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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幼女留信千里寻父 情郎逐芳百苦化泪

未迟自上次遭到重创便昏迷至今,无痕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任谁劝都无用。关月撑着病体忙前忙后,病势更加重了十分,以致尿血之疾无药可医。玉贤要替杨柳守孝,维宁不肯守。杨柳的尸骨依其遗志葬在了北山坡上。

这些天,云飞忙得不可开交。忙中还找到了冰蝉儿。于是林家疏通关系把人赎了出来,带回来一瞅,人已然疯了。玲珑只好带着冰蝉儿来见无痕,半路遇见维宁来看未迟,二人便一道儿过来。未迟还昏迷着,无痕领众人来到廊上,玲珑和她说了冰蝉儿的事。无痕听毕只淡淡说“知道了”,让玲珑带冰蝉儿下去。没看见玉贤,便随口问了一句,不想维宁眼神躲闪,明显心里有鬼。无痕追问再四,维宁还不肯说,忽然云飞走过来,无痕便问他。云飞道:“她走了。”无痕忙问:“去那里?”维宁道:“去找父亲。”

原来那天无痕并没有被推下城墙,而是林淆寒偷天换日把她卖给了张家。张家恨她入骨,给了她不少罪受,最后云飞赶到,假借皇权才把她救下。至于未迟为什么能够活,那得谢玉贤。玉贤求父亲收手,父亲不肯,玉贤就悲哭“冤冤相报实非轻!与其让仇恨累及子孙,不如自行了断永绝后患”,便血溅当场。于是乎,子错仰天放出一声长叹,道一句“何苦”,逃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只是这伤心地儿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玉贤此去是要寻回迷失的父亲,带父亲回家。

无痕听罢沉重叹了一声,抬头见天下起了雪,便轻轻说了句“下雪了”。

雪下得并不大,无痕缓步走至庭中,仰起头任由雪落在脸上。融化的雪水从脸颊上滚落,像极了眼泪。闭着眼睛,无痕听见了几声呻吟。她的心太重,压得灵魂飞不起来。云飞见状与维宁离开了,由无痕一人独立雪中。许久后她默然低头又回眸一瞥,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袅娜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

未迟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仿佛置身舟中,周围是狂怒的海,无数双鬼手从海底伸出来,捉住他的手脚,要将他撕裂,吞入肚中。他痛苦地嘶吼一声,从梦中惊醒。心上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有点喘不上气。心一横,咬牙吐了一口血,向外面叫人,若萍应声进来,见状忙递手帕子。未迟问“你奶奶呢?”若萍摇头说“不知”。未迟低低咒骂了一声,抓起长虹就摇摇晃晃往外跑。

云飞正好看见,忙拦住他,问道:“阿郎做什么去?”未迟红着眼睛,钳着他的手一味问道:“林妹妹呢?”云飞不敢答话,未迟就丢开他往马厩跑去,云飞担心他出事,就让小厮给白鹤传话,自己追到马厩里。一下没拦住,叫未迟骑了马逃得更快更远了。云飞无法,只好也拉了马追去,几次想上前又退到后面,终于在巷子口挡住了未迟。未迟神色阴鸷,云飞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活脱脱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

未迟盯着云飞,一句话不说,一步不肯退。二人对峙良久,云飞默默叹了口气,让出了道儿。未迟策马飞驰而去,云飞听见他低低说了句“多谢”。

白鹤从后面赶上来,云飞恐怕他拗不过未迟,就吩咐他照看林宅,自己纵马不远不近跟着未迟。白雪覆盖的长街上,他二人一前一后,哒哒的马蹄声在岁月长廊里激起寂寞的回响。忽然,未迟身子向旁一歪,直直跌下了马。云飞心里慌乱,忙扑身去救,终究是迟了一步,不过挡下了踏来的马蹄,未迟安然,云飞却被马儿踏断了腿。两匹马儿向远方冲去,云飞扶着腿在雪地里挣扎,看着身子底下的白雪渐被鲜血染红,眼前一阵黑似一阵,死亡的触角终于缠上了他的脖子。

