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凌晨1点20分
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愿意在火车上撒尿。每个人都会对第一次所要做的事情心存顾虑,而我是第一次坐火车,同样也是第一次准备在火车上撒尿。
其实我只是不知道火车上的厕所在哪。
我望着已经熟睡的对座,很无奈。那家伙的头发很稀少,脑袋的中心“沙漠化”严重。
我羡慕他睡得像死猪那么沉。
尽管在几分钟之前我甚至还在嘲笑他,认为他睡得这么沉一定会被小偷光顾的。可是我想像他这样一定感觉不到尿急。
人有三急,尿憋到一种程度实在不好受,我开始猜想人的膀胱的大小。当时我想,假如人的膀胱是一只灌水的气球,好比人体内的污水池,那假如我的这只气球不堪重负给撑破了,那以后会不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我刚喝下去的水结果就从肚脐眼那流出来了。
我站起身,穿过稀少的人群,走到车厢的尽头,打开门。我必须再强调一次,这是我第一次在火车上撒尿。
门开了,一个雪白的屁股。里面的人愤怒地砸上门。
我的一下子脸红了,自言自语道,干吗?我根本没看清是男还是女,再者谁叫你不上锁的,活该!
我的心急速地跳动着,望着另一扇门,不敢动弹。
我害怕这次他们会把我当作色狼抓起来,然后警察叔叔就把我当成强奸犯给枪毙了,子弹进入了我的脑袋,然后裤裆那湿了,我终于尿出来了。
这次我分外小心,先敲了两下,再打开,没人。
爽!我看见自己的尿流进黑漆的洞里,消失了。小窗户外仍是一片黑暗,墙上的警示牌写的是:小心滑倒!
“咚咚”地敲门。
有人吗?他一定很急。
有!我大声回答。
然后系上裤带,蹲了下去。我仔细地观察着黑洞。
无来由的,每次见到与屎粪有关的事物,总让我联想到我的家乡。我的家在农村,像在那个小地方,假如你从村头走到村尾,不可能不会看见几坨屎横在路边的。
这其中有的是人拉的,也有狗拉的。但也不可说它文化落后,因为时代的春风正好能刮到那。
最本质的说,像我这代人绝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计划生育好啊,要不然像我们那个乡镇,倘若每户人家有两个孩子上大学的话,立马就成为贫困乡镇了。
“里面的人还没好吗?”外面的人急了,跺了两脚。
打开门,我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他瞪了我一眼,跳进去砸上门。我想起了那警示语。
然后听见“咚”地一声,俨然是一个高大的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
“哥们,没丢东西吧,别给摔坏了。”我幸灾乐祸地嚷道。
回到座位,我的动作吵醒了对座的人。他厌恶地瞪我一眼。我闭上眼睛,哈欠一个接一个,可是难以入眠。
火车正向北行驶,夜已深了,我却没有一点睡意。
然后,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头有些痛。那思绪像一头犯犟的壮牛堵在巷口任凭你怎么赶它也不肯动,我下意识地拍了拍脑袋,然后想起了那年第一次进镇的情形:那是我去镇里的中学报名。
我和母亲站在拖拉机的后厢,男人驾驶着拖拉机。当时天很热,作为火炉城之一的南京没有辜负它这“火炉”二字,虽然已是九月初了,但高温丝毫没有退减。
那男人裸露着胸膛,嘴里还叼着根烟。这个农村男人所散发出的生命活力,绝不亚于电影《红高粮》里“我的爷爷”余占鳌。
男人是村上的光棍,三十刚出头。
听母亲说男人原来是有个老婆的,那女人还给男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因为受不了男人的穷,跟人跑掉了。说来也有趣,就在男人的老婆跑掉之后不久,男人竟然小发了笔财,不但重修了房子,还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
昔日被人最看不起的一个人一下子成为了一匹最具有实力的黑马,村里一下子就炸开锅了。人们纷纷开始议论男人。
关于男人发财的事,村上的传闻很多。妒忌男人的大老爷们都这样说,那狗日的是做了犯法的勾当才有了钱。“他能拽多久,说不定明天就吃公家的‘花生米’了。”
对于胜过自己男人,弱小的男人们无论善良与否,都能语言刻薄得尖酸。
当然这只是传闻,关于男人究竟是怎么发财的,只有男人自己知道。
农村上有句俗话“光棍的钱是照进屋里的月光留不住”,于是,男人的交际很广,村上的女人们都喜欢与男人打交道。
农村上的女人多数都爱贪小便宜,而光棍男人因为生理需要也愿意付出些女人们爱贪的小便宜。然后女人们在接受了男人给的好处之后,作为给男人的回报也愿意奉献些人类的爱心:让这些为我国计划生育做贡献的光棍男人揩点油,或则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直接满足这些男人的生理需要。
于是,这就成了农村朴实之中另一种更加朴实到底的东西:原始兽欲。
这个男人还是比较爽快的,基本上是有求必应,有事大老娘们说话就行。那天,我老妈叫男人送我们去镇上的中学报名。
当时天很热,我站在拖拉机的后厢,风在耳边“嗡嗡”作响,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了。我的头发乱舞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眼里汪着眼泪。周围的景致都已模糊了,宛如一幅抽象派的朦胧画只是洋溢着无限的绿意。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人站在拖拉机的后厢,他们头发凌乱昂首挺胸,眼泪不住流淌。不明白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两个人是拉去刑场就义的呢。
当时我的红色背心鼓得像只气球。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已然成为我生命里重要的一页。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了她,我生命中第一个女孩:梅子。
她和她的母亲是在半道上的拖拉机。她的母亲站在路边招手,她坐在草地上,揪着小草。然后拖拉机停了下来,她母亲把她拽上了后厢。她就站在我的身旁,我傻傻地望着她。
她很瘦小,白皙的肤色,明亮的大眼睛,淡红的小嘴唇。
这一切无疑在我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在那个噪音刺耳的拖拉机上,伴着强劲的风,我的心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孩而紊乱了。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心在快速地跳动。风扬起她的秀发,一股难以抗拒的香味。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说他还是孩子是因为他还愿意在大人怀里撒娇,愿意享受在做了错事后得到大人的宽恕,而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甚至乐意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负责。
记得那一刻我突然对除她之外的一切都心不在焉了。
我想起了奶奶给我讲的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那一幕:我和她牵着手,飞在云里,天格外蓝,云乳白色,风在耳边响,飞啊飞啊,然后消失在云海里,接着出现了两只美丽的蝴蝶。
一个人活着,他的命运由谁来主宰?
