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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平南楼偷得好岁月 猎鹿场惨死勇雨歇

平南楼。

夏国的春天为冬所挟虚弱不堪,风里寒意不退,人们还裹着厚厚的冬衣。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舞雩披着狐裘,正坐在炉边绣花。

孟古格格打帘进来,将一盆忘忧草给了丫头,往舞雩身边坐下,笑问道:“这冷天,公主绣什么?仔细冻着手。”舞雩闻言笑道:“我最近总做梦,一连几天都梦着一种红得照眼的花儿,却不认得。我想你看的多见的广,也许知道,所以赶着绣出来给你瞧瞧。”说着递上了手里的针线。孟古接来看时,上面仅仅绣了几针,大概轮廓好像是石榴花,但不能看仔细。因笑道:“我并不知道。等明儿公主绣成了我再瞧瞧,兴许就认得了。”舞雩点头道:“也是个理儿。”孟古劝道:“天冷,公主小心感冒。”又招呼那边站着的小昭坐过来暖一暖身子,众人说笑一回,孟古主仆就折到药房里去了。

药香盈肺。小昭笑道:“你厌药气,就在这里站一站吧。”孟古摇头道:“我有事问小苓。”小昭于是打起帘子让主子进去,小苓在那边蹲着看药。

孟古道:“小苓,上次阿娘送来的人参你放那里了?我要拿给公主补身子。”那名唤小苓的丫头闻言便停下了手里的扇子,以袖揩汗,应道:“你等等,我煎了药就去。”小昭笑道:“快去吧,这里我看着。”小苓道:“什么要紧事?”小昭听说,冲孟古努了努嘴,故意的吸鼻子打喷嚏。孟古笑骂道:“这小蹄子该打嘴。”

谁知小蝉刚从外头进来,闻言忙问道:“谁要打嘴?打谁的嘴?”小昭道:“有你什么事,也来凑趣儿!”小蝉笑道:“接嘴就该打。”小昭道:“那我打你。”说着就来抓她。小蝉忙喊孟古:“格格快管管这疯丫头。”孟古摊手道:“我可没有办法,活该你惹她。”闻言那边的小苓也忍不住笑起来。

孟古不理她们,只拉了小苓让她去拿人参。小昭小蝉闹了一会子出了一身汗,被孟古撵去洗澡了。

一时小昭裹着头发出来,见孟古往一个捧盒里放汤饭等物,便知是给舞雩的,忍不住劝道:“我知道你们感情深,但她再怎么说也是王妃,先时你突然回来,大王王后又偏疼你,已经夺占地位惹人嫉妒了,如今更该自保,我劝你也远着点儿她,何苦叫人抓把柄?”孟古道:“这话你和我说倒罢了,可别在外头胡传。我那里不明白这些?可若撒手不管,不是眼睁睁看着长公主死吗?从前公主待我不薄,我做不出那等站干岸儿的事儿。不过这确实与你们无涉,如果上面怪罪下来,你们只一口咬定是我不听劝的,那样也不连累你们。”

小昭道:“都上了你的贼船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说着过来帮她。孟古因问道:“谅儿如何了?”小昭道:“我才问过小苓,药师的意思是她被关太长时间了,身子弱,不好太下猛药,伤口又深不容易好,要细细的调。”孟古点头。忽然小柔进来,说大王让来告诉一声,晚上请格格去王太后那里一起吃饭。孟古答“是”,烦小昭端了捧盒给舞雩送去,自己则开妆奁补妆。目光落在花黄之上,不禁想起了一段往事:

孟古很小的时候就被娘送到了大公主身边,一直跟着公主房里的姐姐学规矩。大公主治下很严,不过孟古还是常和一屋里的几个小姊妹胡闹,不是今儿掀了鸟窝就是明儿踩了香草,总有姐姐瞒着,最多领主子一句骂,打却是从来没有的事儿。如此过了几年快活日子。

