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论杂俎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信仰的坚守

——陕北榆林横山党岔正月庙会实录

本文为陕北榆林横山县党岔乡北庄村春节“关帝庙会”实录。作者历经连续三年的亲身观察,如实记录了该庙会年复一年的谒庙、排门秧歌、打醮、献供、扶运、过关等信仰仪式,最终认为,尽管半个多世纪制度性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陕北农村的物质生产、生活内容,但千百年间留传的民间信仰习俗却变化甚微,当地农民仍然以他们的传统观念,坚守着祖辈传给他们的各种信俗仪式。

榆林市横山县党岔镇北庄、南庄、银湾三个自然村长期供奉一座“老爷庙”,即关帝庙。老爷庙坐落在北庄村南面的一座山顶上。该庙现存三块老碑,一为“大清道光五年”(1825),距今一百九十四年;二为咸丰九年(1859);三为民国二十二年(1933)。另有一座铜磬,也刻有“道光五年”的字样。但按老百姓的说法,早在明万历年间,此庙已经存在。但无论如何,对于当代人来说,它已经是一座古庙。近两百年来,除了某些“非常时期”,如“文革”时期以外,关帝庙的香火从未中断。

党岔关帝庙每年的庙会供奉,与陕北大多数的庙宇差别不大:有纯粹尊道教者,如佳县“白云山”;有尊释教者,如榆林戴兴寺;也有释道皆供者,如榆林“青云山”。东侧是佛寺,西侧是道观。党岔关帝庙,信奉的是关老爷,尊奉的是“道教”仪轨,其标志之一是每年所献供品一律为素食,鸡、鸭、鱼、肉等皆禁献。

党岔关帝庙庙会,集中在每年春节、农历二三月和农历七月,共三次。春节庙会主要有“秧歌拜年”和“打醮”,近年又加了初八晚上自办的“春节联欢晚会”,二三月庙会的内容是给关老爷唱戏,七月庙会也是唱戏,庙戏一般为三天,三天内唱五场。

党岔庙会由村内“横山县党岔镇关帝庙道教管理委员会”主持,目前的会长,一位是刘永东(40岁),他同时是南庄村委会主任,一位是刘茂兴(50岁),属于专职,另有若干名副会长。据刘永东讲,北庄约有一千四百名村民,近三百户,全村皆为庙会成员,也即道教的信奉者。

2011年和2012年春节,本人两度赴北庄村关帝庙考察,主要目的是想知道当今农民如何过春节,旧时春节的种种信仰习俗有哪些还存在,有哪些已经消失,今天的陕北农民如何对待千百年来留存于乡间的那些日常风俗,等等。以下是亲历该庙会的一份实录,它至少为以上的诸多诘问提供了某些实实在在的答案。

一、拜年秧歌

据刘兴茂会长和“伞头”党永尚说,这一带原来流行“老秧歌”,后来才传入“新秧歌”。“老秧歌”与“新秧歌”之间的区别主要有以下几点:1.道具不同。老秧歌的道具是小镲和腰鼓,边跳边击,极具特色。新秧歌改为扇子,镲和腰鼓的击节声消失了。2.老秧歌每位都扮演一个人物,如蛮婆、蛮汉、艄公、大头娃娃等。新秧歌虽保留了旱船等,但扭秧歌者变为集体的秧歌舞,没有原来个性化的人物。3.老秧歌有踩跷,且是低跷,新秧歌没有了。总之,老秧歌讲究、有个性、有技艺含量,历史悠久;新秧歌普及、通俗、讲究共性、技艺含量偏低,是20世纪40年代以后逐渐兴起的。

新秧歌在党岔庙会上的第一个功用,就是拜年。但秧歌拜年在党岔,已经不是一般的娱乐活动,而是一种民俗和仪式,参加的人“心里都有神神”,进行中也有神圣感。它的特点是从正月初三到正月初七,秧歌队一分为二,为全村三百户人家一一祝拜。他们称此为“谒门”“谒庙”秧歌。所以,在过年期间每家都要准备好炮仗、香火、果品、点心以及酒或饮料。秧歌队进入各家院落前(这里的院落都很宽敞,足以容下四五十人组成的秧歌队)主家要放炮,表示欢迎;每个秧歌队有两个伞头,进院子后先跳,再跪拜,并由伞头各唱四句秧歌调,唱词全为赞颂、夸耀、祝福内容。结束后,主家给队员们发糖果,以示谢意。每天于上午十一时在庙里集合出发,三点以前返回,两个秧歌队一天内可以给四十家拜年,五天可去两百余家。但另有一个忌讳:即凡家里有老人去世的,三年之内不去拜年,当地称“顶号(孝)服家”。而且,这“家”不仅仅指某个单独的小家,还指有近亲关系的同一个姓氏的家庭。如北庄的大姓氏是张、刘、高、任,一旦本姓氏中有人当年去世,三年之内就不能到与之有近亲关系的这些姓氏家中去拜谒。所以,两个秧歌队用五天时间去拜年,在时间上是很宽裕的。

