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九天

那一年，杨戬在佛祖面前，看情丝缠乱，以后这一颗真心却再也没有跳动。

那名为自由的东西，早已被他自己抛下，是那个身披铠甲与天为敌的人替他捡了回来。

1、

这天，阳光明媚，带着春天雨后的芬芳，还有一丝丝太阳暖洋洋的温度，都裹挟在这风里，吹遍山野。

菩提祖师闲来无事摸着胡须在各处遛弯，驾着五彩斑斓的祥云俯瞰风景，一眼便看到一个山崖上多了一处金光灿灿的地方，他灵机一动，不会是……金子吧？

这些年他无欲无求，一心向道，出门在外，不是借钱就是赊账，有时候连弟子都看不下去，私下里还会给师父凑一点银钱，让他出去不那么难堪。

这突如其来的金子，放谁谁都会心动，不错，菩提祖师心动了，于是他一挥袖便落在了那金光闪闪处。

菩提祖师是失望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会发金子光芒的居然是颗大石头，一气之下，便踢了这石头一脚，谁知，这石头不经踢，一下子朝着崖下滚去。

菩提一想，完了，这坏了，万物皆灵，自己这一脚估计又是什么孽缘，他一掐指，得，大麻烦。

于是，他不管不顾，招了祥云，飞回三星洞去了。

2、

三星洞这几天比较忙碌，每年这个时候天界送来一批弟子，前来交流法理。这众弟子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杨戬，天界的显圣真君。

杨戬的黑发尽数高高束起，在头顶簪着冲天银冠，一条略宽的抹额从发间穿过，在脑后系了一个结便垂在身后，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瞳色棕红偏淡，阳光下犹如琉璃珠子，通透好看。

一身白衣裹着修长的身材，走在这树影斑驳的山间小路上，背后是变小的三尖刀，看起来不会凶神恶煞，倒是会有点可爱。

他现在要去菩提祖师的闭关处报到，毕竟他舅舅玉皇大帝也不是送他来玩的。

好巧不巧，他刚在闭关的门口站定，一颗硬物直直砸在他的脑袋上。杨戬眼睛一转，不远处的树上倒挂着一个人，那人头发未束，尽数垂下，黑发的末梢像是被晚霞烧了，红成一片，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还有老虎的兽皮，脸上除了一双提溜乱转的眼睛是干净的，其他地方都被泥污占据了，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泥堆里滚过。

那人嘴里“咔嗤咔哧”嚼着东西，就这样保持倒挂金钩的姿势看着杨戬，还晃荡起来。杨戬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凶器”，一个桃核。

“你是谁？为何在此无理？”

对面的人不理不睬，只顾着荡秋千。杨戬走近了，那人才停下，突然一个翻身，一条腿曲着脚踩在树枝上，一条腿还在空中晃悠，“你又是谁？”

“显圣真君，杨戬。”

“哦，他们都叫我泼猴。”

杨戬这才看到，这人身后是一条细长的尾巴，左右摇摆着。

3、

菩提祖师为自己曾经的心动后悔不已。一天他正在打坐，外面突然吵闹沸腾起来，他平心静气地出门一看，一只猴子上窜下跳朝他冲来，后面是一群弟子你追我赶地也往过涌来。菩提祖师一愣，近了才看到这猴子不是猴子，早已幻化成了人，不过这屁股后面的尾巴，明目张胆得很。

菩提祖师抬手，止住了众人，那猴精蹦蹦跳跳来到他跟前，开口一句就是，“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菩提祖师手指轻轻一动，止住了猴子往下跪的举动，“你来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我不能收你。”他捶胸顿足，这不就是他一脚踢下山崖的灵石嘛？！

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啊。

可是谁曾想，这猴子赖在这里不走了，软硬不吃，就在菩提祖师的房外挂着，就连三星洞的弟子都不再管他，当他是个吉祥物，听之任之了。

但是，今日杨戬来了，他不得不开门迎客。

大堂内，猴子蜷在凳子上，杨戬坐在对面，看一眼猴子再看一眼菩提祖师，他有点想回去了，哪怕要继承什么神君之位，也好比这里诡异的气氛好。

菩提祖师掐了掐鼻梁，心平气和地说：“显圣真君远道而来，辛苦了，每日晨钟诵读，中午可午休一个时辰，晌午由我讲解经文，暮鼓之后，便可以自由活动了。”