人们都在说,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我和梅子都无法把握到自己的人生,好象被别人掌控了一样。那掌握我们命运的人恶作剧似的摆弄我们,而弱小的梅子就成为了一个强大势力的受害者。
那天,报名的时候,我又在办公室见到了她。
当时,她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低着头,低声地抽咽。她的母亲正在请求老师减免学费。
然后,我知道了有关她家的情况。她父亲患病躺在床上,只是母亲支撑着这个五口之家,奶奶年纪大了,弟弟还在上小学。她母亲说实在没办法了,家里交不起这个学费。
其实交不起学费,这在当地也许并不稀罕,因为很多父母健康的家庭,也会交不起孩子的学费。
现在就一个孩子上学,能把一个中下收入的家庭给拖穷了。
在上初中的时候,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将来要办一所学校,这可是一种只挣不赔的好产业啊,而且中国人还舍得在上面花大价钱。
在火车上,我收到一条短信息,是移动公司发来的,大意是我已经进入了济宁。
我的头倚靠着窗,杂乱的思绪好象缠在发丝上的蜘蛛丝,难以除去。
印象中有一间矮小的草顶的砖瓦房,它沉寂在蒙蒙细雨之中。屋内阴暗潮湿,石灰墙皮已脱落。梁上往下渗雨,地上摆满了接水的坛坛罐罐。
记忆里的地方似乎模糊了,我好象看见了一个人影,然而却看不清楚那人的脸。我使劲地闭起了眼睛,头痛了起来。
上初中了,开学的第一次班会,梅子走上讲台发表了感谢词。
其内容是感谢学校,感谢老师和同学帮她垫上的那三百块学费。
然后,大家这才知道了,班上的人都捐给了梅子五块钱,而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人通知我们。
这件事发生以后,也因此拉开了梅子与其他同学的距离。
穷,不是什么罪过,但必须接受生活的折磨。
每个人都会对贫穷的人投以语言上的同情,而在更多时候,这些所谓的“同情”只是加了善良修饰的嘲笑而已。
我想抽烟了,头痛得厉害,我再一次谨慎地穿梭在车厢。卫生间里有人,我使劲地砸门。门开了,飘出一股浓烈的烟味。是一个时尚少女,浓装厚粉的,宛如一支绘彩妖艳的花瓶。我递给她一支烟,她笑了。
“你去哪?”
我吐出一口烟说,北京,你呢?
“天津。你一个人吗?”
是呀。我说。
她吐了一口烟在我的脸上,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你干吗这样看着我,没瞅过美女吗?”
美女?我来看看。我搂她贴身,与她近距离的对视。她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吹气说,我男朋友就在这火车上。我脑里闪过一丝兴奋,“干你娘的,偷情啊,我喜欢!”
我们热吻起来,手开始在对方身上摸索。
“你—他妈的—够种,我—也—喜欢。”
“咚咚”的敲门声,“文文,你这是上什么厕所的,你没事吧?”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是谁?”我惊惶地问。
“不是告诉过你,我男朋友啊。怎么害怕了?”她挑衅地盯住我。
操,我怕谁?我紧张的说。她勾住我的脖子,对外面喊,嚷什么,我肚子不舒服。
门打开了,我鬼鬼祟祟的钻出来。一个眼镜男人站在门口,他诧异地望着我。我有些心虚,低下头径直地向前走。
“他是谁?”男人嚷道。
“不认识。”女人平淡的回答。“你们干,干——”
“你嚷什么,你要是真有种,就去揍那小子啊。我操,冲我嚷什么。”
我开始惶恐了,害怕那受了污辱的小子拿刀杀了我。然后他会把我的死人尸体丢弃在荒野,然后我就再也去不了北京了。我加快了步伐。
“文文,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好吗?我不能失去你,我真的太爱你了!”