二、初六端供仪式、过关仪式

(一)端供、献供仪式

初六当日,秧歌队也于十一时出发,给各家拜年,大约一点钟回到老爷庙,稍微休息后,即往今年负责制作“供品”的“世家”去。所谓“世家”,即指村里某些善待村民、乐于公益、品质端正、邻里关系好的家庭。庙会管理委员会在头年就指定其中某家为来年庙会制作供品,管委会预付一笔钱(约六七百元),要他们准备不少于230种的各类“供品”,这些供品中不能有任何荤食。担任此任务的家庭,即称“世家”。今年的世家主人叫刘争义,五十多岁,他家住在离大庙约1公里处的一排窑洞院落里。由上百人组成的秧歌队、两组锣鼓乐、四位伞头、四位吹奏招军(长柄号)组成的“迎供”人马,在沿路各家的鞭炮声中,浩浩荡荡往“世家”行进。到“世家”院落,已见到一百多位男性村民(多数是青年或壮年),每人手执一个长方形果盘守候在窑洞门前。秧歌队照样在院落里表演一番,四个伞头(三男一女)分别唱起“喜歌”,大夸“世家”为人多好,家里多富足等。

常见的唱词为:“一把茶壶系系高,世家请咱赴蟠桃;八(冻)神仙来整供,九天仙女把花浇,哎嗨哟,九天仙女把花浇。”“正月初六太阳红,弟子跪在地溜平,人上供来把杆摇,世界一年老平稳,哎嗨哟,世界一年老平稳。”(谱暂略)

表演结束后,端供人排成一队,由窑洞内的人将供品放在果盘内,端供人将盘子顶在头上,一一从院落鱼贯而出,队伍仍然在锣鼓乐队、秧歌队的导引下,返回庙里。但不是原来径直而返的路线,而要在村里绕行,此时,未在庙上的人都要站在自己家门口,一方面看热闹,一方面也是目送供品,表示自己对神仙的敬仰之意。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迎供队伍回到庙上,他们面对大殿,最左是端供队,头顶供品,跪立于殿前,中间是娃娃秧歌队(绝大多数是本村的初中生)、右边是妇女秧歌队,全部跪立,台阶上的殿门前,站着四位招军手,不时吹出一个长长的浑厚的音,肃穆而壮观,营造出庄严、神圣的气氛。

接下来,“献供”仪式开始。在锣鼓、招军声中,伞头们轮流唱着祈福的调子,每段四句,也都是颂扬之词,尽量唱出为制作供品所费去的心力,歌颂“世家”的诚意,表达自己对关老爷的爱戴。同时,献供者一一进入大殿,将供品小心翼翼地放在供桌上,然后跪下来磕头烧纸。这个仪式差不多要半个小时。供品中,有用油炸品制成的面塔,摆在最前面;然后是十多件具有民间工艺水平的、用面蒸的动物形象,其中有孔雀、大象、马、公鸡、鹿、龙、鱼等;再下则有水果、干果、点心等。2012年1月28日这一天,端供人共一百一十八名,所献供品共两百多种,品种丰富,手艺精巧,数量多,既有传统工艺价值,也反映了村民虔诚的信仰。

(二)过关仪式

庙会上的另一个仪式是“过关”,严格地讲,过关依年龄分成两种,一种是1—11岁儿童的“过关”,一种是12岁儿童的“完关”。过关的心理要求是保平安,即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成长时平安健康,长大成人。所以,当地的习俗是每长一岁就过一次,每次20~40元不等。这座庙的“关”是用铁架铸成的,约2米高,有顶,四面全空。孩子可以一个一个过,也可以三五个一起过,会走路的孩子自己跪下来,不会走的由父母抱着。主持过关的是两位庙会的准神职人员,其中一位负责最后发红绳绳和小红布,一位手执佛铃,边摇边唱《禳关解煞文疏》,引导大人孩子依次钻“关”。《禳关解煞文疏》全文如下:

修设禳关解煞祈保孩童平安,功德文疏,今有陕西省横山县党岔乡北庄村信士XX自生以来推算命纪关煞颇多故穰解,仅择于本年本月吉日设立关桥一座,虔备香纸供献之仪,弟子XX沐手焚香,感昭于九天圣母娘娘,三宵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转轮王菩萨,把关将军,守关使者,凡坛上一切诸神,把三十六关,七十二煞,水火木金土之克害尽行解除。关煞簿上以尽收清,保佑儿童成长是人,福寿延绵,长命百岁,实谓诸神庇萌耳。弟子XX之所深感于2012年正月初八。

给孩子过关的父母,除了预先购买香表外,还要准备一份食品,在唱念“文疏”前交给主持人,主持人将此放在“关顶”上,这些食品包括糖果、饼子、点心、饮料等。另一种是“完关”,即年龄到了12岁,孩子已经长大,并有较强的抵抗力以后,过最后一次“关煞”,表示“魂全”了,“成人”了。其仪式的前半基本与前述相同,差别在最后,即结束前,由那位发红线、红布的老人,突然将一把扫帚往山门方向远远一抛,小孩就立即往同样方向快跑,而且绝对不能回头,他就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少年“关煞”,并永远脱离魑魅魍魉的“纠缠”。

党岔老爷庙的过关,从正月初三庙会开始,直到正月初八打醮,天天都有。以本人初六、初八两天的观察,此一仪式参与者最多,每天都有数十位家长带孩子来,整个庙会期间应该不少于二百人,信奉弟子之众,可见一斑。

三、“顺星”(扶运)仪式

初八这一天是正月关帝庙会的高潮。前一天下午,专门从附近的常庄请来的“善友社”即道乐班就来到村里,住在预先指定的张姓家,同时在他家搭起“神龛”。与他们一起请来的,还有从山西临县“宫明清唢呐班”。两三年来,庙会会头们都请的是这两个乐班。

