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75)
县政府里的烟火还在放，有许多县城的百姓在驻足观赏。赵宏伟忽然就很荒唐地笑了，笑得像个丑八怪。他想，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完了。
什么都完了？
不。
我还有两根金条，赵宏伟想。
他咬了咬牙，站了起来。他想，我命不休，此事不休。就是追到上海，我也要把秀珍给救出来！
赵宏伟叫了一辆黄包车，说，去赵家镇！
白昼的最后一丝光亮，在垂死挣扎中，被黑夜吞进了肚子里。
路灯是那么地昏暗。
赵家镇的街上没有一个人，死气沉沉，阴森可怖。
黄包车夫一到赵家镇的街上，就把赵宏伟给丢了下来，不肯再拉。因为，赵家镇的街上，到处都挂着血淋淋的人头。人头在黑暗里随风晃动，忽隐忽现，令人毛骨悚然。浓烈的血腥味像是在闷热的天气里经过了发酵，让人恶心得翻江倒海。县城里的黄包车夫哪里知道这镇子上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腿都软了，还以为是走错了路，来到了鬼城。
赵宏伟给了车夫钱，车夫逃命似的拉着车就跑了。赵宏伟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有路灯的地方是昏暗，没路灯的地方是黑暗。在一个昏暗的地方，赵宏伟认出了一颗人头，那是卖油条的老张。老张的嘴里还在滴着血，血一滴一滴地，都滴在灰暗的路上。赵宏伟想起，自己以前，最喜欢吃老张炸的油条了，老张炸的油条，总是最香最脆。赵宏伟曾经一直以为，只要与世无争，小日子总是能过得很滋润的。
赵宏伟莫名落下了两滴泪来。他快步地走了起来。他的脚步里带着一股恨。是谁，是谁毁了我们的生活？是侵略者，是战争！操他妈的日本鬼子！
不止一条街上挂着人头，各条街上都挂着人头。赵宏伟想，其他镇上，应该也是如此吧。王八蛋赵驹，都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
赵宏伟在恐怖的街上走着，心里充斥着破碎的悲哀。面对着这样的现实，人会连号啕大哭的力气也没有。只有满满的像碎玻璃一样的悲哀。死亡的味道是这么真实，断头就像吃饭一样平常。
赵宏伟不知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他们这样，头是无身头，身是无头身。跟日本人作对，下场就是这样。
一路上真的没看见半个人，连猫猫狗狗都没有。人们是都躲在家里吗？他们真的都投降了吗？赵家镇上还会有暴动吗？人们的愤怒会在压抑中死去吗？到处阴风惨惨。
快要到家了。远远地，赵宏伟已看见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两个日本兵。他的头皮一下子就有些发麻。自己从一个满是日本人的地方跑出来，到最后，却还是回到了一个有日本人的地方。人生就是这么滑稽。
赵宏伟问了问看门的一个日本兵，日本兵告诉他，今天白天因为人手不够，所以暂时只给他家里派了四个守卫，前门两个，后门两个，不过北川说了，晚上只要一空，就会马上增派人手过来，一定保证镇长家的安全。
赵宏伟问，今天白天有没有人来找麻烦？
日本兵说，没有。
赵宏伟就说，告诉你们北川大队长，不用再派人过来了，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赵宏伟开了门，进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黑咕隆咚，也没有灯光。赵宏伟走到屋子前，轻轻地喊了一声“小菊”，没人应，又喊了一声“小菊”，屋门才是“吱呀”一声开了出来。
“宏伟伯伯，你回来啦——”
小菊高兴地说着，就扑到了赵宏伟的怀里。
“小菊乖，小菊乖。”赵宏伟心里蓦然也很高兴，就好像没发生任何悲剧一样。
到了屋里，赵宏伟开了灯。昏黄的灯光虽然很暗，赵宏伟却莫名感到有些温馨。在这个混乱而残酷的年代，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让人感到暖意了，而他赵宏伟却还有这么个家，还有小菊，他已经很幸运了。
赵宏伟看到桌上还剩三个鸡蛋，就问小菊饿不饿。小菊说不饿。赵宏伟说，伯伯给你做一碗炒面吧，很好吃的。
赵宏伟很认真地做着炒面，炒着炒着，心里忽然就很酸。小菊告诉他，今天她一直待在屋里，没有出去，外面也没有人进来，但是她听见了外面有日本人的声音。赵宏伟就告诉她，不用怕，外面的那些日本人，是来给中国人扫地的，今天外面太脏了，大家都没办法出门。
小菊吃炒面的时候，赵宏伟就去拿了两根金条。他把这最后的两根金条放在了身上。他准备去贿赂北川，县官不如现管，现在赵家镇上北川最大，只要他肯放人，秀珍就还有一线生机。是成是败，就全在今晚了。
他也不做什么慢吞吞的打算了。秀珍今晚只要一出来，他就会将她暂时先安置在方远梦或者老周那里，然后，他就马上回来接小菊，去和秀珍会合。他必须不露声色。最后，他、秀珍、小菊就会在共产党的掩护下，安全地离开这个恶魔之城。
一切都会顺利的，他想。
赵宏伟给小菊冲了一碗热热的白糖水。小菊喝了一口，快乐地说，真甜。赵宏伟说，伯伯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喝了一天冷水。
赵宏伟说，小菊呀，伯伯今晚要出去做一些事，这些事情若是做成了，你就能见着你娘了。如果伯伯办完事情回来，带着你往外走，那就是要带你去见你娘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话，只要跟着伯伯走。在路上，你会看到一些像人头一样的东西，但是你不要怕，那些都是日本人用木头和猪皮做出来的玩具，是他们日本人玩的皮球。总之，你要不说话，走得快，这样才能跟着伯伯去见你娘，懂了吗？
“嗯。”小菊点点头。
很好。赵宏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