杨戬起身，向菩提祖师作揖，“多谢菩提祖师。”而后看了一眼猴子便离开了。

菩提祖师目光从杨戬身上收回来，看着猴子，“你呀，你呀，生性泼皮，不必和他们一起，我也不做你的师父，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我之间……算了，我教你一些法术如何？”

当天晚上，猴子悄悄去了菩提祖师的房间，得了一个名字“孙悟空”，又得了一个法号“行者”，最后还得了一本书，名曰：《三十六变从入门到精通》。

4、

孙悟空洗干净了还是一个能入眼的少年，有着世间难得的灵动，尤其那双眼睛，一望见底，细长眼角下是一颗几欲滴血的小红痣。

他想学其他人一样将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树枝簪着，可总是做不好，多少会留下一绺，头发越发蓬松杂乱。

他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每日晨钟诵读，暮鼓而息，一天到晚自在得很，胡乱去厨房偷吃的，去书房毁真迹，去药圃拔草药，或者用三十六变中的法术欺负弟子。

菩提祖师受不了了，当即派人去把这泼猴捉来，大家听到“孙悟空”三个字抖如筛，没有人愿意去，只有杨戬站出来说：“我愿一试。”

杨戬观察这个孙悟空许久，泼猴坐不住，可想让他听话，办法多得是。

这天，杨戬在溪边凉亭顶上找到孙悟空，他衣服也不好好穿，极少的衣物都穿得松垮，锁骨脖子露出一截。

杨戬拿了一个桃子，就坐在凉亭下啃，桃子是脆的，水分又大，这声音自然吸引了孙悟空的注意。

果然，不一会儿，孙悟空的头就露出来，“喂，你还有桃子没？香蕉也行。”

杨戬不理他，继续吃着桃子，孙悟空急了，翻身进了凉亭，“你还有桃子嘛？”

杨戬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言语。

孙悟空有点慌，他从来没遇见这样的情况，以前人们看到他，不是喊打就是喊杀，这个人，居然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吃桃子！

有人曾说过不能吃别人吃过的，但他好想吃桃子啊。

孙悟空的尾巴晃了晃，靠着最近的亭柱，尾巴一下子勾住杨戬的手腕，“喂，你别吃了！”孙悟空气急败坏地说。

杨戬顿了顿，这才说话：“我记得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孙悟空撑着下巴想了半天，眼神一直长在桃子上，“杨桃。”

杨戬气急将桃子扔出亭子。

不过他反手又变出来一个新鲜完整的桃子，看着孙悟空的眼睛，“你再想想，说对了就给你。”

孙悟空看了看杨戬，又看了看桃子，尾巴一松，“你爷爷我，想不起来了。”

杨戬感觉自己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点了点头，停顿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再说一遍，我叫杨戬。”

孙悟空也点了点头：“好的，杨戬。”

5、

孙悟空喜欢吃桃子，杨戬便每天课余就用这些东西逗他，久而久之，孙悟空顺理成章地学会了好好坐，好好站，好好说话，美中不足的是还不会好好梳头，每天游走在这山间，成了移动的鸟窝。

多动如孙悟空，他一直很想要杨戬头上的银冠，那倒霉的银冠被拆了几次后，杨戬忍不了了，抓着孙悟空就是洗头梳头，要知道，孙悟空一个猴子，怕水不说，更怕的是梳头。

孙悟空的头发有点毛糙，不过束起来后却有另一番干净的气质。

孙悟空摸着头顶的银冠，开心极了，他黑发的发尾是枫叶红色，犹如在发梢点了火，远看极为有趣。

“孙悟空，你听好了，世间有世间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破坏，你生性顽劣，学了法术就回花果山，别再出来了，尤其是不要去天界。”一天，杨戬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孙悟空懵懵懂懂，这世间规矩，于他而言不过是摆设，他要在哪里便在哪里，他要的不过是桃子和香蕉。

他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一个长生不老的秘密，一个改变花果山族人命运的方法。

可他不知，这就是逆天改命，是杨戬口中不能破坏的规矩。

6、

菩提祖师知道杨戬驯化了这只泼猴，也就放下心来，决定去西天走一遭，下午他在孙悟空头上敲了三下。夜半三更，那泼猴果然出现在他的院子里，“小猴子，你我是命定的缘分，日后你千万不要和人说拜在我门下的事，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儿，你也就当没我这个师父吧。”