这一天的活动,主要是“打醮”,同时还有“过关”和“扶运”仪式。我们先看“扶运”仪式。为什么选择初八为老爷庙会的正日子呢?老百姓说,这一天是“总星下界”的日子,各路神仙都下凡了,用隆重的活动迎接他们,必然给今年带来好运。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庙会的一角,就设置了一个简易但很受人欢迎的“扶运坛”。该“坛”的摆设为: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香、表、纸及部分供品,桌子后面拉起一块红色的大布,大布中间,再挂一块黄色的小布,小布上面绘制了左马右鹿画像,马为红色,鹿着绿色,两蹄着地,两蹄腾空,它们象征好运将至。红布两侧,贴了一副对联,左联写“正月初八总星下界”,右联写“扶运顺星十分灵验”。凡想要“扶运”“顺星”的人,先到旁边一张桌子上请会上的人登记,写明姓甚名谁、出生地点、生辰八字及配偶的名字、出生年月日等,交50元人民币,再持一张“扶运疏文”,来到“扶运坛”排队等候。

扶运疏文全文如下:

伏以:帝泽巍峨,广被仁风沾万物;圣恩浩荡,恒施慈惠护群生。今据陕西省衡山县党岔村北庄居住户XX,同室人XX,即日沐浴焚香上叩于天官赐福、禄、寿、喜、财诸神前,天生万物,唯人最灵,身居复载之中,性理并行之内,时有穷通,运有盛衰,虽属命数已定,实由人心之不诚,会有弟子生在辛巳年六月二十七日X时,同室人生在X年X月X日X时,只因大运不来,小运不通,流年不利,诸事不遂,百遇灾难,今日修设法坛,叩请天官赐福诸神降临之辰,弟子虔备香帛酿酒之仪,祈祷诸神,赦除我一切凶恶等不祥,赦免我以往一切之过错,迎其吉祥,年除九横,月免三灾,日增百福,时纳千祥,高人间喜,凶恶远避,大吉大利。神其有灵,来格来亨,伏雍尚乡,神明照签,禳灾解煞,百病消除。神降福禄给民,民永献神报图也。弟子XX,2012年正月初八。

“扶运人”右手持一佛铃,一边摇铃,一边很有韵律地念诵着以上“疏文”。被“扶运”者则需跪下,不断地烧表,接近三分之一处,扶运人喊一声“磕头”,被扶运者依令而行,等他念诵完毕,顺势接过“疏文”和一张黄色纸条(即“扶乩”),上写:“关帝元亨利贞苓”,下有三行字,中间写“除邪斩煞”,右边写“左青龙家宅平安”,左写“右白虎保命护身”。被扶运者需将“疏文”焚烧,而将此条存于自身,有如一道“护身符”,保佑自己一年的平安顺遂。无论是对联、疏文,还是这道“护身符”,均含有这样几层意义:1.抚慰众神,希望它们能够除邪斩煞;2.希望自己远离灾难、疾病,四季平安;3.诚心忏悔,改正过错,乐施行善,有益于社会。初八当天,自愿被扶运者络绎不绝,排队等待,再次反映了当地村民的习俗信仰之盛。他们同样的信神热情,还体现在带孩子“过关”上面。尽管两者的收费对农村人而言也算一笔开支,但他们宁可在别的方面节省一些,也不愿意错过求神拜佛的良机。

四、打醮仪式

初八“打醮”,是关帝庙会的中心内容,也是庙会的高潮。一般来说,打醮和庙戏应该在同一时间举行,但党岔关帝庙会是分开进行的。何以如此?会长们的解释是:正月太冷,演员、观众都不乐意,但给“关老爷”唱戏是村民酬谢他老人家最厚重的礼仪,绝对不能不唱,于是就改到了二三月的某个时段,成为正月庙会的一个延伸。不过不唱戏仍然是个遗憾,于是从2006年开始,会头们决定初八晚上举办本村“春节联欢晚会”,地点就在大庙山门对面的戏台上,这样做不仅弥补了不唱戏的缺憾,也满足了村民特别是年轻村民回家后大大热闹一番的要求。

当日“打醮”仪式,是从“请关老爷”和道士祭拜“五方”开始的。大约十一点左右,在道士乐队的伴奏下,大殿一边,先由一位老者给关老爷上香、敬表、叩头,再将铜制的“关老爷”从正殿桌子上“请”下来,“请”到“神楼”(常见者为:轿身约一米五六高,四边各宽50厘米,两侧有约2米长的轿杆的木制小轿,陕北人称“神楼楼”,打醮时,先把铜质的关老爷像请入其中,再遍游全村)里边,请神的人们态度严肃而敬畏。完成之后,道乐队在一位高功者的带引下,开始祭拜五方。第一祭的方向是东,即山门的南侧,道士们围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神龛前,先吹打后念诵,诵词大意是请老爷保佑全村人平安、顺心,人人发财、六畜兴旺。结束后,转到大殿左侧的南墙,原样祭祀一遍。最后从大殿右侧的坡路上边走边吹打,来到庙底下的“孤魂棚”,烧纸、敬表,念诵、叩拜。由此结束了他们的祭祀仪式。其时,大殿那边已经开始作启动神楼的准备。众人将神楼抬起之后,要反复默默地前后晃动,持续十几分钟,据伞头党永尚讲,这是在请求关老爷能够答应他们到各家去,给全村人带来好运。可老爷不是一次就“赴轿”,他要人们“参拜”多次以后才肯“赴轿”。在多次的“参拜”中,所有“参拜”者即抬神楼的人既不唱也不念,求祷词都是在心里默诵,而在外表上则要表示出虔诚之态,否则就会“请”不动关老爷。在此期间,秧歌队在四位伞头的带领下,又如道士一样,分别向各个方向祭拜,顺序是:北(面对大殿)、南、东、东北、西北、西南。每次的顺序是:面对一个方向后,全体立即跪立,一位伞头唱一首四句祭神调,众人唱最后一句,另一位接着再唱,众人又和一句。拜完四方,鞭炮声、锣鼓声、招军声、道乐队、唢呐班一并响起,抬神楼的人从大殿台阶上冲下来,在大殿广场前四处狂奔,他们似乎从神神那里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冲向看热闹和扭秧歌的人群中。当地人认为,只有如此才证明神仙已经“附体”,已经“显灵”了。