我愣住了,停下来回头看着那眼镜,他的表情楚楚可怜,充满了无奈,而女孩眼中却充满了鄙视。
车厢里有些闷,空调不知是关了还是调小了,也许是火车正向北行使的缘故,我觉得很冷。我望着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在火车内的灯光映射下只能看见我模糊的脸。而那张映在玻璃上的脸是那样的苍凉,我的心头微微一振。
记忆里浮现出了一条河,那河水还荡着水波,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光。河岸上的已长满了小草,深绿色的,那中间已经出现了枯黄。每年的秋冬之季家乡的河水都接近干涸。
有个十来岁的孩子把枯草点燃了,那火光忽的窜得很高,把那孩子吓了一跳,接着就是那孩子手舞足蹈地欢跃。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那灰烬被风吹起在空中飞舞、飘落,仿佛下起了黑色的雪,孩子仰头望着这飘舞的灰烬,脸上洋溢着空虚的表情。
上初二那年,村上传出梅子的母亲与那个开拖拉机的光棍男人有染。
据村上饶舌的老妇女们说,别人问梅子的弟弟,那小孩说每次那个叔叔来,母亲总与叔叔来到他的房间,小孩一觉睡醒,正好看见男人光屁股压着赤条条的母亲。
梅子的弟弟流着鼻涕,咬着手指,在那些老妇女的利诱下说,妈妈的叫唤声很吵。
然后,几个老妇女怪笑着,说,这不能让孩子们听见,那个男人的鸡巴很大,这下子梅子的母亲有得享受了。
这件事传出不久,梅子的父亲“识相”地死去了。
火化之前,至亲的人守灵,梅子戴孝守在亡父的灵前,然后她发现父亲枕的那枕头上有大块血迹。
她再仔细一看,原来有人把铁钉钉进了父亲的后脑壳,还在伤口那塞上了棉花。
村里响起了警笛,村长杀了几只鸡,警察和村上的干部们酒足饭饱后,梅子的母亲被带走了,后来被判了死刑。
而那个光棍男人由于参与预谋,也被警察带走了,被判了无期徒刑。
可能梅子的弟弟小时侯看多了活生生的做爱场面,在他13岁的时候,竟强奸了隔壁家的5岁女童。结果他也入狱了,不过他没他母亲幸运,他得在监狱里呆上十几年。
火车疾驰,夜已深了,车厢里打鼾声更加清晰了,还有就是火车与铁轨摩擦的声音。
车窗外,依然无比黑暗,只有进了站才有几盏灯光充斥无尽的黑暗。在黑暗如黑咖啡一样浓烈的时候,我期盼着天亮。
但黑暗却像臭肉上驱赶不走的苍蝇,在大自然的力量下,人总是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上初三了,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决心向梅子表白。
那天梅子很伤心,原因是,上自习课时她劝一个男生不要说话,然后那小子辱骂了她。而那种辱骂根本就是人格污辱。他说梅子的妈妈偷汉子,杀害丈夫,以后梅子也会像她;还说如果他把以前捐给梅子的5块钱买骨头喂狗,那畜生还知道向他摇摇尾巴呢。
梅子哭了,整个下午都没有抬起头。
当时我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话,这让我觉得自己特不是男人,然后咬坏了新买的圆珠笔。
放晚学后,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梅子依然默默地伏在桌子上。我坐在她的后面,难受地望着她的背影。她伏在课桌上,抽泣的动作很大,可她却有意尽量使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在哭,她使劲的埋下头,双臂抱得很紧。
我有些难过,然后坐到她的前面看着她。她抬起头,看见了我,然后她迅速地低下头,装出整理课桌的样子。我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看见她的眼睛都哭肿了。
我写了封情书给梅子,在写信之前我偷了父亲的3块钱,买了一包”秦淮”牌香烟,那是我第一次抽烟。第一次抽烟的感受,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只是还记得,当时我哭了,就像港片里那些想戒毒的人在毒瘾发作时不得不吸毒一样。
第二天,我故意扔橡皮砸那个辱骂梅子的小子。他说,日你妈。我跳上去,用拳头在他身上一通乱捶,直打得他招架不住了。然后,他拿出藏在自己书包里的铁棒,朝我身体猛打。我火了,拿起铁笔盒砸过去,然后,他的头上挂彩了。看见了血,这小子就放声哭开了,那声音像杀猪似的惨叫。
我被逮进了政教处。当政教处主任训斥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已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当时我身上的伤处还疼得厉害,可是,我仍然为自己这样的壮举而骄傲。政教处主任问我为什么要打人家,我说,看那小子不顺眼。
政教处主任非常生气,他说,“噢,你看人不顺眼就打人,那以后岂不是要杀人啊!”然后,他对我的行径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后来他对我爸说,“像你儿子这样,将来一定要坐牢的。穷就算了,还不知进取,没得治了。”
在我上初三那年,学校要劝退我,因为义务教育关系,他们不敢随便开除我,只得劝我父亲别给我上学了,说是别再浪费钱了。最后,我父亲只得请了校领导搓了几顿饭,然后,那些“蜡烛”才勉强答应留下我试试。
可惜,当年我父亲不懂得义务教育法,不然决不会浪费那几顿饭喂猪狗的。
那晚,我开始送梅子回家了。那时我和她没有太多的话说,但我很喜欢与她一起的感觉。初恋是那样的美好。路上,我会不时的逗逗那时她还未坐牢的弟弟,也不时的挑逗一下梅子,若是见到梅子开心的大笑,已经是我那个时候最大的快乐了。
我说,以前我打架可狠了,两招解决一个小子。梅子的弟弟歪仰着头问,那你杀过人了?我看了看梅子,她在偷笑,我异常兴奋地说,你小屁孩可不要乱说。然后,梅子就大笑起来了。我挠着头傻笑。过了一会,梅子的弟弟凑近我神秘地问,你真的杀过人吗?我笑着说,是啊,我会降龙十八掌,操这一掌威力可大了,一掌出去,杀了多少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能不能教我,以后,谁要欺负我和姐姐,我就——”他说着很解恨地推出一掌。
好,等你长大了,我就教你。我说。然后,我答应梅子的弟弟,等他上中学,我一定罩着他。
梅子的弟弟,那个整天挂着鼻涕的小男孩。我记得他很瘦小,比同龄的孩子要矮半个头。他犯了强奸罪。
那天,隔壁的女人说梅子的弟弟偷吃了她家的鱼,然后她把那个小男孩逮来,用鸡毛掸子抽他。小孩的哭喊很凄惨,邻居都来劝女人别打了,说小孩没爹没妈的已经很可怜了。
女人不听劝,她说要让小孩长记性,说这小孩像他妈一样的坏胚。
当晚,梅子抱着弟弟痛哭了一夜。弟弟流着泪,一个劲地哆嗦。“姐,姐姐,她为什么要冤枉我,我没偷吃,真的没有。”
梅子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们家没大人了,没有人保护我们了,他们都看不起我们。
次日,梅子的弟弟就强奸了那个女人的女儿,那个五岁的女童。
很长时间里,放学后我们三人都是这样走着,直到我和梅子初中毕业,再后来梅子的弟弟进了监狱。那段时间里,我与梅子的目光相触,她立刻转过头,双颊绯红,笑了。我也会笑,心里美滋滋的。
记得有一次梅子的弟弟病了,于是剩下我和梅子走那段路。
当时天边镶着一轮红日,云儿醉了,红扑扑的脸。风儿吹过带着浓重的泥土气味,小鸟在路两边的树上欢快的叫着。田里一片金黄,已经快到丰收的季节了。
我注视着梅子,这是她第一次没避开我的视线。
我可以亲你吗?我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红着脸低下了头,可以看得出她的脸上没有愠色。我学着电视里那样,慢慢地勾起她的下巴。她闭起眼睛,睫毛眨动。我的嘴唇好象蜻蜓点水一样触及她的嘴唇。
然后我俩都打了个颤栗,她背过身子,我好久才清醒过来。
车厢外,还是无边无际的夜。这时我才发觉车厢里的灯光已昏暗了,一半的灯已被关掉了。我抱紧了双臂,头还是有点疼。
初中毕业后,我进了一所垃圾高中,继续对无知未来的追求。梅子则进了镇上的一家服装厂,开始在社会上求生存的生活。
上高一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三无产品”——“无知、无聊、无可奈何”。当时对于这个发现我很痛苦,只觉得一个非常强大的问题压住我,而这个强大的问题显然是来自生存方面的。
风猛烈地摇着树枝,发出低沉的声响,好象遥远处传来的呻吟。操场的一角亮着一盏路灯,那灯光有些昏暗。那边的教学楼灯光通明。
孙秀说,还剩一支烟了,“轮奸”吧。
我平躺在草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夜很黑,那星星已被黑暗逼迫地发不出光亮来了。我接过烟吸了一口,说,你说我们这样还会给副校长“兆阳痿” 逮到?
