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5章 杨柳女痛心问所归 白头翁含笑返故里
南楚这些天的动荡引起了宫里注意,皇帝亲差秦大人暗中访查,现下正由林淆寒陪着在堂上说话。
秦昉提出要到燕母屋里去瞧一瞧,子错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亲自引他去了。从窗子里看见杨柳站在长廊上,子错便找了个理由想要脱身,秦昉也没太在意。就见林子错绕出角门以防盯梢,这才转回前边来,因素喜杨柳的一把好腰,便从后面搂住了她。杨柳吃惊,忙轻轻推拒开,道:“二爷别闹,叫人看见笑话。秦大人还在屋里呢,也不知道会查出什么来。”
子错不屑:“我还怕他不成?”杨柳道:“好歹他是陛下的人。”子错道:“那又如何,皇室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南楚,也管不了我南楚的事情!”杨柳闻言眼色一变,忙捂住他的嘴,怪道:“莫嚷莫嚷,落下口声就麻烦了。你自己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子错见状微微一笑,拿掉她堵在自己嘴上的手又吻了吻,问道:“找我何事?”
杨柳道:“派出去的杀手回来了,说是除掉了定远将军身边的阿信。”子错闻言挑了挑眉毛。他并不关心阿信的生死,便接着问道:“姐姐呢?死了还是逃了?”杨柳道:“死了。在不归崖遭了伏击,掉到崖底下去了。”说罢这席话杨柳并没有抬头,如此子错的笑声依旧直直戳进了她的心窝。胸口闷得难受,她就趴在廊上狼狈吐着。子错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明明很温柔,她却吐得更凶了。
“我去叫大夫。”说罢子错转身就走。杨柳强抑住心头的悸动扶着雕阑坐下来,扭过身子捂着心口向子错问道:“阿信的尸首怎么办?”子错头也不回地说道:“弃了。于我无用,留着作甚?”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杨柳的心上却始终缠绕着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一阵盖过一阵,便又趴在廊边吐起来。
冷,彻骨的冷,席卷了全身。
“可他是竹溪小姐的丈夫啊。”杨柳喃喃说道。
夜色本无罪,只是充当了罪恶的面纱。寂静的林宅随着点点灯火次第熄灭也湮入了尘世,漆黑的房间里,秦昉直挺挺靠在床头闭目休息,似乎在等待什么。终于屋外传来了物体坠地的响动,秦昉于黑暗里迅速揭被而起,一把夺过手边的佩剑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屋外已是一片狼藉,两个身子扭打在一处,秦昉见状毫不犹豫拔剑加入,不多时胜负分晓。剑回鞘唤来丫头点起廊上的灯,就见邓秀押着一个人。又要了一盏灯,往那女人脸上一照:红色的血丝从颈下一直蔓延到耳后,本该灵泛的双眸也死气沉沉的,漂亮的脸蛋就像破碎的面具,点缀着道道裂痕。看得秦昉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了好几步。因问道:“你是何人,受谁指使来杀我?”
女人不语,身体像蛇一样扭动起来。秦昉抬头与邓秀交换了一个眼色,手里的烛盏却忽然被打翻在地,秦昉一个激灵挺起身子拔剑刺向了那团扑向自己的黑影,黑影却陡然转了方向向邓秀扑去。邓秀躲闪不及打算硬抗,不想那黑影根本无意伤人,一掌拍在邓秀的肩头逼退了邓秀,就捞起地上伏着的女人跃上了墙头。
此刻秦昉已回过了劲儿,足尖点地追了过去,与此同时从墙外蹿入一道人影也朝那黑影追去,最终二人合力将黑影逼了回来。秦昉落地时才看清来人是杨柳,便向她道谢,杨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二人连同赶来的邓秀形成夹击之势,那黑影见事不可为最终仰天发出一声长叹,扯掉了帽子和面纱。
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翁,那憔悴面庞上横斜爬着的皱纹间还散着几块深浅不一的斑点。秦昉将探究的目光定在杨柳身上,果然见她脸色一变,只是其中包含的惊恐神色是秦昉没有料到的。因问道:“你认识?”杨柳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二奶奶竟还活着。”
“是吗?”秦昉说道,“这样的活,那有死痛快。”杨柳听说,默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遮掉了底下的不安。秦昉留心杨柳似有愧意,未敢肯定,也就没有作声,将目光转到了老翁身上。那老翁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垂泪。
“他是谁?”秦昉用下巴点了点老翁,向杨柳问道。杨柳不知。秦昉看着眼前青丝换白发的人儿心头忽然闪过一点奇妙的情愫,便唤邓秀去取伤药。邓秀答应了一声正要挪步,老翁开口说话了。他的眼底闪动着一种奇异的虔诚,默默从身下掏出一把形状奇异的刀,没有丝毫犹豫就冲常心言的心口扎了下去。秦昉来不及阻止,本以为眼前会溅起一片殷红,事实却非如此,借着廊上的灯火,秦昉惊异地发现常心言原本黑色的指尖竟渐渐褪出了正常颜色,眼神也清明了,伴着血丝滑出嘴角的,还有那一声“父亲”。