十二时左右,招军、锣鼓队在前,神楼在后,秧歌队紧随,浩浩荡荡离开老爷庙,去各村各家拜年。路线是党岔北村、南村和银湾村,时间大约要三四个小时。凡队伍所过之家,门口都放一张小桌或方凳,上面摆上香炉,插上香,以示敬畏之心和恭迎之诚。一旦队伍到家门街口,就需燃放鞭炮,抬神楼的小伙子也要在门前冲晃一阵。几个小时里,不知要进行多少次这样的冲晃,因此极费体力,所以抬神楼的青壮年也要来回替换。下午三点左右,队伍到达党岔乡所在地,在宽敞的街区人们的情绪更加振奋,“神楼”冲闯的次数、幅度也就更多更大。总之,此习俗在深层是人们的宗教信仰,一切均以神灵为中心,并用人的感情去理解神灵,坚信关老爷“神通广大”“大慈大悲”,所以寄希望于神灵把所有的灾难拒之于千里之外,又期盼他帮助自己实现发财致富、平安健康的生活理想,只要他“显灵”,这一年的生活就吉祥顺心。人们所以一连几天扭秧歌拜年、过关、顺星、打醮,都是因为内心深处有这样的精神信仰支撑。而在外观上,则以娱乐的形式加以体现,无论是唢呐班、道乐班、招军一类的音乐,还是新、老秧歌的舞蹈、歌唱,以及用鞭炮营造的节日气氛,不仅满足了信仰上的诉求,更在一种欢乐、喜庆中度过这传承了千百年而且一年只有一次的盛大节日。

抬神楼“转村”活动的结束,也意味着“打醮”仪式的结束,也等于党岔上庄等“老爷庙会”的结束。但一位村民说,初九中午,三个村的村民还要到银湾的一个地方举行为祖先烧纸的仪式,直到这个仪式做完,春节庙会才算彻底结束。

2012年3月草拟
2015年8月修改
于陕北榆林、浙江杭州、陕西西安

附录一

会长刘永东(以下简称“刘”)、伞头党永尚(以下简称“党”)访谈录(2012年元月28日上午,南庄村刘茂兴家)

乔建中(以下简称“乔”):“这个村子叫什么?有多少村民?”

刘:“党岔乡南庄村,三百户,一千四百人,相邻的还有北庄村、银湾村。”

乔:“每年庙会从初几开始?”

刘:“初三开始,沿门洞,每家每户,沿门用秧歌拜年,是多少年沿袭下来的老传统。除‘文革’时期外,从未断过。”

乔:“初八在庙里是吧?”

刘:“在庙里,我们叫打醮。”

乔:“是道教仪式?”

刘:“对,是道教。”

乔:“去年那几位道士不是你们村的?”

刘:“哎,不是。他们离我们这儿不远。”

乔:“有多少里路?”

刘:“就是个10多公里,最多20公里吧!”

乔:“他们村里有庙吗?是道观吗?”

刘:“有,他们也有。”

乔:“他们平常是住到观里,还是散居的?”

刘:“不住,是散居的。”

乔:“那个村叫什么名字?”

刘:“叫常庄,也属于我们党岔乡。”

乔:“你刚才说你们这儿有老秧歌,也有新秧歌?”

刘:“是,有老秧歌,也有新秧歌。”

乔:“老秧歌在庙会里也有活动吗?”

刘:“平常没有,初六晚上,对,就是今天晚上会有老秧歌。”

庙里表演。(此时,伞头党永尚进屋,刘永东介绍,这就是我们的伞头。)

乔:“您贵姓,今年多大了?”

党:“姓党,小了(音le),73岁了,叫党永尚。”

乔:“您是庙会的伞头对吧?”

党:“我今年挑下‘担’(当伞头)二十多年了。跟上秧歌就六十一年了,从没有断,‘文革’那几年,就是闹新的,也跟上唱着的。我12岁就跟上(扭秧歌)了。”

乔:“当伞头是什么时间开始的?”

党:“差不多有二十一年了。改革以后就开始了。你们识字,有文化只靠本本呢,我们只靠肚子呢。”

乔:“你能不能把去年初八庙上的活动,从头开始给我讲讲,我看了你们的表演,也都拍下来了。头一个问题,那个道乐班,一个吹管子……”

刘、党:“就那个‘善友(读yu)班’,就是看经念佛嘛!”

乔:“他们开始的时候,一会儿向这面,一会儿向那面,是不是拜五方呢?”