怕他干吗。孙秀说。
我的头枕在手臂上,注视着天空。在*中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惶恐,一所不知所谓的学校,每年的本科升学率才百分之个位数。
每年考进来的学生都对高中生活充满热情的向往,可是,一些本不该做老师的人,渴望寻求教育之外挣大钱的工作,但是又没有如此这般的气魄,不敢做舍弃不敢冒风险,最后只得做老师,还对自己这样的“屈就”深表不满。然后就是一群经过这群人熏陶一年或两年的,认为考上大学也没用的叛逆的孩子。
如此的结合,便成就了这所垃圾学校。这所学校没有出过什么名牌大学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好名望的名人,只出过做犯法勾当轰动周边的家伙。
我问孙秀,待会去哪?
“回宿舍睡觉!”
我说,孙秀,我不会溜冰啊。
没事,我也不太会。孙秀说。
“操,那还不如回宿舍睡觉呢。”
“来都来了,你怎么跟个老太婆似的,哪来那么多废话。”他说完,两脚一使劲滑到女人中间去了。
我脚下滑得厉害,使我站立不稳。我扶住那栏杆,不敢动弹。我看着这里面:旱冰场,室内的灯光有些昏暗。一个个男的尽量地利用有四个小轮的鞋子表演着杂技,女人们却在音乐声中扭动身子,无动于衷地欣赏着这些表演。这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环境下,一只只发春的公狮子在草原上竭尽全力地撕咬,只为了赢得一旁有限的母狮子的垂青。
显然,我成了这里最别扭的一道风景,因为我傻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然后,万锋那小子看见了我,他滑了过来,“吆,你啊,怎么不会滑啊,哎可怜的小孩,要不要哥哥来带你啊?”
“他妈的,没想到这种地方还让宠物进来啊。”
“你敢骂我!”他使劲地推了我一下。这直接导致我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想爬起来,却又摔了个狗吃屎。此时,孙秀滑过来了,他嚷道:“怎么,你小子想打架啊?”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万锋一边往后滑,一边很欠揍的微笑着说。
孙秀滑过来扶我,可惜我仍没有掌握好重心,直接从孙秀的裤裆滑了下去,这使得孙秀也摔倒了,而且他整个人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脱掉旱冰鞋,扔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里。谈到这食堂,我还是有些话要说的。
这是*中的食堂,一座两层的小楼,一楼卖快餐,二楼卖小炒。它可是值得*中人骄傲的地方呢。记得每次新生欢迎会上,那个猥琐的副校长兆阳痿同志总是慷慨激昂地说,“本校的食堂和宿舍是本地区建设最完善的,区重点中学都没我们的好。”然后台下“哗”地掌声一片。
这个值得*中人骄傲的食堂,坐落在校园的东北角落,而食堂的区位设置可谓别出心裁,按正常途径也就是从教室走到食堂,必须要经过一间公厕。也就是说*中的学生吃饭前,先得接受屎臭气味熏陶,然后联想到干屎稀屎,还有那在屎里蠕动的小虫,然后,再去食堂吃饭。
当时我想,一千多人同时上厕所那是怎样一个场面?一千坨屎,那得够铺*中几个来回了!
我不想说那食堂里的伙食的好坏,因为只要是学校食堂都有伙食差的毛病。而我要说的是:记得食堂的老板喜欢拿学生吃剩下的食物喂猪,我看过那喂猪的食物,与我们在食堂一楼吃的快餐基本相同。于是,那时我总在怀疑,食堂老板会拿我们吃剩下的饭,留给我们下顿吃。
记得以前看过《镜花缘》,那里面有个“无肠国”的,无肠国的人拉出来的东西与吃前的没有区别,于是就有贪小利的大户人家把拉出来的东西给仆人吃。
为了避免食堂老板也这样“回收利用”,于是我每次吃不完饭的时候,都会往剩饭菜里吐一口痰。有一次,我吃饭吃出了一支烟头,然后,我就想,假如一个同学吃饭吃得满嘴浓痰,我是否该上前对他说,同学,对不起啊,这痰是我吐的。
我问孙秀说,“我们还剩多少钱了?”
他翻遍了口袋,然后掏出了三毛钱。我说,操那我们以后这几天怎么过啊?