孙悟空点了点头，火红的衣服在烛光下映得整间屋子亮堂了许多。

“师父，我有一事相求。”孙悟空抿了抿唇，看向菩提祖师。

见菩提祖师闭着眼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这长生之法……”

“还有呢？”

“我想学杨戬那样的七十二变，三十六变我已经融会贯通了。”

菩提祖师睁开眼，向孙悟空伸出手，他们两掌相对，菩提祖师在心里骂了一句：“我该死的那一脚，欠你的！”

孙悟空只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温暖的气流游走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待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躺在自己的床上。

菩提祖师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出现。

这天，杨戬正在看书，孙悟空在窗户边探出头来，“杨戬？二郎神？菩提祖师去西天了。你不用再如此用功。”

杨戬抬头看他，嘴角微微勾起，孙悟空很少看见杨戬笑，如此一看，面如桃花。“杨戬，有人说过你像一朵花嘛？”

话音刚落，杨戬手中的书飞向了孙悟空的头。“你这个泼猴。”

孙悟空一把捉住那本书，翻窗而入，“杨戬，杨戬，我要回花果山了。”

杨戬提笔的手一顿，一块墨便染了一小块纸张。“很好，我也该走了。”

孙悟空想了半天，这才开口说：“你要不和我回花果山吧。我的花果山绝对比天宫好玩儿。”

杨戬放下笔，抬头看着倚靠在桌子边的孙悟空，火红的发梢依旧放荡不羁。

“天命不可违，我注定要回去的。”

“可你不是说你不爱那个位置吗？”

“可是……”

“我的花果山有吃不完的水果，喝不完的花蜜，还有数不尽的有趣生灵，你那天宫有什么，不过是一些死板得不能再死板的规矩。”孙悟空歪着头希望能得到杨戬的回心转意。

杨戬抿唇不语，那天宫规矩甚多，如若不回去，他妹妹估计也……

毕竟他们是神仙和凡人的孩子，本就是天规中禁忌的存在。

“我必须回去。”杨戬刚说完，孙悟空手痒又犯了，一刹那，扯下杨戬的抹额，抹额下光洁的额头中心有着银色勾描的图腾，犹如纹身，线条流畅勾画出一只眼睛的形状。这便是杨戬的天眼，是他母亲留给他最美好的祝福，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7、

孙悟空走的那天，奇怪地下了雨，越下越大，他站在屋檐下，愁眉苦脸，旁边还是站得笔直的杨戬。

“你该走了。”杨戬轻声说。

孙悟空不说话，就瞪着大眼睛惆怅地看着漫天水帘，“杨戬，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的人，我天为父，地为母，你以后便是我的好兄弟。”

杨戬淡色的眸子一转，就对上孙悟空不怀好意的笑，“你就不能送兄弟回家？”

杨戬叹了口气，“是你的脑子不好使了，还是筋斗云坏了？”

“切，没意思，没意思，你这二郎显圣真君一点意思都没有！”

杨戬抬手在孙悟空脑后抓了一绺未束上去的头发，问道：“你打算把这个头发留到过年？”

孙悟空闪身抽出头发，不理他，唤出筋斗云，跳了上去，“你倒管得宽，你爷爷我回花果山喽。”

杨戬看着孙悟空消失在雨幕中，“世间这样自由自在的人，恐怕不多了。”

孙悟空，愿下次再见你，你还能如此这般，干净明朗。

可此时，孙悟空透过雨幕，看向杨戬站的地方，想了半天，只在心里琢磨出两个字：多谢。

多谢你曾将我从山野带入人间，多谢你让我成了人，也入了这凡尘。

杨戬不日也回了天宫，这天宫虽然灯火通明，比凡间的白日还要晃眼，却在他看来，不过是掩盖背后的黑暗、肮脏、腐朽，以及绝情。

杨戬还是坐回了自己位子，成为天界真正的显圣真君，一把三尖两刃刀，除尽天庭异类，久而久之，二郎神名号一出，众人闻风丧胆。他带着哮天犬和三尖刀，横行世间，是玉皇大帝指哪打哪的一把好手。