后来宫里出了事,大公主的奶母死了,娘服侍的正经主子钟皇后病了四年也薨了,娘就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了。谁知一年以后,崇华寺却来消息说娘自戕了。

孟古也没想娘能活下来。那次长公主落难,竟误打误撞被娘救了,娘觉得这是天意,于是找到她说出了当年实情:她竟是夏国人氏!权衡多日,还是决定离开。于是乎就有了那封信。

原来,娘的姐姐曾在夏宫当事,夏宫内乱,姐姐趁机跑了出来。姐姐回到岺朝的时候已经重伤不治,千求万告娘才答应救她怀里的女婴,也就是她。而姐姐在夏宫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小昭。她与小昭是两姨姊妹。就在她回宫不久,娘一个人安安静静死在了山上的茅屋里。

她叫默连容雅,也是孟古格格。孟古就是如玉,如玉就是孟古。

回宫以后,文佳氏倒十分疼她,还特别赏了她一座宅子。那宅子离猎场不远,如玉又是个喜猎的,遂空了宫里的平南楼单住在那边。这天如玉同往常一样在猎场里猎鹿,谁知受了伤的小鹿竟阴差阳错跑出了场子,如玉骑马追去,在白杨林边她的马撞上了一个忽然冲出来的女人。

如玉赶忙下马去看,竟是殷雪。正要叫人叫药师,被殷雪拉住了手。殷雪一面呕着血,一面求她救一救长公主。那时候如玉还不知道和亲的竟是长公主,但等她回到夏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不过是希望家国平安,为何天神不肯施舍给她一点点仁慈!如玉不自觉将手攥成了拳头。

忽听舞雩说道:“阿雅,你看,书上说石榴花也叫‘女儿花’。好可惜这里没有,我倒真想亲眼看一看是什么模样的。”如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等公主身子好了,我带公主回岺朝,岺朝的端午节前后就开这个花的。到时候我还给公主采一朵别在头发上呢。”舞雩笑道:“好,我都听你的。不过岺朝是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如玉道:“岺朝啊,那可是天仙宝境,金门玉户神仙府。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说着自己红了眼圈儿。小昭见状忙说道:“公主,我瞧你的针线很好,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你教教我。”舞雩笑道:“你拿来我瞧瞧。”说着二人去了。

如玉想从前比天高贵的长公主今竟偏安一隅任命摆布,竟连眼睛也整个儿红了。可叹这是怎样的苦难竟将一个人骨子里的骄傲消磨得这样干净!不禁更要落泪。

是的,舞雩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默连恪下手丝毫不留情面,她的头重重砸在东宫的石槛上流了满地的血,凭药师全力救治才侥幸逃出半条命来,如玉再不敢奢求其他。

正想着,舞雩小昭二人回来,如玉看天色也晚了,就和小昭一起服侍舞雩卸妆安歇。次日清晨,如玉过来陪舞雩吃早饭,之后正常理妆更衣,不在话下。

倒是小昭观主子一天闷闷不乐的,因问道:“想什么?”如玉叹道:“公主眉心的悲伤更重了,透着花钿也显出来,我真担心公主的身体吃不消。”小昭听说,心下一动,道:“她是不记事的,悲伤什么?”如玉没有多想,只当她劝着自己,因叹道:“公主素习要强,多苦多痛从不对人言,宫里通共一个谅儿可以陪着说说话,偏我又怕勾出那没脸的事儿,不敢两人见面。实在那没脸的事儿也太没脸了。”小昭道:“既不为这事,那还有什么?”

如玉终于听出了她口气不对,一颗玲珑心自想了一想,叹道:“只求老天爷再多施舍一些怜悯罢。不过这想不想得起来、能不能想起来、要不要想起来,全凭公主的心意。公主愿意忘了,我就替公主守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公主愿意想起来,我就算豁出命也值得。”小昭觉得这话耳熟,却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便问道:“什么桂花?”

如玉不语,将目光投在了窗外——漠地的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