怕什么,一切交给我了。孙秀说。然后他盯住王铜,露出奸猾的一笑。
老表,最近手头啊紧啊?孙秀嬉皮笑脸地说。
“我只可以借给你20块钱。”王铜说。
“那谢了。”
我望着孙秀的笑,眼前忽然闪现出这样的一幕:硝烟滚滚,火烧红了天空,风里含着焦煳味。我的战友们相继牺牲了,我也受了重伤。敌人开始用刺刀扫荡尸体,然后一支支白晃晃的刺刀插进尸体。突然在敌人当中我看见了孙秀,他在笑,那笑容狰狞。然后,一支刺刀也进入了我的胸膛——“给,这钱放在你那吧。”孙秀说。
我接过钱迅速地塞进了口袋。
“王铜,你跟我说没钱了,怎么这会又有钱借给别人了。你过来!”万锋恶狠狠地嚷道。王铜想站起来了。孙秀一把拽住了他,跟他使了个眼色。孙秀挑衅地说,最近总有苍蝇在我耳边嗡嗡乱叫,我迟早要把它捏死。
“他妈的,你想多管闲事吗?”
“管了又怎样?这事老子管定了。” 我站了起来,孙秀也跟着站了起来。
“看来你是想打架了......”万锋说。
我厌恶这样的情形,我曾亲眼看到过村上的狗与外来的狗厮打前的场面,一只只狗咧着嘴,怒目横瞪,发出“呜呜”地声音.....
我的心急速跳动着,一记重拳挥向了万锋,另几个小子想来放倒孙秀。我冲上前,操起板凳扫向他们。然后我放下板凳,指着自己的天灵盖说,呆逼,有种你就拿起这鬼凳子砸我啊,来啊。
当天晚上,我翻出了学校。出了学校后,我的沮丧已达到了一种极至。我极其讨厌那些自诩为蜡烛的自以为是的尊容。我忽然觉得在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我,就连我自己都不能。我在选择读这所高中的时候,是无比坚定的。因为当时我满怀理想,有着强烈的大学梦。可是现在呢,我已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甚至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了。
我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在手上反复把玩它。我好想马上就躺到家里的床上,直到明天中午才起身。我真的是疲惫极了。但我没有勇气回家,或者说我很害怕回家。因为我已没有精力再去无休止地解释了。
我偷偷摸进了梅子的家。梅子还没回来,她家的门锁着。我撬开了锁,走了进去。
我坐到梅子的床上,注视着这个简陋的屋子,那墙壁上粉刷的石灰已脱落了,屋顶的梁上挂着蜘蛛丝,那梁上面遮雨的竹席已经发黑。而整个屋内都散发出一股霉味。我睡了下来,接着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我实在是太困了。直到梅子回来叫醒了我,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接着就看到了梅子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她问。
“这床很舒服,真的,我可以睡这吗?”我打了个哈欠。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她又问。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好吗,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答案,我只是很想好好的、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而已。我不耐烦地说。
“你这有什么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只有方便面。”她说。
那晚,我就这样和梅子睡在了同一张床上,也许我们除睡觉之外该干些什么,但结果是:我们除了单纯的各睡各的觉之外,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情。而且,那晚我睡得很香,一觉睡到大天亮,都没做一个梦。
次日,我写了一封情书给一个姓苏的女孩。我不明白这样做的目的,只是那时觉得自己就快死了,然后,只有那个女孩会为我延续香火。因为当时这个女孩对我很好,懂得为我着想。当然这可能有利用人家的嫌疑,但在那个时候我极其害怕突然撒手人寰,每次只要一想到要死,我就会大汗淋漓,坐立不安。
中午的时候,我独自在食堂吃饭,孙秀走到了我跟前,使劲地拍了拍桌子。我微笑着说,怎么,上午去哪了?我的话没说完,孙秀的一记拳头已经落在我的脸上了。我愤怒地跳起来,扯着嗓子叫道,你干吗打我?
孙秀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你追苏*?我没跟你说过我正在追她吗?”
“几年兄弟了,你为一个女人打我?”我失去了控制,操起了凳子。孙秀也操起了凳子,我俩已然成了两头疯牛。
许多人都围了过来,副校长兆阳痿和几个老师也在场,老师们只是一个劲的在喊“住手”,谁也没有上前来阻止这场暴斗。我闭起了眼睛,抡起凳子砸了起来。
记得在第二下时我被对方砸中了,然后,血流进了我的眼睛。在场的女生惊叫不止。就连孙秀都给吓傻了,这直接导致他挨了我两下。
最后,我俩都被送进了医院,还差一点给学校开除了。就这样,我俩谁也没追到那女生。那个女生对别人说讨厌我们,说我们自作多情。
后来,我和孙秀又和好了,只是关系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我们谁也不在对方面前提起那个女孩了,但我却知道孙秀一直都没有放弃追求那个女生。
高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感觉什么都不会,孙秀故意冲凉水澡生病回家了,而我必须得考完这八场考试。其实在*中作弊是成风的,记得有这样一句哲言:所有人都不正常,而你却保持着正常,那你就是不正常。
我们一口气抄了七门,平安无事,老师们都见怪不怪了。直到第八门历史考试的时候,出了意外,因为监考我们的是兆阳痿。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进门就收走了我们所有的资料书本。大家都焦急万分,无不伸颈、侧目、后瞟,但是五分钟后就没人这么做了,因为大家发现看别人的卷子和看自己的没什么区别,都是空白一片。正当大家失望之际,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发现:一个女生不时掀起裙子看一眼,原来她把答案抄在了大腿上以防万一。然后,我有一种难得的喜悦,这不是因为考试有答案了,而是我想看看兆阳痿敢不敢掀人家女孩子的裙子。
结果,大家终于抄完了八门考试。
我高一下学期,梅子要结婚了,新郎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
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在此之前就连梅子自己也无法想到。梅子之所以要与那个男人结婚,只因为两千块钱的债务,这还是梅子的父亲生前看病欠下的。
