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20日
想起爱伦·坡诗中的乌鸦
早上在邮局碰到一对老年夫妇,来自河南,丈夫说他年轻时曾在军队服役。两人开车去了新疆,再转到青海,车在新疆时被山上的泥石流砸烂了右边玻璃,所以那里现在临时用硬板纸和透明胶纸糊着。他们拿出一本地图,让我直接在地图上盖“长江一号”邮局的戳。
经过两天的休整适应,终于要去班德湖了,八点半出发,吐旦旦巴开车,同去的还有前天到的室友老杨。老杨正在闹高原反应,躺了两天,但还没好,今天他只是陪我们去,下午还得跟着替换下来的人员回保护站。
从唐古拉山镇不远处的一条公路下去,先走一条碎石铺出来的乡村公路,在一个河口跨过一座钢结构桥梁后,就没有公路了,直接开在草原上,不过也有依稀的泥路。远远地看见一座尖顶的高山,那就是班德山,当地藏族人心目中的神山。吐旦旦巴就出生在当地,他说我们要去的班德湖的名字就是他取的,就是从班德山而来。湖就在班德山脚下,不过要绕很远才能越过一个河谷,进入那片高山草甸。班德山山峰尖利地刺向天空,看上去气势不凡。
一路上,从青藏铁路的地下通道口穿出后,就是整片的草原,这个时候手机还有微弱的信号,估计很快就会没有,所以就给花花发了微信,告诉她接下来很可能无法联系。天空阴沉,马上就要下雨的样子,遥远的山坡上乌云聚集,有点像海面上龙卷风来袭前的那种黑云,从天空直泻地面。用手机拍了一张环境照片发给了花花,不过信号非常弱,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去。
没开出多久,就看见了一群羚羊,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藏羚羊,但又发现与藏羚羊不太一样,吐旦和老杨说是藏原羚,是这一带最常见的动物。它们的尾部有很明显的白色绒毛,见了我们的车辆也毫不胆怯,吐旦停下车等它们离开,我和老杨则一直在拍照。第一群大概十只,有一只小藏原羚直接跳到公路上拦住了我们的车,等车慢慢靠近到只有两米左右,它又跳起来跑进左边的草原。草原上草不高,几乎都是贴地而长,它拐进一个草坡,才消失不见。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接触藏原羚,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不知从何而来。
吐旦开的是辆皮卡,往前开了一段,之前看到还在远处的雨这时就落到我们车上了。停下车,我把本来放在露天车厢的行李搬进了后座。看到草原上树着一些木柱,有的柱子上栖息着黑色的大鸟,我问吐旦那是不是隼,他说那是鵟。
这一带这种黑色大鸟很多,每只都控制着一个区域,一路上很容易看出来,每过一个路段就能发现一只。这种大鸟喜欢吃鼠兔和旱獭。老杨在车上讨论鼠兔和旱獭的区别,我插不上话,忽然感觉自己在这方面知识的贫乏。不过之后我马上看到了一只鼠兔,蹲在一个小洞口,真的特别像动画片里的大耳老鼠杰瑞。
说话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一只野兔子,从那腾跃的姿势就能感觉到兔子野性十足。接着又见到了两群藏原羚,每群都在十只左右。藏原羚比藏羚羊小,雄性都长角,但角的形状不一样,藏羚羊的角的形状更长更尖更帅,像京戏里的头饰羽毛,而藏原羚的更像山羊,往后弯曲,远远就可以看见藏原羚屁股上的白色斑纹。藏原羚是不迁徙的,而藏羚羊中的雌性在冬季会长途迁徙。两种习性不太一样的羚羊。
见到了一头野驴,吐旦很远就认出了它。野驴比我想象中的更漂亮。我们停车,放下窗户,它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我问吐旦,野驴不是群居动物吗?吐旦说是的,不过这只可能是受伤了。因为在拍摄,我希望它能转过身子,好一会儿它才侧过身来。它侧身一走动,我就发现它的左后腿有毛病,走路一瘸一拐,很痛苦的样子。它的左腿上可能有一个伤口。吐旦说受伤的动物很有可能会成为其他猛兽的猎物与美味,如果它不碰到猛兽,它会慢慢好转,骨头愈合,但这需要足够的时间。
眼前的这头野驴背部为棕红色,腹部和四肢从浅灰到浅白。我似乎能感受到它的疼痛,它想低头吃草,但似乎又撕裂了伤口,被疼痛侵袭,不得不又抬起头来。老杨说有些动物自己能找到草药,咀嚼后吐在伤口上,我表示不太相信,但倒希望真有此事。我希望一个月后下山时还能见到这头野驴。祝它幸运。
过了一片浅水区,雨季时这里估计是一条河,或者暴雨过后就是。我还不太了解这里的天气,对地形也还没形成概念。顺着河道走,吐旦说雨季时这里很难走,泥土松软,这几天天晴,路面硬一点还好。他说起几年前他们把集装箱运进班德湖,就是在冬季,路面结冰后才扛得住装运集装箱的大卡车。
我们接下来的吃住、工作,都在改装后的集装箱内进行。
不过我觉得路难走一点更好,那样去打扰的人也少了。习惯性看了一下手机,其实早就没有手机信号了,不知道花花有没有收到我的短信,不知道多久后才能联络到她。既想去到那些很难相互联络的地方,但又想与家里时时刻刻保持联系,真是挺矛盾的。
从河道上了坡,看到一间破损的土屋,土屋只剩地基和小部分泥墙了,泥墙上停了一只隼。车往左拐,开了一段后又看到一只隼停在一个土坡上。和吐旦讨论隼的特征,我知道它的翅膀比较尖,非常善于滑翔,和其他鹰类相比有非常尖利的喙,它还可以在空中悬停很久。吐旦说隼能够在空中直接抓获鸽子并且撕碎,速度非常快。之后还在路上看见一只隼在享用美餐,不过看不清楚它在吃什么。它也会捕食一些小动物。
空中有时飞过特别大的黑鸟,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渡鸦,往往两只成行。鸦的种类繁多,渡鸦是体形最大的吧,想象不出还有比它更大的。如果是在近处独自面对它,会产生一种恐惧感吧。那种乌黑带有金属般的光泽,又微微透出蓝绿色,恐惧中有一丝神秘感。我想起爱伦·坡诗中的乌鸦,那一定就是这种渡鸦吧。
吐旦说渡鸦可以生活在海拔五千米之上,它性情凶悍,会主动攻击其他猛禽。真是想象不出这种场景,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渡鸦飞过天空时,地上总有一块很大的阴影,还以为是乌云的影子。
快到班德湖的时候,又见到两只渡鸦,它们栖在湖边一根烟囱状的管子上,接着又飞到木栅栏上。刚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两只鹰,到近处才发现是渡鸦。最后它们从容地在地上走动,直到我们的车靠近它们,又从容地展开翅膀超低空飞走。它们展开翅膀后的尺寸很让我惊讶。
几天前在沱沱河保护站练习瑜伽时,有一群戴胜鸟在窗外飞过,想起来,所以问吐旦,戴胜鸟在藏区叫什么。他说,叫戴胜啊。
戴胜是一种绝美的鸟,班德湖边特别多,这让我惊讶。它会在我写字时直接停在面前的露台栏杆上看着我,高高竖起的冠状头饰赋予它一种高傲的贵族气息,而当它飞行时,翅膀扑动时那翻飞的花纹像极了西班牙舞女翻飞的裙子。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形象的比喻。戴胜的美是一种成熟的女性之美,散发着明确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