党:“他们是跟上我们走。他们是那天来,扮神仙!我们在庙上,一个庙位拜罢了又拜一个,他们就跟上我们走。”

乔:“好像开始的时候,他们自己先走一遍?”

党:“他们得三回来,来过三回,跟上我们走。”

乔:“有方向吗?”

党:“有,先要到老爷的面前,老爷拜罢再拜别的神神。”

乔:“然后呢?”

党:“山门那面是‘韦陀’,名称就是韦陀神位嘛!韦陀将军嘛!我们请‘善友’(读音:‘善于’),他们就是维持我们会的。”

乔:“他们唱的你能听懂吗?”

党:“他们唱的我听不懂,我们唱什么他们也听不懂。经难得很,有个识书识戏的,没有个识经的。”

乔:“我看到秧歌队离开大庙出去拜年以前,道士们要到几个方向祭拜,边吹打边念诵,他们拜的是哪些神?”

党:“先对着大殿,也就是关老爷念诵,向东面是四个神位,一个娘娘,两个龙王、一个马王,这是四个;然后向南是虫郎、山神。”

乔:“他们还往下走了,那是干什么?”

党:“那是‘孤魂堂’,孤魂爷爷,也叫孤魂庙。”

乔:“总共是三次,对吧?三次以后,你们就到庙里抬神神楼去了。”

党:“对,就是抬神神了吗!”

乔:“抬神神搞了很久,里边在干什么呢?”

党:“(笑)里边干什么呢?什么都不干,就拿起绑楼子!”

乔:“可是很久啊!”

党:“因为老爷不‘赴轿’!我们参拜了,那他才赴轿!开始他不愿意赴!只要他老人家(读‘老间’)一赴轿,参拜嘛,就是捣(说话)好话哩嘛。”

乔:“真的说吗?好像不说么!”

党:“讲了吗,唱了嘛!我给你唱唱:老爷你一声选忠良,卧牛山前收周仓,过五关斩六将,古城壕还斩了蔡阳(谱暂略)。一回不行两回,总要参拜叫那上轿叻嘛!”

乔:“词一样吗?”

党:“不,再唱又要改变唱词!心思是谋算请他了嘛!这是一个心,唱法就不一样了,再唱一个?太阳上来呢万丈高,老爷骑马周挠(陕北方言,扛的意思)刀,我问老爷你哪搭儿去,卢沟桥上挑红袍(曲调同前例)。卢沟桥上就等定曹操了,红袍就被大刀挑的来了。总之说,老人家的威风,要一股劲拉起说他的威风,说好话。”

乔:“一般唱几遍才能把他请到?”

党:“啊呀,那就说不上来,三次他就非上轿不行。他也就知道人的意思了。这个人神看起来是一样的,都爱好话,爱听好话,总之要说老人家的威风嘛!他就赶三次就上马了。”

乔:“第三次唱什么呢?”

党:“第三次?老爷你一生比天高,马上保回了二皇嫂,假顺曹营一十八,夺回来野字儿赤兔马。”(曲调与前例不同,党老师念了一遍,并以个人的理解作解释。)

乔:“唱完第三遍就可以了?”

党:“他就上马了。”

乔:“当时你是跪在下面的(大殿台阶下的大院),你刚才唱的这些词是你作为伞头领着大家唱的,对吗?但抬神神的那些人是不唱的?”

党:“不是的!他们就(在庙殿窗前)摆动!来回摆动。”

乔:“我看过祈雨也是这样,这是什么意思呢?”

党:“摆动的意思就是我们想走了,挨到你老上马的了,你怎么老不走啊?骑马吧!会长们锣一捣(陕北方言说‘敲’为‘捣’,如捣鼓、捣锣等),喊一声:‘老爷老家赴轿了,老爷老家赴轿了!’喊完了,就起身了。”

乔:“抬起来后,整个秧歌队就要跟着神楼楼走了?”

党:“是,他要上香去了,走到哪哒都会有人敬香,群众准备着哩嘛!磕头、烧香,烧表!”

乔:“后来你们下了台阶走出庙门往后走,为什么走到一个院子里去?”

党:“他弯转上去了嘛,那弯转上去,我们也就要跟嘛!”

乔:“不,你们到那个院子,听说是原来是什么人?到那个院子干什么?”

刘:“嗷,到那个院子是请神呢!”

党:“那是请神个来figure_0099_0013,拜佛嘛!”

乔:“那里边有佛吗?”

党:“有的!佛爷就在那儿扎着了!不是说他长时在那儿,就是‘善友’(‘友’读‘于’——乔注)来了,他们住在那里,那里就是‘经堂窑’嘛!善友来了,佛爷也就请到这儿了。”

乔:“嗷,这样的。”

党:“然后我们就要拜,拜还要给那唱,哎,步步离不了唱,非给那唱那不走。”

乔:“那你再唱两段。”

党:“好,我再给你唱:见它莲花朵朵开,弟子跪下拜佛来,一拜青龙的事,二拜南海观世音。这就是所有的神位我们都请来了。”

乔:“唱完后的锣鼓点你能念吗?”

党:“我一唱完,锣鼓就X X X X XX X X—,一共打两遍。等我肚子又想转了,我拿着伞一样(一摆之意),打锣鼓的就知道我的脑子里想转了,他的锣鼓落了,我就(读Ze)又唱:伞在楼中灯在台,引上班社火我拜佛来(第二次又改为:弟子我今日拜佛来);伞在花开无花开,(以下想不出词了)词按反了,一个字按反了,就不得下来了。应该是:管他花开不花的开,弟子那跪着拜佛来。一个字翻按就不成了。没说几个(今天之意)我们会里头青年人歪好上不了词,怎么间也没法,教也教不会。”

乔:“那你是怎么学会的?”