那天,小轿车接走了梅子,也残忍地碾碎了我的初恋,以及我的所有天真的梦想。望着远去的小轿车,我开始认识到钱的威力。汽车扬起的尘土迷进了我的眼睛,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我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梦,在梦中我挣了大钱,然后,我成了个很有名望的富翁。然后,我娶了梅子,许多人开始尊重梅子了,甚至有些巴结她。然后没有一个人再看不起梅子,许多人都不再说梅子“天生的贱命”了,改口说她“天生的富贵命”了。
我高二那年,梅子生下个女婴,八斤半重。我突然之间不想继续上学了,我的学业已成为了中国足球现代史,怎一个“臭”字了得。我觉得一切都似乎没啥意义了。因为我在十七岁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解救梅子出苦难,而一下子失去了奋斗的目标,使得我茫然了,我甚至开始怀疑生存的价值了,于是,我毅然休学了。
我对我妈说不想上学了,她没有责怪我,只是说,“这样也好,为了你上学家里已经欠债了,你不上也好。现在出去打工,靠我和你爸还有你,咱们拼命苦钱,改明个给你造个小洋房,然后再给你娶个媳妇,现在啊,没房子娶不到老婆的。”
这年的四月,我进城打工了,当时我十七岁,就在同年人还“花季雨季”的时候,我已经烦恼我的生存了,只为了继续活下去。进城的那天,天空下着小雨,天地是浑然的,好象每粒小点滴都哀怨出一口气来。
浓稠的夜,沉睡在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中,一辆辆奔驰而过的汽车,扬起的尘土在灯光里扭动。黑暗总能带给人兽性的冲动,原始东西的暴露,免不了血腥。人类以为用灯光照明,就能够避免黑暗,可这现代文明的东西也有照不到的地方,于是,再怎么修饰、粉刷,终是掩耳盗铃罢了。
“快把钱交出来!”黑暗的巷口,一个粗犷的声音,没有起好调,他的高音部分有些尖锐。他晃着匕首,瞪住那个穿校服的女孩。女生的眼里饱含眼泪,紧紧地攥住领口。
面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我则躲藏在墙角另一边,正巧路过而已。我还没勇气逞这英雄,对于为金钱眼红的亡命之徒,我还是会退让三分的,因为犯不着拿性命去开玩笑。
正准备离开,我的视线与那女生的视线相撞了。她直盯住我,眼睛似乎会说话了。被她看得我的脸红了,我宛如初嫁的女子面对男人那饱含热烈和疼惜的欲望眼神,我着迷了。终于,我还是站了出来。
“滚!别多管闲事!”
我盯住那明晃晃的匕首,也许是一种讽刺,这物倒成了这黑暗空间的一丝亮点,然后我很大声的咽了口痰。
“去你妈的!”我闭起眼睛,抬脚踢了过去。只觉脚踝那一阵灼烫,然后看见袜子被血染红了。看到了血,我傻眼了,那女生受惊大叫起来。她的叫声立刻唤起了我的疼痛,我皱起眉头咧着嘴。
“我把钱给你,全给你......”
我忽然想到了武侠片上最常见的一幕,当男人敌不过坏人,他的生死已操纵在了坏人的手里,此时一旁的女人就会放弃原来的矜持,完全答应人家的一切要求,搞的好象先前那一番激烈的反抗都是多余的。
我当时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像武侠片上的男人那样,假惺惺的叫她不要为我这样做。
可是,我最终还是连这假惺惺的勇气都没有。我保持着沉默。
我的手在战抖,点起一支烟猛吸了两口。
“你没,没事吧?”她问。
我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我额上的汗水如雨淋过一样。
就这样,我认识了我生命中第二个女孩,宣妍。
那晚,我们一起在街上散步,本来她是要送我去医院的,但后来走着走着就给忘了。我与她就这样走着,好象回到了几年前我送梅子回家的那种漫步,我和宣妍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你是干什么的啊?”
我啊,待业。我吐了口烟说。
“哦,那也很好啊。”
“好个屁,待业是一无事事的状态,对未来渺茫,无法与别人沟通的无聊,被排斥在变化剧烈的社会之外的感觉。”
“你还挺有见解的吗。”
“有个屁,这是书上看来的。”
“噢。”她看了我那受伤的脚一眼,“你那里还疼吗?还要不要我送你上医院。”
“没事,还死不了,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没事,真的。”我说。
“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我没什么事,我怕你支持不下去。”她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然后,我们便没再说什么了,只是这样默默地走着。直到我把她送到她学校的大门口,我们才分的手。
失学的日子,已然让我陷入了更加迷惘的境地。工作,也没有原来想的那样容易找。无可奈何地,我也被扣上了“农民工”的帽子。
我去了安德门民工市场,那个地方可不比人才市场,只要有身份证的都能进去,可谓是鱼龙混杂。我与和我父亲一样的老农民蹲在一起,等待所谓的工作。这感觉就好象在难民集中营里,犹太人等待纳粹分子施舍饭吃。
许多衣冠缕缕的人们走过,然后就像我父亲买猪崽时的挑剔眼光投在我的身上。我瑟缩在那,接受着别人的挑肥拣瘦,已然成了一只未卖出的猪崽。
“你找工作吗?”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问。
是啊。我说。
“多大了?”
“十七岁。”
“什么文凭?”
“屁文凭,没有。”我想现在是人都能初中毕业,这应该不算什么文凭。
“那你愿意干桑拿服务生吗?就是帮客人倒倒茶,扫扫地什么的。”
“卖身我都愿意。”
他笑着说,你这年轻人还真有意思,那好,去交钱吧,你现在就可以跟我走了。
“老板是吧,我没钱交给民工市场,你要真乐意请我,就替我交吧。”我献媚地说。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桑拿室做服务生,月薪400元,管吃住。其实这份工作非常的辛苦,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很少有休息日。而这对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农村小孩来说,倒也无所谓,可是干这种活却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有一次,某大款先生来这店里。他走进门,很性急地叫了个按摩小姐,然后他把外套扔给了我。我接过他的外套挂了起来,接着领他和那按摩小姐走进了包间,他搂住那妖怪女人摸着她的屁股,我笑了笑替他们关上了门。
后来,他享受完出来,我取回他的外套还给他。他接过外套摸了摸口袋,然后怒气冲天地甩我一记耳光,骂道:“贱种,你敢偷我的手机?我看你穷疯了。”
穷,犯罪了吗?狗日的才希望穷。我的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喉咙哽得说不出一句话。当时我想跟这小子拼了,可惜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以及身子已经被人束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我不住地大骂,你奶奶的,我操你八辈祖宗。然后,几个保安围上来打我,那个大款喊,“打他,给我往死里打,敢偷东西,打!”