未迟迷迷糊糊睡了三天,朦胧间觉得无痕就在身边,还喂自己吃药,还替自己擦嘴,可未迟就是看不见她。马背上的颠簸撕开了伤口,疼得钻心,可比这更疼的,是与她永诀。

如果这是一个梦,希望这个梦能多留一会儿,能够自己留住她。

第四天,未迟醒了。屋里亮堂堂的,未迟看见窗边有人影晃动,正想开口叫她,嗓子却干得利害,只发出了一串难听的叽咕声。无痕听见,便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未迟喃喃道:“水。”无痕于是服侍他坐将起来,亲尝了一口,才递给他。

温水入口,未迟却哭了。眼泪“啪嗒”一声落入水里,声音大得怕人,未迟看见无痕的手抖了抖,便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你……”后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兀然住了声。无痕轻轻应了一声,扶他躺好,转身就要走。未迟忙抬手拉她,却痛得差点背过气去,无痕见了,心疼地将他抱住,娇嗔了几句。未迟只苦苦哀求:“别走。”无痕道:“药煎糊了。”未迟闻言绝望地闭起了眼睛,无痕替他盖好被子,一径出去。

后面的日子里,无痕不是在煎药,就是陪着未迟关月。云飞常庆幸那天的话没有被林姐儿听去,只有未迟知道,那番话林妹妹不但听见了,且深深记在了心里,只是她不说,反更难挨。每每瞧见她坐在那里发呆,未迟总心痛难耐,但他没法开口,因为真相也在他心底模糊了本来面目。

大夫看过脉出来,云飞问:“爷的伤能好么?”大夫问道:“爷这肩是不是以前就有伤?”云飞道:“伤过几次。”大夫拈髯点头道:“这就对了。陈伤未愈,又添新伤,这回还是贯穿伤,若能好好养,将来兴许还能动,偏要骑马,这还了得!难呐,难!”说得直摇头。云飞闻言,心冷了半截,打发人给大夫结了银子。

迷迷糊糊走到正堂里,听见里间有人说话。原来关月听说大爷伤得这样,急火攻心,竟呕了黑血,在床上卧了大半月,如今稍稍能走一些,便扎挣着过来。无痕开解了她一番,丫头可儿便扶着她出来。乍撞见云飞,关月忙垂头拭泪,蹲身行礼。云飞不敢受,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云飞看着她们回去,才转头进屋。

无痕正坐在炕上绣荷包,见他来,忙迎上来悄声问道:“大夫怎么说?”云飞怕她着急,只敢说个大概。纵如此,无痕还是红了眼圈儿,掉了几串眼泪。云飞劝道:“我们带兵打战的,那个身上没伤?好歹留着命,才好陪家里人。若没这一点子念想,谁能从死人堆里硬扎挣出来?我早年刚拿兵器的时节,就见过身边人一上了那里就浑身乱抖的,敌人没杀死他,他倒看着四处横飞的一团团肉吓得自己抹了脖子。”无痕听说只不语,细看唇色发白。云飞便收了话头,进去看未迟。

未迟醒着,空睁着一双眼睛直挺挺躺在那里。云飞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下,问他感觉如何,未迟不答,只问道:“我的手是不是废了?”云飞解释道:“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未迟叹道:“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云飞道:“一部兵法,百代良将。孙子虽死,其神不朽。”未迟道:“你走罢。”

云飞不忍看他志沉意消,还想说些什么,无痕不知何时已打帘进来,见状忙按住他,以目示意他先走。云飞这才出来。无痕坐在床沿上,握住了未迟的手。未迟自嘲道:“你瞧,我就是想推开你,也不能够了。”无痕微微笑道:“为什么要推开我?”未迟道:“我的肩膀垮了,将来有难,我没法儿护你了。”无痕笑道:“那这一次,换我保护你。”未迟闻言心下一动,缓缓抬眼来看她。无痕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未迟幽幽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无痕笑道:“那里的话?”未迟道:“不是那样的,林淆寒弄错了。”无痕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我都知道。”未迟摇头道:“不。”无痕将手指抵在他的唇上,笑道:“等你把伤养好了,要说多少话,都依你。现在只听我的,好好睡一觉。我那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未迟听她这样说,只好忍话睡下。

无痕见他睡踏实了,便唤小丫头子把针线拿来,抚着荷包上的芍药花,想起了儿时母亲请先生给自己算命,却算出了“红颜祸水”的事儿,渐渐寒了心。正想着,未迟忽然呻吟一声,徐徐睁开了眼睛,无痕忙放下针线问他怎么了,未迟笑着摇了摇头。无痕会意,笑说自己果然不走,哄他再睡,自己还把那荷包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