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如何面对可能的不幸结果？

1．失去也是你我羁绊的一部分

“我知道这不会是阵痛，痛苦会很长很久，还是希望你在疫情结束之后带着妈妈的骨灰的旅途上，原谅自己、放过自己，阿姨没有吃太多苦，没有感染肺炎、没有被痰淹没的窒息感。这一世，辛苦了。”

我在小柚的微博下留言道。

在妈妈离开的头七，她整个人沉浸在悲愤、怨恨、无助、极度的脆弱当中。

我很理解她的心情。至亲至爱的逝去所带来的悲伤是很多其他情感无法对冲的。

记得爷爷过世后我赶回家守丧，也是哭了很久，脑子里一点念想就会悲伤如潮涌，那时我就没日没夜地看《生活大爆炸》这部美剧，企图用喜剧、代入感对冲掉或者带我暂时逃离悲伤的情感，可是喜剧并没有转移我真正悲伤的内核。

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太小，第一次失去至亲至爱，不懂得失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在我生病的时候《生活大爆炸》更新到了最后一季，我在慢跑机上边走边看。但是看到这个剧的花絮、人物，就有种莫名的悲伤感，就好像，曾经的悲伤感被吸附在一个特定的事物上，它替我保存了一部分感受，看到它时那种感受便会弥漫出来。

好像甲醛吸附剂，吸附到一定量以后，甲醛又会自动释放出来。温度低了，再吸附回去；温度高了，挥发出来。

后来我开始接触安宁疗护，看着别的家庭失去病人，同一个群里的病友离开，我第一个问题总是问“痛不痛”。

失去，本来就是你我羁绊的一部分。

有相遇就有分开，自然而然的分开。

2．安宁疗护，体面的告别

死亡是随机的，也是确定的，再不舍，也是自然规律。

所以癌症终末期的病人家属找到我的时候，我会问一句他在哪个城市，查一查有没有安宁疗护病房。

公众号后台有个男生给我发了一张他母亲生病后的照片，我点开时吓了一跳，他母亲卵巢癌转移至肾脏、锁骨，而锁骨处的肿瘤是紫绀色的，直径至少有15厘米，被皮肤组织包裹着，整个人看起来像生化科幻片里多了一个头的怪物。他简单描述他妈妈过去两年的治疗经过：他妈妈在县城医院确诊了卵巢癌，他在广州工作的弟弟带妈妈去广州治疗，费用主要来源于众筹和亲友借款，但是钱用光后就暂停了化疗，回老家“吃中药调理”，其实就是消极被动地顺应肿瘤持续增长，直到肿瘤压迫脏器导致下半身瘫痪，锁骨处的肿瘤随时有破裂溃烂的可能。他带着极大的遗憾和自责问我还有什么办法。

就像医生在网上回复的那样，“肿瘤破溃后病人很大可能感染死亡”，他妈妈疼痛难忍之下才让家人去医院开止痛药，而不是寻求进一步正规的化疗和放疗，在家被动等待死亡来临。

他妈妈自然是知道疾病的苦楚的，但是更清楚小儿子创业被骗，欠债几十万元，正在向亲友四处借款。

他妈妈自然是忍受不了极度的癌痛的，但是更清楚自己早已出轨有小家的丈夫最近也确诊了癌症，大儿子收入不高，顾不上自己了。她安慰自己和家人说：“得这个病就是这个样子的，无论如何都会死的，这都是命，妈妈不怕。”

我问这个男生要他妈妈的病历资料想转给卵巢癌的病友看，他说全家只有广州的弟弟知道妈妈的治疗情况，具体什么病、什么分型、什么方案，他都不太清楚，现在主要是想找止痛的方案。

我听到这里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不想站在一个道德高地上指责这个男生，指责他为什么不主动了解妈妈的疾病和治疗情况，为什么没有好好规划治疗费用，为什么嫌弃民政救助和医疗补助等官方救助途径麻烦；指责他和家人早早放弃治疗，让妈妈承受这么大的苦痛；指责他连正常均衡的饮食都不给妈妈，只靠几个电话了解妈妈所说的“挺好的，吃得下饭”。

我太理解这种无力感爆棚的困局了。

贫穷的局限性延展到人性的局促里，人就是很难做出更好的选择。

我想来想去，跟他说：“也许你和弟弟以后会在自己生重病的时候自责，自责当年草率对待妈妈的疾病，漠视了妈妈的痛苦，觉得很多事本可以做得更好，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不那么痛苦地离开。”

让病重的妈妈住进安宁疗护病房，用无上限的止痛药，在昏睡中离去，好好照顾遗体，轻声告别，给她穿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在最后的人生阶段力所能及地实现她的想法，哪怕只是握着手说说话。不喝苦苦的中药、不插管、不电击、不打肾上腺素、不抢救，就是顺其自然地送走她，哪怕带着无奈和遗憾。

我希望这个男孩在失去的过程中，原谅自己，不要过分自责，以病人的意愿为最大，好好生活，带着她的期许，怀念着她，继续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想这也是人生很多困局的终局，无解，也是一个结果。

读完这一章的病人家属读者可能会感觉自己多少被理解了，不必解释也能被理解了。但是我想说，其实这些道理，这些话，这些感受，所有人都会在自己人生的某个阶段明白的，有人早有人晚，有人选择去琢磨，有人选择回避，有人选择不去觉察，有人选择执念。

我能做的也只是分享自己提前感受到的这些，说一些正确的废话，仅作安慰。

可是人生很多时候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陪伴可能失去的人会让自己活得更真切，与对方的爱更真切，彼时的恨不那么执着了。

而且，随着医学进步、新药研发上市、科学普及，越来越多的癌症病人都走过了5年生存期这个门槛，开始正常生活。

我身边认识的病友里面，好好生活的人远比离开的多，多很多。这背后都是一个个一起努力抗癌的家庭，彼此搀扶，共同收获。

最后，想和一直默默辛苦、偷偷流泪的家属们说，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们，这一路的陪伴，你们一定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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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V是指在新浪、腾讯、网易等微博平台上获得个人认证，拥有众多读者的微博用户。由于经过认证的微博用户，在微博昵称后都会附有类似于大写的英语字母“V”的图标，因此，网民将这种经过个人认证并拥有众多读者的微博用户称为“大V”。

(2)打出溜滑：山东、东北和河南方言，指穿着普通鞋子在冰面上或光滑的地方滑行。此处意思指做事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