿看来只有制造门和寻找漏洞两个办法。你有什么建议。”

尽管当前的情况仍算不上乐观，但有了点希望总归是让人欣喜的。

“以主体你所能提供的算力，想要直接制造出门大概不行，我们还是在比较薄一点的世界壁上打洞吧。”A606答道。

罗凡撇了撇眉毛，如果他还有眉毛的话。“你的用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俗了？”

“那是当然，共生后我语言能力已经跟主体同化了。”

查看了一下A606的想法，罗凡发现这家伙的情绪里居然隐隐透着点骄傲。

“言归正传，我们现在的性质就像是主体原世界所描述的幽灵，还是比较弱的那种。只要是对灵魂领域有一定研究的种族都能捕捉到我们。更别提穿透世界壁时我们还会消耗一部分算力。”A606如此说明道，着重讲明了他们现在离开所要承担的风险，“但如果继续留在虚空，那我们终究将耗尽能量陷入休眠。因此，我还是建议进入世界，那样多少还有点希望，只要找到能源补充我们就能活下去。实在不行就找个土著帮忙，大不了被捉起来研究，当俘虏也比饿死强。”

这下轮到罗凡纳闷了，A606突然展现的幽默感让他有点不适应。但仔细想想，A606的这种性格似乎还真是自己的。在接受机械改造后，他每天都处在难以想象的压力中。

意志坚韧的英雄终究只存于故事里，现实是大多数人在接受改造后都出现了精神问题。所以罗凡为了保证头脑清醒，在不知不觉间培养出了比较奇特的幽默感。想到这儿，他只好点点头，勉为其难接受了A606。

“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如果运气好，世界壁薄弱的地方刚好有电子设备，只要能用信号连接，我就能用数据化的能力侵入。到那时我们就能安全离开了。”

“很好。我还需要时间消化，你先负责探测，如果算力不够了就我来，这能力应该不难学。”罗凡说着，已经开始实践新获得的知识。

A606对于这个主体感到很满意。他虽然是人类，但给它的感觉反而像是同类一样，交流起来十分顺畅。至此，罗凡和A606在命运的指引下即将前往那个向他们发出邀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