杨戬在天庭也偶尔能听到孙悟空的事迹。

果然，这个泼猴，真的能翻天。

不是把花果山周围的妖魔老巢给端了，就是去地府毁了花果山的生死簿，不是大闹东海取了定海神针，就是占山为王称了“齐天大圣”。

杨戬扶额，这个猴子，真是……绝了。

很快，天界便注意到这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妖猴。

后来杨戬还听说天界要让孙悟空上来做个弼马温，杨戬当场就笑了，猴子管马，那番场景可以说是……不堪入目。

念及昔日好友，杨戬还是打算去串个门，许久未见，这猴子又泼成什么样，他还是有所期待的。

可一纸御令，绊住了杨戬的脚步，简简单单几个字，如彻骨寒冰。

“命显圣真君，速去下界捉拿触犯天条罪神：三圣母。”

8、

孙悟空本来是不想做什么弼马温的，要不是天宫那派下来的人能说会道，把弼马温这职位吹出了花，他才懒得理。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去天界，那也可以见到杨戬。

于是乎，孙悟空欢天喜地地换上了不合身的官服，上天界做了个笑柄。

他进府之日，特地从杨戬的府门经过，却没有见踪影，只有威严的神兵，和冰冷的玉狮子。连个狗叫都没听到。

很快，孙悟空也发现，这弼马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索性日日都在显圣真君府门口溜达，终于蹲来了大名鼎鼎的二郎神。

杨戬见到孙悟空在他家门口的玉狮子上吃香蕉，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可真是做了弼马温？”

孙悟空扔了果核，眼睛看到杨戬，连那颗红痣都生动起来，笑道：“你这厮着实很忙，害你爷爷我等得你好苦。”

杨戬带着孙悟空进了府，这府门气派，可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有仙葩，有小桥流水，还有纸船和小花灯。

杨戬看孙悟空好奇地东张西望，解释道：“这些都是我娘布置的。”

他们在一处凉亭坐下，孙悟空才发现杨戬眼底的疲惫。

“近日，你可还好？”

“不好……”杨戬垂下眼眸，没有抹额遮挡，他的天眼越发清晰。

一只手触碰上杨戬的额头，温热的，让杨戬往后躲闪了一下，还未等他开口，孙悟空便问：“这个……疼吗？”

孙悟空想，谁在自己脑门上开个口子都会疼的吧。

杨戬打掉孙悟空支在前面的手，轻笑一声：“不疼。”

孙悟空随意坐在石凳上，望向湖中的白莲，“我知道三圣母的事了，要不我去把她给你抢回来？”

9、

杨戬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天上的神仙，却和一个凡人私通，生下了他们兄妹三个。

许久后的一天，天空雷声大作，成豆的雨点砸下来，砸在了他哥哥和母亲的尸体上，那样冰凉，他和最小的妹妹躲在房间里，却还能看到母亲在一片雨雾中化作星光，渐渐归于虚无，从此，自由于他而言便是天大的奢侈。

三圣母，他的妹妹，犯了和母亲同样的罪，他是恨的，恨妹妹为什么不能好好在天宫听话顺遂，恨自己为什么做这劳什子的二郎神？他更恨自己软弱无能，胆怯懦弱，连妹妹都不如。

华山下，是他的自由。

可是他没想到，孙悟空居然真的救出了三圣母，那个他亲手压在华山下的妹妹只和他匆匆见了一面，便去往傲来国。

玉帝大怒，派兵围剿花果山。

孙悟空做回了齐天大圣，杨戬在玉帝面前第一次违抗旨意。

“杨戬！反了你了！”玉帝丢出一把银制酒壶，气急败坏。

“不去就是不去。”杨戬异常坚定。

玉帝气得头晕目眩，扶着椅子坐下，吩咐左右先派了其他兵过去。

“这样吧，二郎，我放你妹妹一马，你去给我把孙悟空捉回来。”玉帝唇上两撮小胡子颤抖着。

杨戬抬起眼看着玉帝，他知道这个老狐狸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陛下不必再劝，这个事儿，我做不了。”

玉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在怪我当年那样对你母亲，可……可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牺牲自己成全你们，这不能事事怪我啊。”

杨戬握紧了手中的三尖刀，他最讨厌玉帝对他母亲一副痛惜的表情。“那敢问，孙悟空何罪之有？”

玉帝这次舒展了眉眼，正襟危坐道：“大逆不道，竟敢与天齐？他与这九重天有何可比？他不过是一介妖猴！”

