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88)
只是，她会不会伤心欲绝？这伤心欲绝，会不会同样让她走向彻底崩溃？
赵宏伟真的不知道。
要么，让她知道，他爱她，但是他已死了；要么，让她知道，他还活着，只是并不爱她。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他在赌，她可以失去什么。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想，只要她知道我还活着，也许，就还会有一丝爱的希望。只要有希望，人生就不会灭亡。
这是一场赌局中的赌局，他已在其中，押上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他只知道，在这样的一个生死时代面前，他别无选择。
明天就是六月初一了。
赵宏伟将这封信交给了方远梦，说，时局动荡，大家都是朝不保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你为我做一件事，那就是千万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秀珍，另外，一定要将这封信交给她。
方远梦说，你怎么会死，真是胡说。
赵宏伟说，大战在即，意外难免，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方远梦说，明天，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下来。
赵宏伟说，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都会活下来。明天的战斗，我们一定会胜利！
农历六月初一。
昨天，赵宏伟又去了一次小菊的坟前，看望小菊。他不知道该和小菊说些什么，他只是很想再来看看她。他感到很内疚，小菊是被他连累而死的，他到死也不会原谅自己。那么小的一个生命，连这个世界有多大还不知道，就已经被战争和仇恨的火焰烧成了惨不忍睹的尸体，这是谁的错？这都是大人的错。时代的每一次扭曲，都是人类千万个错误的合力。在战争面前，不抵抗者的不抵抗和侵略者的侵略，犯有等同的罪。侵略者杀戮无辜，不抵抗者放任侵略者的杀戮。所以，不光小菊的死里有赵宏伟的错，外面更多的人的死里，也有赵宏伟的错。从他投降、屈服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个罪人。
他在小菊的坟前站了很久，想了很多，心里难受，默默无言。最后，他说，小菊，伯伯要去杀鬼子了，伯伯不是汉奸。
赵宏伟没有将他怀疑姚志就被关在赵家镇镇政府的那间牢房里的事情告诉方远梦。因为，他毕竟只是怀疑，没有真的探查过。那怀疑，也只是电光石火一样突然袭来的一种感觉，他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明或推理。他以前就一直没在意那间牢房的不同寻常。不过，也许他那突然而来的直觉也的确是错的。那里面也许是关着其他的重要犯人呢？军统特务，抗日分子，甚至是获罪的日本军官，都有可能。这种机要的事情，日本人又不会告诉他们汉奸。所以，赵宏伟还是觉得，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另外，赵宏伟觉得，就算那间牢房里关着的真的是姚志，这个消息，对游击队来说，也已是没有了意义。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已是不可能再来得及去救姚志了。竹内当时给渡边下的命令是，到他离开江庆县的前一天，如果姚志还没有招供，就杀了姚志。竹内离开江庆县的前一天，那不就是六月初一吗？时间已迫在眉睫，什么都来不及了。
昨天，赵宏伟已嘱咐了方远梦，秀珍救出来以后，小菊的死，要暂时向她保密。她刚从那种环境里出来，暂时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方远梦说，我懂的，你放心。方远梦告诉赵宏伟，那些女人获救以后，游击队会先带她们上玉山落脚，等过一段时间以后，再分批将她们送去安全的地方。方远梦要赵宏伟也准备好，等大战结束之后，尽快从赵家镇上脱身，去玉山上与秀珍会合。游击队会安排他和秀珍两个人远走高飞，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方远梦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不会牺牲，就算我死了，我们的其他同志也会像我一样帮助你，我们共产党人不打诳语。
赵宏伟真的十分感动。如果有一天，中国的老百姓真的能够拥有选择执政党的权利，那么，他愿意选择共产党。他真诚地希望蒋介石可以早点垮台。
赵驹曾经说过，他赵宏伟是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恨谁，所以才发不出狠，打不中靶。赵宏伟觉得他说得不对。仇恨的子弹只能带来无尽的毁灭，一个人，只有有了爱，才能真正地一往无前。打枪不一定要狠，勇，一样能让子弹直飞靶心。
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今天的天空很明净。
赵宏伟想，很好，要是天上下了雨，那些埋伏在狮丘山上的同志就要受苦了，老天还是有眼的。
赵宏伟洗漱完毕，吃完早饭，穿戴整齐，便端坐了下来。
他小心地将那把匕首藏在了身上。很安全，很隐蔽。他有些激动。今天就是救出秀珍的日子，而他，也要在今天的行动中献出一份力。
他希望，今天正义的一方能赢得胜利，就算这是一场赌局，老天也不该把注押在罪恶的一边。
赵宏伟喝了一口水。然后站起来，走向了门外。
门外长风清朗，天空万里无云。
竹内刚迈进赵家镇小学的大门，两排长长的学生队伍就开始用日语集体欢呼：天皇万岁！大日本皇军万岁！竹内大人长命百岁！
赵宏伟仪表堂堂地站在学校操场的正中央，亲自点燃了六串鞭炮。鞭炮“噼里啪啦”地长响，鲜红的纸屑满地飞舞。学生们开始热烈鼓掌，大喊“欢迎”。
竹内身后的记者们，开始殷勤地拍照。竹内红光满面，笑得嘴都合不拢。
竹内向前走着，一边拍手，一边向站在两旁欢呼的学生微笑致意。赵宏伟迎到了竹内的面前，竹内十分高兴地和赵宏伟握了握手，说，赵镇长，辛苦了。
赵宏伟一个鞠躬，说，能为皇军效劳，是我最大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