党:“我就是咱生的这么个,(会长插话:天才嘛!)这是一个,再一个,你不过是赶我的年龄小(乔:就小一岁)脑子里还存着迷信不迷信,我说不来你。”

乔:“我也迷信。”

党:“嗷,你也迷信?”

乔:“我不迷信跑到这儿干什么?”

党:“我要是有些事情不得来回的了,那就像有人在你耳边说的一样,可妙啦。不管怎么说,拿我的脑子来说,突如就来啦,可日怪(奇怪之意)啦(读le)。”

乔:“你说你是从12岁开始跟秧歌队?”

党:“我从12岁跟上(秧歌),娃娃们闹秧歌嘛!”

乔:“那会儿是老秧歌吧!”

党:“老秧歌嘛。”

乔:“你们的老秧歌与新秧歌有什么区别?”

党:“哎呦,我们的老秧歌与新秧歌区别大了。家俬(指道具、乐器)也不一样了。我们原先老秧歌的家俬打上实在好听。”

乔:“老秧歌打些什么?”

党:“凤凰三点头嘛!”

乔:“鼓、镲还是一样的,点子不一样。”

党:“哎,点子不一样,变的一满(完全之意)不一样了。”

乔:“你是听会的,还是先念再打?”

党:“我一贯不识字,一个字都不识,就指人家唱我听。人家那儿唱秧歌了,我就甚至于不吃饭我就想要听这个了。就慢慢再听回来以后,再在脑子里编出来。”

乔:“除了锣鼓家俬不一样,衣服呢?”

党:“衣服也不一样。”

乔:“不一样在什么地方?怎么不一样?”

党:“原先的衣服都是裙子,手里拿的是旋子、铰子,捣的铜锣。现在都拿的扇子。像我们原来七八个鼓子,打起来可好了。”

乔:“衣服是穿裙子的。”

党:“是,扮演的也都是蛮婆,背后跟着孙悟空、先生啦,然后就没有了。”

乔:“过去咱们村子里就有老秧歌,多少人就能跳起来?”

党:“有多少人?有二十来个就行了。”

乔:“那现在这些人还能集合齐吗?”

党:“齐不齐?那要问我们大会长了。他想集齐,按我的脑子里,想齐就能齐。”

乔:“现在还有老人会吧?”

党:“有嘛,像上咱们这个岁数的,也有不动的,五十来回这儿也有。想把这个老传统闹起来,我们去年上横山就是老秧歌嘛!”

乔:“那是多少人?”

党:“九十八个,光老秧歌就不少,我们顶两班。(刘会长:秧歌队就六十多人。)横山调我们都走了四回了。”

乔:“在横山来说,你们党岔秧歌就算好的了吧?”

党:“对啊,年事(去年之意)又在榆林镇北台,省上、中央的记者下来在镇北台录了我们的老秧歌。”

乔:“像你这么大年龄的还有几个人?”

党:“哎,没了(读Lan),就恐怕剩下刘震源(音)、刘三了。你再给我寻(读Xing)一个。”

乔:“我去年看到的那一位,也是伞头,个头很高,他多大了?”

刘:“五十多岁了,53岁了。”

党:“刘喜如,有他,他跟我错二十多岁。”

乔:“现在的庙是什么时间盖起来的?”

党:“哎呀,时间可长了。”(刘茂兴:可长了,明代以前吧。)

乔:“有碑吗?碑在哪儿呢?”

党、刘:“有哩么,万历年间吧。”

乔:“庙上有碑记吗?”

刘、党:“有哩。古碑全有了,就连狮子啦、钟、磬都有了。1982年重修的。又整整31年了。”

乔:“除了正月庙会,你们还有哪些活动,七八月份有吗?”

刘、党:“我们还有一个二月、七月。”

乔:“初几啊?”

刘:“二月十七、十八。这个日子是活的,七月是死的。”

乔:“二月为什么是活的?”

刘:“根据节气变化,节气影响的。比如今年天冻,就会推到三月初几,二月二十几。”

乔:“哦,主要是根据天气冷不冷。那二月庙会是什么意思呢?”

党:“七月戏是龙王爷的,二月这台戏就是老爷的。”

乔:“那这与正月有什么不同?”

党:“不同,老爷要在前,庙会的一家之主,全靠他哩,因为他唱戏,现在人都改革了。上古年是三月初八,庙上非唱这台戏不行,而现在就按天气的变化‘倒’在二月底,唱得太早了,冻哩么!”

刘:“正月就只是秧歌,这几年又加上初八晚上的联欢会,纪念老爷的、打发亡灵的,举行这么个打醮,主要用秧歌打醮。希望人口平安,那天打醮请的就是‘韦陀’维持庙会,咱再说一个古代话,神鬼都要听他说呢,那说罢,给老爷一汇报,老爷就下达命令,你不要在这个村子里‘作乱’。”

乔:“我去年来过,原来是想看党岔‘牛王会’,消息传误了,就返回来到咱们的这个庙会上,看完很感兴趣,今年又来了,谢谢你们啊!”

