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29)
方远梦说,这么久了,我们一直都还没有救出姚志,我们对不起同志。赵宏伟说,为了救姚志,你们已经又死伤了那么多同志,这样做合算不合算?方远梦说,要是这么说,那一定是不合算的,但革命不是买卖,生死无法算账,姚志在牢里天天受着鬼子的折磨,难道我们就任其深陷苦海?赵宏伟说,你们有没有做好一种准备,那就是万一有一天,姚志叛变,那么你们游击队的大本营,还有你,就都会被日军一锅端了?方远梦说,准备也是有的,但是至今为止,我们都还安然无恙,就说明姚志没有叛变,而他只要一日不叛变,鬼子对他的折磨就一日不会停,你说我们要是不去救,怎能安心?赵宏伟说,那你又有没有想过,姚志是否还活着?方远梦叹了口气,说,我只能说,起码可以肯定,在我们上次行动之前,姚志还活着。赵宏伟说,县城里的鬼子有大半个联队,你们救不出人来的。方远梦无语。
是的,赵宏伟知道,那个人,游击队是救不出来的。怎么可能呢?除非共产党能夺下江庆县城。大半个联队的鬼子啊,装备精良的鬼子,靠游击队,怎么救?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况且共产党在鬼子内部的内应又已经是死了。赵宏伟想,那个姚志,怕是要有罪受了。只要他一天不投降,就一天不会逃脱生不如死的折磨。老虎凳,长竹签,小刀割肉。赵宏伟想想就觉得腿软。有句话不太仁义,但是赵宏伟还是在心里说了:姚志,你还是早死早投胎吧。
但是赵宏伟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个自己仅在照片上见到过的姚志。有时候是在洗着碗,有时候是在看着书,那个人的模样,忽然就会浮上他的心头。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个让他觉得很可怜的人,更令他有一种深深的惭愧。一种所有的自我辩解都被无形中瓦解了一样的感觉。揭去种种理由的外衣,他能看到自己的卑琐和羸弱。同样是个人,人家是宁死不屈呀!他赵宏伟,真的是怕渡边会连摔他两坛酒吗?不,他怕的是,渡边在摔完了酒之后,会来摔他的脑袋!他赵宏伟,是个真懦夫哇。赵宏伟有时就会祈祷:姚志,要是你还没死,就撑着吧,撑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那一天会有吗?赵宏伟不知道。
上次拒绝秀珍之后,就更不容易看见秀珍了。偶尔看见,秀珍总是羞得低头就走。赵宏伟是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细想想,又发现这好像是早晚的事。也许这样的事情早就该发生了,只不过是迟来了太多年而已。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当年他拒婚后秀珍那伤心的哭声,虽然是隔着院墙,但那伤心还是淅淅沥沥地,打湿了他半截人生。他对秀珍真的没有半点男女之意吗?也未必。秀珍很漂亮,而他赵宏伟也不是圣人。只不过,赵宏伟要从一而终,心音已为他而死,他若再娶,他觉得天地不容。
而现在,他觉得秀珍终于是要远离他了。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他就是有这种直觉。男人也是有直觉的,特别是对于一个细腻的男人来说。她已亲近了他那么多年,而他已拒绝了她那么多年,一切,也许也是该到尽头了。有时候扪心自问,他也的确是有些自私自利。自从秀珍的男人去世以后,他一直以替秀珍赶走那些狂蜂浪蝶为己任,但是却真的从未想过,要给秀珍重新再好好找一个男人。秀珍一直没再找男人,是因为她心里有人。而他明知她的情况,却放任这种情况自然生长,他不是自私是什么?不是害她是什么?他既不想拥有她,却也不舍得她属于别人,他的无耻,已接近于占着茅坑不拉屎,他觉得。
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都要结束了。秀珍已不会再和他亲近了,而他也无法再待在秀珍的身边了。按理说这是好事,他可以不用再为自己的卑琐自责不已了。腾出地方来,给某个真心实意爱秀珍的好男人一个位置,这是他赵宏伟早就该做的人。现在这么晚了才做,都只能算是赎罪了。可是莫名,他心痛不已。想到也许将来有一天,他只能在秀珍的千里之外向她遥望呼喊,他的心,就会痛得像被撕开了一样。也许自己是爱她的,他有时也会想。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是个在民族大义上愧对祖宗的人了,在对待秀珍的问题上,又已是自私、阴暗了那么多年,又何必还要让自己再做一个背叛初恋、忘情忘义的人呢?赵宏伟觉得,人生有很多问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秀珍很久没和赵宏伟说话了,而赵宏伟也很久没能看到秀珍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了。他忽然开始明白,心音死后的这十几年里,自己并未感到太多深入骨髓的孤单和绝望,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身边还有秀珍环绕。而现在,秀珍却是因为那情不自禁的一步,而不能再和他如常相处了。真是叫他说什么好。但是能怪谁呢?一切都是天意弄人。赵宏伟忽然很想告诉秀珍,他离不开她,他想天天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