这九重天上，玉帝便是至尊，是权威，孙悟空触了底线，逆了龙鳞。

10、

杨戬最终没有去捉拿孙悟空，只是最近哮天犬有些奇怪，总是不见踪影。

一个月后，杨戬正在擦拭三尖刀，听到旁边的侍从悄声议论着。

“那个齐天大圣被抓住了。”

“不是很难抓那个猴子嘛？怎么就被抓了？”

“谁知道呢，就他还齐天大圣？毛还没长全呢吧！”

……

孙悟空是抓到了，要怎么办成了争论不休的问题，最终，天宫的一群老家伙人多势众，一致认为将孙悟空投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是最好的办法。

杨戬不爱这些无谓的争论，但得知孙悟空被投进丹炉却已经是第四十九天了。

太上老君的丹炉世间万物都能炼化，在旁人看来，这孙悟空即将成为举世无双的一颗仙丹。

杨戬赶到丹房时早已一片狼藉，熊熊烈火舔着祥云烧黑了太上老君的宫殿，周围惨叫此起彼伏，只有孙悟空一身破烂铠甲，披散的长发，发尾的红色向上攀爬至发中，更加张扬，他闭着眼，脸上是被火熏过的黑灰。

他就这样坐在高高的丹炉上。

眼尾的红痣早已失去光芒，孙悟空渐渐睁开双眼，从他眼睛里溢出的是金色的光，里面是红色的瞳眸。

孙悟空有无数次想象自己出来是什么场景，在丹炉里痛苦挣扎，眼睛被火燎伤再愈合，如此反复，痛苦不堪，他只有炼化自己的眼睛，才成了今天的火眼金睛。

不过他用这双眼睛第一个看见的，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那人在火外，他在火内，泾渭分明。

他飞身冲向杨戬，掐着他的脖子抵在烧焦的墙上，“杨戬，你骗我！”孙悟空咬牙切齿。

杨戬被他掐的窒息，十分莫名其妙，“什么……”

“你为了这狗屁九重天，骗我入了圈套！”孙悟空的双眸还是血红，发丝飞扬，染着火苗，却一点不害怕。

杨戬挣扎着，抬腿踹向孙悟空的胸膛。孙悟空一闪就是一丈之外了。

“咳咳咳…怎么……回事？悟空，我……我没有……”浓烟裹着孙悟空身上的丹炉气，压得杨戬喘不过气。

孙悟空不管杨戬咳得死去活来，目光里是与这烈火格格不入的冰霜，“你要为这九重天卖命，我便拆了这九重天。”话音刚落，他就飞向空中，手中拿着通体金黄的如意金箍棒，二话不说，一棒轮下去瓦片乍起，屋舍轰然倒塌。

再一棒，水花卷起千层浪，直冲云霄。

再一棒，金黄灿灿的九霄殿彻底失去了形态。

再一棒，被杨戬的三尖刀接下了。

11、

“悟空，你要万劫不复吗？”杨戬喊道。

孙悟空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再次举棒，和杨戬打了起来。

从一重天打到九重天，“我今天要破了这九天，日月轮转，这玉帝便也要换一换了！”孙悟空吼道。

谁胜谁负无人得知，不久如来佛祖将孙悟空带走了，杨戬回到天宫后将哮天犬赶出了真君府，这其中的故事也不得而知，大概流传出来是讲哮天犬幻化成杨戬的样子，受玉帝旨意为孙悟空做了个大圈套。

瑶池边，玉帝召见了杨戬，这时的杨戬怒气未消，三尖刀直取玉帝首级，玉帝轻轻一闪就躲过了。

“二郎，不得无理！”玉帝满面的疲乏，他从未料到，不过一个天地孕育的灵猴，有这般通天的本领，轻敌了。

他看着杨戬，浅色的眸子染上了血色，以往万一，他连忙开口，“你那日对抗孙悟空有功，你想要什么封赏啊二郎？”

杨戬看着玉帝，收回三尖刀，不言不语，只是冰冷地盯着他，玉帝被看得发毛，小声说：“孙悟空，你可以问佛祖要，我这是自身难保……”

“我不要这显圣真君的位子了。”