最后,我被送进了拘留所。
当时我睡在拘留所的地上,那水泥地冰凉刺骨,怎么也睡不着。我想了许多,想那人凭什么认定是我偷了他的手机?还有他们凭什么打人?而我为什么百口难辩,还有那时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说话......
与那家伙相比,我的话只是放屁而已,而且是一个无声且不臭的屁。这问题究竟在哪,说白了也就是我穷鬼一个。如果老子比他有钱,那睡在这的就应该是他了。
他的手机终于找到了,那手机根本就没放在外套的兜里。结果,还是那个跟他一起的按摩小姐,在他们做爱的床上找到了手机。当然真相大白以后,也没有人要为这件事向我道歉。
那我在拘留所白呆了?
别人都说这是我小子运气好,拣了个大便宜,要不然就要吃公家饭了。还说要我回去多给祖宗烧几柱香。我则说,我烧你妈逼。
通过这件事,我才意识到,像我这样的人,原来是那么的卑贱和渺小。
这件事后,我丢掉了原来的那份工作,而且连一毛钱的工资都没拿到。
然后,我只得回了趟老家,我爸妈帮我借了一千块钱,然后我办了份邮政储蓄,之后就又进城了。
我妈叫我学一门手艺,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学美发好。因为我觉得这一行干净,而且不太累人,还能把自己装扮得漂亮。于是,我的第二份工作,就去了一家美发店做学徒工。我首先交给店里700多元的学徒费,然后3个月没有工资拿,同样管吃住。据说半年后薪水有望涨到600块每月。
生活是处处充满淘汰的,我的首要问题是如何生存下去,当一个人的温饱成为问题时,其他的一切都会不那么重要了。我开始学着“装孙子”了。
其实我也渴望在我的身上发生一段缠绵的爱情,可是现实终归是现实,太好的理想,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游戏罢了。当你的生存还是问题时,又有何资格去要求享受人生。这就像初生的婴儿,连吃奶还不会,还谈什么爬和走路。
有一次,夜晚我独自出来闲逛。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巷里走着,整个空间仿佛被灌进了黑墨汁。我忽然觉得,这黑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经过一个岔路口,我正想向左拐弯,一支黑色的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哥们啊有烟啊?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小子说。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碰上鬼了。由于当时太黑暗了,我实在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还是递给了他一支烟,递烟的手不停地抖动。
“啊有火啊?”
打火机的火光跳动,那是一张长满青春豆的脸。他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家伙,穿着古怪的牛仔衫,那上面有很多的洞。这衣服就好象战争年代用来裹尸体的油布。我更加害怕了,担心这是一个想借尸还魂的恶鬼。
“兄弟还想找个妞爽一下?”他又问。
漂亮吗?我随口溜道。我想当时一定是被吓傻了,就像小时候奶奶跟我说的吓丢了魂,往下发展的一切,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想通。
“你不会自己去看啊。”他说。
我跟着黄毛走了很久,到了一家偏僻的洗头房,那地方亮着一盏粉红色的灯,那粉红色的灯光显得不够明亮。我有些发晕。老板看见黄毛,两人点了一下头,然后老板就走过来与我说价钱。
“老板,需要什么样的女人啊?”他对我说。
我想离开了,可是老板还在不停地说。我望着这个老板一翕一张的嘴,他的嘴很大,嘴唇显得丰厚。我想找个苍蝇拍,向着他猛一下打下去,然后这个老板就扁掉了。
在谈话中,我只是看着这个狭窄的屋子,那墙上粉刷了白色和粉红色,墙壁上还贴着几张让人想入非非的女人海报。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笑话,想假如给这个老板一个特写镜头,想必一张嘴会占据整个银幕。
老板说到这里还有高中女学生,我有些无来由的喜悦,好象小和尚首次偷吃了肉,倍受良心煎熬,然后看见了另一个和尚正吃得津津有味。
我和老板说好了价钱,然后我被领进了一间昏暗的小房间。
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放着一张床,那床的一只腿断了,现在完全靠几块红砖支撑着。室内的墙壁凹凸不平,宛如这个老板的麻脸。
老板问我真的只需要高中女学生吗,我说是的。其实我是好奇加好色,想看看那是怎样的女生。最后老板说那些女学生是不可以“打洞”的,我问他那她们能干什么,老板说小女生家里缺钱想挣点学费,但还想保住那处女膜,至于她们能干什么,你一会就知道了,反正肯定值你付的钱。
老板走后,过了两分钟,进来一个女孩,她坐到床上,然后开始解衣服。
“是你呀!”我和她都愣住了,宣妍,我与她的第二次见面。
“你也到这里来?”她的话里掺和着藐视的意味。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问她这里还有吃的东西。
有,方便面吃吗?她说。
操又是方便面,那给我一袋吧。我说。
然后,我与她吃起了方便面。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她说。
开始什么?我现在只想睡觉。我打了个哈欠。
“给我一支烟好吗?”
我帮她点上烟。她吸了一口,然后很挑衅地把烟都吐在了我的脸上。
我讨厌一个少女抽烟。当你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嘴上叼着一支烟,然后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抖着大腿,微笑时还会露出被烟熏黄的牙,不知你会做何反应。
她贴得我太近了,我已经能够看到她那抹胸短衫里丰腴的胸脯了。“你她妈的为什么不穿胸罩。”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关你屁事。”
在职工宿舍里,我正在吃泡面。林强贴近我坐下,媚笑着问我谈过恋爱没有。我说也算谈过吧。
“什么叫也算谈过。谈就谈了没谈就没有。那我问你和女人做过爱没有?”
