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谢伯辰居功求恩典 齐定宁闻讯乱阵脚
未迟护着少英回到帝京已经是天崇三年的事情了。
一阵风过吹开满树繁花,又到了一年中桃花盛放的季节。舞雩站在树下看漫空中花谢花飞在身旁形成伤情的漩涡,嘴角的笑容里难免掺杂进了几分苦涩。这是她梦起的地方,在这里,她碰到了这一辈子都渡不过的劫;这里亦是她梦醒的地方,那一夜的大火烧掉了她的温柔乡。如今又是一年春天,她的秉寒哥哥还是没有回来。茫然举起手想要接住残花,花瓣却擦着手从指缝间溜走了。
景从从月洞门进来,将一件斗篷披在主子肩上,劝道:“寒气上来了,公主当心身子。”舞雩笑拉她的手答应是,忽听院外一阵脚步响,少女跑进门来。却说这女儿生得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唇红齿白,煞是光辉。一看到舞雩,就扑进了她怀里。舞雩抱着妹妹,温柔安慰:“回来就好。”少女哽咽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松开怀抱抬眼一看,果然长姐气色不好,忙责怪自己疏忽,又问弄疼了没有。
舞雩看着好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说自己又不是受了重伤,那就一个拥抱都受不起了?少女闻言不好意思地撒起娇来,舞雩于是瞪了一旁捂嘴偷笑的殷雪一眼,向八妹妹问道:“见过陛下没有?”少英笑说见过了。舞雩点头笑道:“那就先住我府上吧,小七一直念叨你呢。正好林姑娘也在,你三人一处做个伴儿。”少英道:“那晚上我要和长姐睡。”舞雩笑道:“都依你。还叫炼石照顾你好不好?”少英道:“都依长姐。”舞雩怜幼妹受惊,于是又向殷雪道:“炼石年轻,你也一块儿过去吧。”少英道:“才刚过来的时候皇帝哥哥就把万姐姐借给我使唤,这下又添了殷雪姐姐和炼石姐姐,我那里使得这些人?你自己身上也不好,府里又人多难缠的,还叫殷雪姐姐伺候你罢。”舞雩听说,遂留下了殷雪,吩咐炼石拨给少英,每个月的月钱仍从自己账上出。后面炼石就改叫四季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舞雩等碰见了未迟。他愈发冷厉了,一只手背在身后侧身看着路旁的柳枝,舞雩甚至想,如若这时候飘起柳絮,自己一定会认定他是谪仙人。
未迟不知在等谁,听到声响后看过来,脸上的神情冷冷的,向舞雩施了一礼。舞雩点头回应,他又向少英行礼,少英也应了。克制住内心汹涌的情感,舞雩拉过少英继续走路,未迟却在后面叫住了她们,从容问道:“长公主何时得空?臣想向公主求个赏赐。”
舞雩问道:“你想要什么?”未迟道:“臣想求长公主赦免林氏的罪,召他们回京来。”舞雩冷冷问道:“林氏犯下的是弑君之罪,赦免他们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未迟道:“那就请长公主赐林惊寒为臣妻。”
听到这话,舞雩的手不自觉攥紧,却忘了少英的手还拉在自己手里,那边少英吃痛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才惊醒了她,于是松开少英冷冷转过身去,眼色阴沉地盯了未迟好长时间,见未迟脸上颜色不改,心内暗想他的性子还和幼时一样硬得如同他自己的腰杆子,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的,终是先移开了目光,淡淡说道:“林惊寒已经斩了,况也不合规矩,本宫没法儿允你。立功不易,本宫好心劝你思量仔细,莫要浪费了这个机会。等你考虑清楚了,本宫会满足你的。”
未迟浅笑着问道:“只是不能是这个,对么?”舞雩不理他,转身要走。见状未迟低下头发出了一声嗤笑,说道:“那就请长公主赐兰家后人一条活路罢。”舞雩闻言顿住了脚步,没有回身,眼底的冷淡也收敛了几分,叹道:“你尽拣这些我不能应的难为我。他既敢带兵造反,活该背千古骂名。”未迟道:“兰老起兵固然是他的不对,但兰家男子是无辜的,他们迫不得已牵扯其中成了叛贼,大多都已殉节,可怜他们的妻儿正在家中苦苦等待着这些回不去的人。”
“回不去了。”舞雩念着这几个字,眼底涌起悲伤。未迟无心的说辞像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窝,痛得她无法呼吸。他可怜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之妻儿苦等不归人,却不明白他自己就是个未亡的负心人。
负了她的深情,等着一个相见不相识的未亡人。