刘:“党岔牛王会不是所有的村子都参加,我们一般也不去。牛王会是十五。”

乔:“你们的会从哪天开始?”

党:“从初三开始,初八是最后一天。二月是唱戏,约三天,时间不定,但是肯定会的。日子到二月、到三月这台戏非唱不行。谁也不敢不唱,三天五场戏。都是秦腔,不唱其他戏,横山秦腔剧团有名。我们一般请榆林、横山,三月的戏拿罢一唱,又要唱七月的。我们会里头则要看群众的意见,领导的看法,要是说这个戏不行,那就不请了,换成别的剧团。”

乔:“会和秧歌是什么关系?”

党:“我们叫关帝庙会,刘永东是村主任兼大会会长,刘茂兴也是大会长,主要管文艺。”(刘茂兴,50岁,电话:13636794958)

乔:“会管庙,是吧?会上每年的费用从哪里来?”

刘:“集资捐款,上布施。现在光景好了,这几年要收下十几万元。光农村收的。要是出外界,收入就更高了:别人邀请、县上汇演,费用主要用来维修庙宇、扩建、秧歌费用,给大家一点补助、礼品。”

乔:“唱戏每年要多少钱?”

刘:“春季大约花两三万,五场戏两三万,秋季就更高了。布施来的费用有差不多一半都花在唱戏上了。”

乔:“庙会除了会长,还有哪些管事的人?”

刘:“大会总会长,还有保管、管园林绿化的、管舞台的、管理庙院的,分工明确。”

乔:“每年有结余吗?”

刘:“尽可能是有余的,只有扩建上用钱多,乡里不拨款,文化馆给些道具,鼓镲。乡里要是有文娱活动的话,也是支持我们的。乡上、村上、县上,甚至咱们市里,也都支持,给一点经费。”

乔:“你们主要跟宗教部门联系吗?”

刘:“都联系,宗教部门、政府部门都有联系呢。”

乔:“老百姓都算是会上的吗?”

刘:“只要在党岔范围内的,老百姓也有外来的,都跟我们合成一体。”

乔:“你们是一个村吧?”

刘:“我们是一个村,我们的庙会,只是南庄、北庄两个村。两个村办一个庙会。也牵涉到一部分‘亡友地’的,也都是随会的。柳园子、马坊店、庙梁爷、银湾、一步爷,都随会着呢。”

乔:“党岔全乡有多少庙?”

刘:“整个乡的话,哪个村都有,大大小小都有庙。有的敬龙王、关帝,有的敬菩萨、观音,太多了。”

乔:“龙王庙最多吗?”

刘:“龙王庙就是杨口子、党岔、王家洼,都是龙王庙。”

乔:“你们求过雨吗?”

刘:“求过。那是在5月份。风调雨顺的时候不求,干旱的时候,每年5月份求雨。”

乔:“这些年一共求过几次?”

刘:“这十几年次数不多,三五次吧。因为我们这个地方全部水地多,山地少。看情况、看条件嘛。假如旱地的话,没雨就求。我们的话,现在山地都绿化了,全部都是水地。这里有‘定惠渠’,解决了庄稼的干旱问题了。”

乔:“老党也会唱求雨调吧?给龙王爷乞雨的时候唱的调子。”

党:“好嘛!我唱:龙王爷爷在上边,弟子跪在你的面前;天旱雨光下上点雨,禾苗庄稼能长满;龙王庙,修得好,三点水下来一点尧(?),你老空中绕几绕,清风细雨洒的青苗。”

乔:“你们这儿有没有你唱一句大家和一句的调子?”

党:“不嘛,我唱上那些就都耳朵里转嘛,我往罢一唱,我们手底下那股娃娃,又接上来学着跟我唱。”

乔:“你们这儿求雨就唱这一个调吗?”

党:“就这一个调。”

乔:“还有别的词吗?”

党:“词是太多了:龙王庙,修得好,两面还长起些灵芝草;会长头前你把纸烧,五谷禾苗你长得好。反正总之叫好,紧着说好话,乞雨嘛,就叫它风调雨顺嘛!再唱一个:龙王庙你修得好,四下你长得些灵芝草;请雨有了禾苗壮,十月间又见个雪花飘。总之是一个原则‘说好不说坏’。”

乔:“这些年乞雨都是你领着吧?”

党:“是啊!”

乔:“乞雨的时候,你们也戴柳条帽吗?”

党:“那几年戴,现在不戴了。衣服也与平常一样。”

乔:“也是抬一个神楼子?”

党:“是,抬一个神楼子。从老爷庙里抬嘛,我们的神位都维持在老爷庙里。”

乔:“请神神的过程跟正月一样吗?”

党:“一样,底下人跪着嘛,浮起(上面)放一个水盆搅,搅‘圣水’,上古间的时节,求雨的时节一蛮不让你穿鞋袜,意思是‘烧’(热)的人撑不定了,让龙王爷看看,哎呀,看这个人就‘不当’(可怜),就这么个意思。”

乔:“你这辈子一共参加过多少次求雨?”

党:“哎呀,我哩(le)nang(去声,特别多的意思)参加了。自改革以后,就乞了三回了。以前,天一旱,就短不下要乞雨。到别处偷神神,说那边的神灵,鸡脚半夜拿来一偷。”

乔:“到哪里偷神去了?”

党:“哪里也偷,访问哩嘛。”

乔:“你自己到哪里‘偷’过?”