没有。难道谈恋爱就非得要做爱吗?我说。
林强说爱情是人类的兽性冲动,说明白些就是性器官的冲动。我笑了,我知道男人如果没有金钱、权力,自然也不可能拥有什么爱情,也就是一个男人没有这些,那性器官想冲动都冲动不起来。
林强说他上学的时候,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姓张的女孩。他对那女孩非常痴情。有一次,女孩扭伤了脚,他冒着风雪骑单车去给女孩买跌打药,当时天气很冷,他的手已冻得失去知觉,一个下午都握不住笔。最后,女孩还是抛弃了他,那女孩当时对他说,“如果5年后你能出人头地,我可以考虑和你再续前缘。”
“你知道吗?她和我分手的时候,她竟然叫我笑,她说这样她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那你笑了吗?”我问。
“笑?笑个屁,谁能笑的出来。她为了自己好受就不管我的感受了,我最后说,你捅了别人一刀,那人已在垂死挣扎了,难道你还要别人笑,说这样你的心里会好受一些,你太残忍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子那,望着窗外。我没有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但我发现他的双手在颤抖。
我很同情林强这样的遭遇,因为基本上我和林强的经济情况是一样的,正所谓同病相怜。
大的社会背景下,许多人都认为我们这种人没有资格追求爱情,那似乎那成了一种奢侈,毕竟我们这些农村上来的打工仔,连生存尚是困扰我们最大的问题。
可是,像林强一样,年轻气胜的我们也有对美好的向往与冲动。同在一片蓝天下,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却是这样的。
傍晚,我跑到宣妍的学校等她放学。我站在大门口,然后,宣妍骑着自行车从我面前经过,我大叫她的名字,车停了下来。她骑在单车上,回头看我。
你找我有事吗?她微笑着说。
几缕阳光洒在她的刘海上,那笑容印着光芒,再加上身上穿着校服,这使她充满了朝气,又显得清醇可爱。
“我能骑你的单车载你吗?”我很陶醉的说。
行啊。她说。
黄昏时分,夕阳映红了一切。人们行迹匆匆,我骑着自行车,宣妍坐在后坐。我不时的急刹车一下,然后她就被迫抱住我的腰。我坏笑着回头瞟她一眼,她红着脸还挂着笑意,故意地不看我,捋了一下头发。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越来越陶醉了。曾经想,将来等我发财了,就像现在这样载着老婆享受闲暇时光。
那是一个怎样的日子啊,一定非常美好。
我异常兴奋地大叫一声,然后玩起了脱把,两支手完全离开了车把,宣妍吓得惊叫起来。她使劲地拍打我的后背。我异常兴奋,这种感觉太爽了,我俩就像在拍爱情电影一样。
“如果我俩都是大学生,你说我们会不会谈场恋爱啊?”我说。
“也许吧。不过前提是我们都不必为学费、还有食宿烦恼。”她看着手指说。
是啊,像言情小说里,还有那电视上的爱情离我们太遥远了,真的很难实现啊。我有些感慨。
她拍打了我后背一下,说:“干吗啊,开心一点吗,反正无论你怎样,都无法逃开这种生活,为何不活得开心一点呢。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笑得天真烂漫,我也笑了,很释怀地笑了起来。
林强打电话给我说今晚请我去小吃部里吃饭,我从来不会拒绝免费的晚餐。晚上六点下了班,我们一起来到了一家小饭馆。走进那小店,有个穿校服的小子与林强打招呼,林强走过去在那张桌子坐了下来,那校服塞给他两包“红南京”,林强扔给我一包说,过来坐啊,傻站那干吗。
那校服陪笑着,叫了我一声大哥。被人这么叫,我有些受恐若惊,只得与他寒暄一阵。
正在这时,走进来又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和我们坐一起的那小子指着刚进来的男生,说,就是这小子抢我旁西的。那校服已经站了起来,林强也跟着站起身。我只得也站起来。
林强冲上前,操起面碗盖在那男生的头上。碗碎了,那人捂住头倒在地上,血渗出了他的指缝。
然后,林强又对那躺在地上的小子放了几句狠话。接着我们三人逃离了现场。所有的事发生的非常突兀,我都未来得及反映就被人拖着跑了,我只得放开了步子。
那校服说,谢谢两位大哥了。
“没事!” 林强说,“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们,我们罩着你。”
那校服又客套了一番,接连发了好几支烟,然后就离开了。林强把一支烟夹在耳朵上,然后对我说:“想赛赛吗?”
“赛什么?”
林强挑衅地笑着说,跑步。
“好啊。”说完我就抢先放步跑开了,身后传来林强的大叫。
跑累了,我停了下来,躬着腰双手扶在了大腿上。林强干脆就蹲下了,他递给我一支烟。他抽烟时看着天空说,你说我们最缺什么?
钱钱钱。我说。
他笑了,表情很痛苦。然后他使劲地抓了抓头说,在这世上,贫富太悬殊了,穷人的日子根本没法过,像咱们可能辛苦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到。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头有些酸楚,其实仔细想一下,就算每个月工资600块,再除去月消费300元(这还是节俭的计算了,要谈恋爱、玩手机的话,这些钱还远远不够),买一套房子最少也要20几万,猴年马月才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可不可以向银行贷款。
林强说原来他的家庭条件还说得过去,他老家和我家一样在农村,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在大桥上出了事,他家从此陷入了困境。他父亲从做工的大桥上摔了下来,摔裂了胯骨导致残疾。然后他母亲又改了嫁,后来他和他的父亲只得靠国家低保生活。他中考前一个月,父亲怕他的营养跟不上,于是每天买几两肉给他补身子,可就因为这样,某些人民公仆就撤消了他家的低保,他父亲一时气不过,喝农药自杀了。
“我就是不服,那些狗屁街道干部凭什么一个坐车津贴就千吧百的,而我们这些人连吃肉都不准!”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也许逆境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站在岸上的人可以轻松地把它说成一种很好的磨练,只有真正处在其中的人才会知道,这其实是生和死的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