幽幽叹了口气,舞雩说道:“本宫答应你,不会断了兰家的香火,也许他们承祧供祖宗。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帝京兰氏,灭门。”说完这些,撇下少英快步走开了。没有人知道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因为用力太过而暴起了青筋。少英瞧了眼未迟,二人互相点过头,少英便迈步追长姐去了。
目送她二人远去,未迟的脑海里久久回荡着的是舞雩的那句“灭门”。帝京兰家终究没能留下香火,不过保住了兰氏的旁支血脉也是值得的。正想着,身后忽然冒出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你不该怪她。早在你出征以前她就向百官立下了军令状:若你战败,她一并受罚。”
明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未迟身侧平静地说道。未迟也不看他,冷冷接话道:“那是她自愿立的,与我何干?退一万步讲,她明知我不会败才敢这样说,换做旁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还敢这样吗?说到底我不过是她的棋子,胜了她分享我的荣耀,真真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是我。”
“你!”明煖气不过未迟用这样恶毒的话揣测舞雩,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按在墙上又举起了紧攥成拳的右手,未迟却不惧,依旧放出了一声冷哼。明煖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如若他此刻腰间佩了剑,必定拔出来亲手捅在未迟身上,再挖出未迟的心肝好好看看那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回敬了未迟一声冷哼后,明煖松开手啐了声“混蛋”,转身走出不远的路又忽然收住脚,微微偏过头瞥了眼身后的未迟,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理了理略凌乱的衣襟,未迟邪魅一笑,鼻间萦绕着一股不甘而无奈的气息。扫了眼红墙阻隔下幽深而狭长的宫路,待眼神换回一贯的冷峻风格后也走了。
兰家的事情在街头巷尾闹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一时间引出了不少流言。但那些都是市俗的声音,冰冷皇宫里的人有的是办法不教流言传进自己耳朵里。
这些天赌书在舞雩的授意下四处奔走,终于厘清了一些头绪。这天,他对舞雩汇报说:“公主估计的果然不错,夏国的手已经伸到宫里来了。前些年陛下遇刺就有他们的人参与其中,还有那一年公主自己身上出的事情,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说着,与景从交换了一个眼色。景从轻轻摇了摇头,赌书会意,便想将后面的话瞒过主子去,不料他们的这些小把戏早被舞雩看在了眼里,她却不拆穿,只是平静地问道:“还查到了什么?”赌书瞥了眼景从,舞雩劝道:“你不必看她,只把消息告诉我就是了。”赌书闻言羞红了脸,忙将那件事回了主子:“天德年间靖王府的那场意外,夏国恐怕也做了手脚的。”
舞雩闻言沉默了一会子,眼底渐渐射出骇人的光。攥紧手里的茶杯,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他们百倍千倍的还回来。”见状景从看了赌书一眼,默默叹了口气。舞雩问道:“我们还能调动多少兵力?”
赌书回道:“最后那支军备已经交给太平公主带去岺夏边境了,定远将军手里的本就是从诸王那里凑出来的,还打了两场大仗损失了不少,回来的这些又赶了许多路,人困马乏的,算不得战力。眼下我们无兵可用。”说着话,就瞥见主子将手里的茶盅打翻了。舞雩定定地盯着一个地方许久没有说话。景从从未在主子眼底瞧见过的绝望,那一刻算是见到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战事愈来愈紧。一个月后,前线传回了谢老将军兵败的消息。军中出了内鬼,谢老将军在秦淮岭上遭到了伏击,先锋部队全军覆没,剩余人马退守秦淮岭关内,弹尽粮绝。定远将军营救太平公主时向北推到了汴阳城一带的战线也被敌军推了回来。
惹尘病倒了。
舞雩决定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