党:“去过东龙眼沟,那儿是南海龙王,头一天就起身了。准备咱们天太旱了,一满庄稼也都晒死的,会长们坐下说,哎呀,这雨短不下乞求了,龙王爷现在烦了,他没法了。我们那年,我二十来回了,将(刚)把神神偷来,到了鱼河梁过来了,还星宿(陕北话读‘秀’)满天。头起身间就问他老人家,说有雨吗?我们问了卦嘛,说你能不能早些,他就说:‘戏到雨到。’只要我过去你就给我唱戏,保险叫你下(雨),那是‘便易’(准备好了,没问题了)着呢嘛。我们在鱼河东山下来了,星宿还满天,到了大河畔(读‘半’)了,满天云彩,响了两声雷,神神到我们党岔了,也就‘保墒’了(即下雨了)。”

乔:“啊,这么灵!”

党:“唔(音ang),就这个南海龙王。离现在可时间长了,我那会儿也就二十多了。偷神神刘会长还小叻。有他没他还不知道呢!任生福、刘世英、刘春喜我们偷过。”

乔:“这是你亲身经历过的一次,神神还没到村里,雨就下起来了。”

党:“下满了。我们偷神神的人连河都不能过了,那会儿还没有桥嘛,不就得过来了,可那老人家(指龙王爷)就要看‘独二师’的戏(国军秦腔团,榆林秦腔剧团的前身——乔注)。可是人家当时已经把戏‘写’出去了(已经同另外的村子签了约了——乔注),满了嘛!怎么办呢?最后怎解(音zuo jie,如何解决)呢?他们是在横山的龙凤山唱,唱完了他们准备过无定河到鱼河唱,可他们到了我们南庄了,山水(洪水)‘圪咚’下来了,‘搁’不得过给了,就盛在我们这个后边姓张的家的店里头,往下一盛,鱼河家来接了。可他们不过去了,因此我们的会长就与他们交涉:‘不行,你盛在我们村,你非给我们唱戏不行。’还和鱼河家‘钢’(吵架之意)了一架。大河你过不去嘛!后来,还是把鱼河家戏误定,给我们唱了一天。过程就太多了嘛!神神灵不灵就在这搭儿嘛!它就爱看‘独二师’的戏。”

乔:“刚才说,你们今天还有两个活动,一个是端供品,那在什么时候?”

刘:“十二点以后至一点左右。”

乔:“端完供品还有什么?”

刘:“我们从十一点开始,秧歌队先到各户沿门拜年,再到了晚上,要打‘炭火’(用煤堆成火堆,点燃取暖)。‘文革’时期以前,祖传的话就是初六要搞‘秧歌会’,改革开放以来,恢复了‘打醮’,可打醮还觉得有点不红火,我们就办起了‘春节联欢晚会’,时间就在初八晚上。”

乔:“节目怎么组织,是上台随便唱,还是预先准备好的节目?”

刘:“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要选好的,不是说,我随便上去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咱们农村人还要讲究个素质。要拣好的,自己办,自己看。”

乔:“那你们演员是怎么选出来的?”

刘:“大概都是知道,尽可能选好的就行。要是不好,拿不出去,人家还笑话哩嘛!我们都经过‘彩排预选’。节目很多,也就压在一两个小时,不能太长。天气冷,长了受不住。节目有唱歌、跳舞,小品,话剧,婆姨们的‘赶驴’,什么都有。”

乔:“有陕北民歌吗?”

刘:“现在唱流行的多。陕北民歌难唱,业余的唱不好。”

乔:“老党就是老歌手?”

党:“哎,不行!青年人和咱们不一样了。”

刘:“我们的晚会可丰富呢!我们有去年的碟,你们少看一点,就知道了。”

乔:“端供饭的时候,要唱吗?你们是跪着还是扭着?”

党:“跪着么,跪下唱。”

乔:“词一样吗?”

党:“不一样嘛!端供是端供的词嘛!”

刘:“还要分‘迎’的,‘献’的。”

党:“(唱端供词)先唱‘迎’的:南面上来我上八仙,接那有头还撒酒钱;金钱撒在我社的家院,荣华富贵是万万年。这是起身间的秧歌。到给老爷把供都摆下了,还要给‘那个’安排的一个秧歌:老爷老爷你显灵,弟子给你把供迎,供品引到你老的面,七十二位也站在两边。供,给他老迎在面前了,七十二位,你没给他说,也好像站在两边,这就是我们肚子里盘算的,什么词也没有。没人给我们教。供的东西是吃喝嘛,我们把你神神老爷当成人一样,你就吃嘛!就这样嘛。”

乔:“要多长时间?”

党:“不长。一个多小时。连迎带送恐怕要两小时。”

2011年1月28日(正月初六)
访问者:乔建中、乔建政
访谈于会长刘茂兴家
记录整理:乔建中

附录二 打醮仪式上的歌

正月初六太阳红

figure_0109_0014

(乔建中记录)

附录三 采风图片选

figure_0110_0015

图1 关帝庙大殿

figure_0110_0016

图2 山门前新增关帝持刀塑像

figure_0111_0017

图3 道光碑文

figure_0111_0018

图4 道光铁磬

figure_0112_0019

图5 乾隆二年(1737)老铁磬

figure_0112_0020

图6 打醮之一

figure_0113_0021

图7 打醮之二

figure_0113_0022

图8 扶运仪式

figure_0114_0023

图9 供品

figure_0114_0024

图10 每年农历七月十三日的“庙会戏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