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21)

赵宏伟就也笑笑，喝起了酒来。两个人不再聊天，各喝各的。赵宏伟觉得自己真是要闷得发疯了。

这么多年不见，我一回赵家镇上，就帮着渡边拉你下了水，你恨不恨我？赵驹突然问。

赵宏伟一时难以回答。扪心自问，在做汉奸这件事上，他还真没恨过赵驹。但是，说出来就不大合适了。

你恨吧，反正这些年，我做下的坏事也有天那么高了，不在乎再多你那一点点。赵驹边喝边说。有时候，我觉得人的命真是天定下的，你想拧也拧不过它。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小就妒忌你，赵家镇上的人都知道赵宏伟是最有出息的孩子，却从来都没人拿我赵驹当回事，就算我再好，有你在，我永远是第二。就算现在也还是这样。我想让你跟我一样当汉奸，可是你就算当了汉奸，也还是比我高一级，你说这叫什么事，哈哈哈。

赵兄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说我的心声，不然我觉得我就要爆炸了。做日本人的狗是不容易的，刚才你说得对，伴君如伴虎，小日本只要不高兴，想拿我们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还不敢不伺候他。想我当爷的那些年，也没这么嚣张过。我怨我那个没出息的爹，要不是他惹出那么多事，我现在可能连县长都当上了，起码在民国的政府里还有一席之地。我知道他当年也是走投无路才跟了土匪，可他干什么真的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土匪呢！谁说是都不如自己说是来得是啊！赵驹竟然流起了泪。

小时候，镖局里的师傅说，不嫖不赌不是男人，我就学着去嫖去赌，可是等我嫖赌出了滋味来以后，爹又说我是辱没了门楣。几百年了，朝廷一直在告诉我们，满汉一家，要君君臣臣，我们就学着去做奴才，可等我们学会当奴才了，皇帝却突然没有了，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

刚到东北那几年，我就只能靠要饭度日。你不会懂的，你没和狗一起吃过东西。那些年里我没赌过钱，也没嫖过妓，我每晚做梦都会看见我的爹。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爹把他碗里的肉省下来给我吃的样子。那时的爹是真好，那时的爹是真好。我在要不到饭的时候，就总是想要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我再怎么说也还是个正正经经的少爷。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了渡边。那时，我还在他的背后吐过他一口口水。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多么像样的中国人。

可是有一天，我饿疯了，我真的饿疯了。要是有人肯让我吃他身上的肉，我也一定会去吃的。我去找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漂亮，也很善良，她每次在街上看见我，都会给我两个馒头。而我总是很怕被她看见。如果那天我不是饿疯了，就不会想要去找她，绝对不会。到了她家门前，她家的门却没有关。屋里传来一阵阵她的哀号。我冲进去一看，竟然是渡边带了三个鬼子，正在侮辱她！那个女人大喊着我的名字，要我救她。两个鬼子朝我端起了枪。我用日语说，冷静，冷静，我只是来要饭的，我只是来要饭的。鬼子将信将疑，我抓起了桌上的两个馒头，就去角落里吃了起来。那个女人拼命地喊着我，拼命地喊着我。而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我饿极了，我只要吃馒头。等一切都结束了，渡边穿好了裤子，我看见他在摸枪。我就冲上去，跪在他面前，用日语说，把这个女人留给我吧，就像赏赐一个乞丐，就当是可怜一条狗。说完，我还去舔了渡边的鞋。渡边高兴地哈哈大笑，就收起了枪，一挥手，对其他人说，走。可是渡边他们刚出门，那个女人就抄起了一把菜刀，疯了一样地冲出了屋去。我追出去，拼命地抱住了那个女人，对她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可那个女人终究还是大喊了起来。渡边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全完了。那个女人中了两枪，浑身是血地死在我怀里。临死前，她微笑着说，赵驹，我以为，你会救我的。而我，却已经没脸再告诉她，我爱她。

最后，我终于来到了渡边的身旁。我帮他杀死了无数个抗日分子。有时我也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他？是为了吃饱吗？是为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吗？我想都不是。也许从我说出活着就好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和渡边蛇鼠一窝了。我只有和日本人在一起，才能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我只有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才能忘了那个给过我馒头的女人。这听起来是很荒谬，但你早晚会明白的。今天的我，明天的你会懂得的。这些年来我一直盼着有人来杀我，可我却还一直活着，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也许你觉得我说的是疯话，可你早晚也会懂得的。你会懂得的。

赵驹眼圈红红地一直说着话。赵宏伟心里乱成一团。曾经的他是多么仇恨赵驹这个畜生，可是今天却莫名想引他为知己。而最终，他却在赵驹的诉说里战栗不已。他能有几分懂得赵驹，就有几分恐惧自己的未来。他又想起自己今天的冲动，那种想要一枪崩了自己的冲动！

赵宏伟，你知道吗，其实当年，烧你家铺子的主意是我爹想出来的，但是砍你爹的手，是我吩咐的。

赵宏伟憋足了劲，一拳打倒了赵驹。而赵驹还在地上笑。笑得赵宏伟心惊胆战。赵宏伟骑到了赵驹的身上，用力地揍他。而赵驹不还手。酒楼里的客人都跑光了。赵驹拿出了枪，对着自己的脑袋，说，老天爷，快来取我的命吧！

“砰、砰、砰——”赵宏伟在赵驹的身旁，连开了三枪。开完枪，他自己也瘫倒了。

又是一个寂静无声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