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蝉鸣撕开记忆的裂缝时,我正对着电风扇吃西瓜。八月的阳光透过蓝格子窗帘,在水泥地上烙出模糊的光斑。手机突然在玻璃茶几上震动,班级群弹出三百条消息——有人在转发复读机构的广告,有人在炫耀驾照考试通过。
我盯着屏幕上方的日期:2019年8月12日。西瓜汁顺着指缝滴到草席上,晕开的暗红像极了2024年父亲咳在病历本上的血渍。
“小河!“母亲的声音混着钥匙转动声撞进来,“看见我那双灰布鞋没?“她怀里抱着印有“阳光家政“的帆布包,裤脚沾着不知哪家孩子的彩泥。前世这个场景应该出现在三天后,那天她因为找鞋耽误了钟点工上工,被扣了全勤奖。
父亲闷头坐在阳台捆扎废纸箱,后颈晒脱的皮翻卷着。他脚边堆着攒了半年的矿泉水瓶,其中一个瓶身上的生产日期让我太阳穴突跳——这是当年脚手架断裂时,他口袋里装着的半瓶农夫山泉。
手机突然弹出特别关注提示。许薇薇更新了朋友圈,九宫格里是钢琴考级证书和星巴克新品。我放大最后一张照片背景,玻璃倒影里那个戴劳力士的手,四年后会揽着她的腰出入宝马车。
“妈,“我咽下沙瓤西瓜冰凉的甜,“下午我陪你去王阿姨家做工。“母亲正在玄关单脚跳着穿鞋,闻言差点撞上开裂的鞋柜镜。裂纹将她的身影割成三瓣,像我们后来在火葬场领骨灰时的编号牌。
陈大鹏的电话来得猝不及防。“河子!物流园招夜班分拣员!“他那边传来电动车急刹的刺响,“一小时十五块,车我给你借好了!“背景音里有重卡轰鸣,我突然想起他左手小指就是在这里被传送带绞断的。
去王阿姨家的公交车上,母亲始终攥着帆布包带子。她指甲缝里藏着给雇主家刷浴室时沾的霉菌,腕上电子表还是我中考得奖送的。当车辆经过新城开发区时,我死死盯着那片灰扑扑的自建房——三个月后这里将张贴拆迁公告,而父亲会因为不懂政策,把我们家那间祖屋贱卖给黑中介。
“小兰啊。“王阿姨开门时围裙上沾着面粉,“今天教我做那个酒酿圆子对吧?“她身后传来婴儿啼哭,混合着电视剧《都挺好》的台词声。我站在玄关垫上数瓷砖,2020年母亲就是在这里滑倒,摔裂了尾椎骨。
厨房里蒸汽氤氲,母亲教王阿姨揉糯米粉时,我注意到橱柜第二格摆着瓶褪黑素。这个发现让我后背发凉——前世王阿姨儿子留学第二年,她就是从这栋楼的十七层跳下去的。
归途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母亲数着刚结的工钱,突然说:“你爸说城南工地还招搬水泥的。“她鞋跟敲击柏油路的声音,和后来透析机运作的滴答声渐渐重合。
夜市大排档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时,我看见了许薇薇。她坐在塑料凳上擦拭琴谱,对面穿Polo衫的男人正在剥小龙虾。那枚晃眼的婚戒,和后来压在她流产通知书上的是同款。
“林河?“她抬头时,水晶发卡映着霓虹灯光,“你也来吃宵夜?“我盯着她手机壳上的情侣贴纸,突然想起今晚本该发生的剧情——大鹏就是在这里见义勇为,却被醉酒男人捅穿脾脏。
母亲拽着我胳膊的手突然收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父亲正蹲在马路对面卸水泥,安全帽歪戴露出花白的鬓角。他扛起第三袋时踉跄了一下,这个动作在记忆里本该出现在四天后的清晨。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大鹏发来定位共享。地图上闪烁的红点正在快速移动,最终停在物流园D区3号仓——这正是当年事故发生的精确坐标。夜风卷着沙尘掠过眼睫,我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当我把母亲送上回家的公交后,路灯突然次第亮起。柏油路上我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像一根即将燃尽的火柴。物流园方向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与记忆中的救护车鸣笛完美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