言尽光散,常心言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老翁握着她的手许久无声,而后,口吐鲜血。秦昉见状忙上前来一掌拍在老翁背上,一口淤血吐出后老翁缓缓睁开了眼睛。邓秀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切的发生,到此处已不忍再看,偷偷别过了脸去。杨柳则一直抿着嘴,眼底明暗不定。
醒过来的老翁不复先前的凌厉,抬手轻轻揩掉嘴角涌出来的血块后痴痴一笑,抬手在常心言胸口上一拂,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瓶来递给秦昉,说道:“秦大人,我知道你为人正直,所以我恳求你,查明事情的真相,还靖王一脉清净。”
秦昉不知他此言因何而起,茫茫然接过他手里的瓶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将琉璃瓶收在了怀里。对上老人暗含期许的目光,秦昉郑重承诺道:“我会的。”老翁微微一笑,说道:“这里面装着我吾族的圣物。若是心儿的一双儿女有幸长大,烦请大人代我转交给他们。心儿虽然背叛了天神,可孩子是无辜的,我相信天神会原谅他们的。”咳嗽几声,又说道:“林淆寒已经动了杀机,大人千万小心。”
秦昉道:“我知道。我不怕他。”老翁笑着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怕他。”又向杨柳说道:“平日里这样有主意的一个人,怎么这时候木头了?”杨柳不曾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含混的话来,正要辩解,老翁却说:“忘记今晚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罢,彻底忘记。心儿枕下有一瓶忘川河水,那水虽有毒但不致命,喝了,前尘往事就能翻篇了。应该说是个好东西,麻烦杨柳姑娘取出来掺进姑爷的吃食里。已经有太多人因他的贪念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当,是时候结束了。”
秦昉瞧见老翁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侧脸上兀然冒出一条裂缝来,皮肉就从那里燃烧起来。这样烧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血流出来,倒是烧掉了脸上的面具,底下是一张周正的脸。杨柳也终于弄清了心底那股熟悉的感觉来源何处,忍不住惊呼出声,抢上一步来向老者问道:“我们是不是在无济寺见过?”
老翁没有回答她的话,四下里不知何时起了风,他就与怀里的常心言一齐化成了青烟。老翁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是从容和淡然。迎着风张开双臂,没有人知道他目光一直看着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
杨柳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愈来愈轻,直至变成一片羽毛,“轰”的一声失掉了听觉。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痛苦地环抱住身子小声啜泣起来。秦昉淡淡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琉璃瓶递给身旁的邓秀,交代他好好查一查今晚的事情。邓秀不解,问道三哥当真要帮他?这件事背后只怕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卷入其中并非明智之举啊。秦昉说答应的事情岂有反悔的道理,瞻前顾后反而得不偿失,我做这件事只为我的心。正抬步要走,阶下的杨柳忽然挺起身,背向他二人说道:“我去拿药,即刻送大人离开。”
邓秀听了,没好气地搭话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秦昉抬手制止了他,淡淡说道:“暂时还走不了。”杨柳急得跺脚,说道:“不用查了。亲家老爷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妥的,请二位相信我。马上走,不能耽搁了。”邓秀还要驳她,秦昉冲邓秀甩了一记责备的眼光才将这事平息。又朝杨柳欠了欠身,说道:“抱歉,还是把你扯进来了。”杨柳闻言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点苦涩的微笑。
待她走后,邓秀急忙拦住秦昉,不明白他为何对杨柳那样客气。秦昉不给他解释,恨恨的拿手往他头上轻点了点,邓秀吐了吐舌头,一耸肩摆出了无奈的姿态。他二人最终决定听从杨柳的安排即刻回房收拾东西,但不等杨柳相送就趁着夜色悄悄离了南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