玉帝一愣，他早就晓得杨戬厌恶这个位子许久，只是没想到，他能这样说出来。

“放了我吧，这九重天不是少了我杨戬就不行的地方。”杨戬一脸认真。

玉帝却看到他眼角滑下一颗泪珠。

当年他带杨戬回来，本就寄予重望，可谁曾想，这小子看起来生情清冷，却极爱人间温情，那条名为哮天犬的狗还是在他仇视天界时取的名字，如今，一个反叛少年，终将还是让这天规戒律磨平了棱角，成为一把称手的兵器，冰冷，可一旦触及火源便能滚烫，孙悟空，无疑是那团火。

这个地方困住的人太多，连玉帝自己都已经忘记自己也被困在这里千万年了，他想了想，长叹一口气，“你走吧。”

这三个字，是杨戬的赦令，那一日，他的自由因为和孙悟空打了一仗又回来了，代价是失去了这个第一面就朝他吐桃核的人。

12、

孙悟空救了三圣母于傲来国后就回了花果山，又高高挂起他“齐天大圣”的名号。

果不其然，杨戬来了。

孙悟空欣喜，“杨戬？你这是稀客啊。”

杨戬面目表情，只说：“孙悟空，你和我回天庭吧。”

那日的风有点凉，瀑布的水声比以往响亮。

孙悟空一身锁子黄金甲，头顶凤翅紫金冠，脚登藕丝步云履。坐在假山上的王座上，眉目清秀，看着站在下面的杨戬。

“你可真是扫得一手好兴。”

杨戬不敢看孙悟空的眼睛，撇开头，说：“如若我不带你回去，我也就回不去了。”

孙悟空一听，这不正好？“那你就别走了，小的们，给我把他捆了！”

说完，就起身跳下假山，众猴围着杨戬打转，“孙悟空，你这是干什么？”杨戬有点急了。

孙悟空抬眼看他，突然凑近，在杨戬耳畔说道：“你现在是花果山的人，那玉帝老儿如果知道你在这里与我为伍，再派兵下来，你不是最好的人质？”

杨戬脸色白了白，不吭声了。

自那以后，孙悟空天天拉着杨戬东玩西晃，带他看遍了傲来国的河山，吃够了花果山的鲜果。

可是有一日，杨戬就突然消失了，无影无踪。孙悟空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笑道：“贪恋天宫万年权，不如猴山须臾日。”

第二天，哮天犬一身是伤，跌跌撞撞冲进了花果山，见到孙悟空的第一眼便说：“求大圣救救我家二郎神君！”

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信任，换来一场冰冷凉薄的阴谋。

孙悟空被抓，就像是命中注定，是他怎么都逃不过的劫。

聪明如他，最后不过是败给了一场自以为真切的情。

13、

清灯环绕，香炉飘渺，诵经声悠远空灵，回荡在佛堂上。

杨戬立在如来座下，周围是慈眉善目的佛陀和比丘。

“你来问我要悟空？”如来问道。

“正是！”

“他不在这里。”

“那他在哪？”

“他自有他的归处。”

“他的归处，便是我的归处。”

如来摇摇头，“你执念太深，看不清楚了。”

“九九归一，万物轮回，皆是空。”有佛说道。

如来一抬手，杨戬只感觉胸口一阵刺痛，看到佛祖从他心口拉出一堆缠绕不堪的金色丝线。

“你是自己困住了自己，悟空与我门有缘，早已入我道，今日，我念你为有情人，只给你留一段情丝感受人间百味足矣。”

剩下的情丝，被佛祖在指尖缠绕捋顺，渐渐飘向金殿顶部，成了一颗璀璨的星。

“你即已自由，还是早早离去吧，你们有缘自会相见。”

果不其然，五百年后，杨戬行至五指山，用天眼看见了山下的孙悟空。但他出现时，孙悟空蓬头垢面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正如多年前一样，杨戬笑着笑着，清亮的眼睛中映着曾经熟悉的脸，一滴泪，无声滚下，砸在地上却有了声音。

“我是杨戬，你果然又忘了。”

他的自由从来都是别人给的，孙悟空的自由是天生的，如今，犹如颠倒人生，殊途不同归。孙悟空被烙上佛法，而他自己被自己编织的牢笼困住，至死也不想出来，这便是破了九重天的规，也破不了自己心中的戒。

孙悟空要等的是九九八十一难，佛祖会度他。

而杨戬要等的是万劫不复，没人能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