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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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生命因你而不同

存在主义大师萨特说:“人们投入一个短暂的计划,照耀他的却是永远的光芒。”攀登对我而言便是如此。

此时纠结,何时洒脱

4月1日11点,银川河东机场,由这里飞往成都,继而中转抵达拉萨的航班就要起飞。记不清我从这里出发了多少回,却从未像这次这么认真地作过准备。

司旗、全家福和那面特意制作的“天下黄河富宁夏”的旗子、登山靴、登山杖、冰镐、连体羽绒服、消炎药、给队友们的礼物——枸杞……在行李舱中整装待发;经过公证的遗嘱已经交给了律师……我闭上眼睛问自己,你准备好了吗?

一天前,还有人劝阻我,短短一个多月的自我训练不足以保证攀登珠峰的体能,公司还有几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没来得及开,父母正待颐养天年,妻儿牵肠挂肚……你又不是职业登山运动员,何苦来哉?

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高山反应伤害着身体,艰难困苦折磨着意志,滑坠、雪崩、冰崩甚至莫名猝死等意外威胁着生命,为什么明知艰险,还要一次次向山而去?

说实话,我的第一次攀登是和万科董事会主席王石一起完成的,当时真没有“登山”的概念,倒是观光的感觉多一些。后来又攀登了几座5000米以下的山峰,认识渐渐发生了变化,我感觉到攀登是一种“苦中作乐”“磨炼意志”的极好方式。再后来攀登了四川四姑娘山、西藏启孜峰、新疆慕士塔格峰以后,就有了显著的心理变化。攀登高山变成了一种令我痴迷的苦役,一种身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修行。攀登高海拔雪山的过程极其艰苦、枯燥,危难重重,但经此培育的坚持、忍耐以及超然淡定的生命观是自己终身受用不尽的宝贵财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感觉到每一次选择出发的机会成本会越来越大。随之对应的,是作出选择时需要的勇气越来越多。但我反复告诉自己,若此时纠结犹豫,那我何时能够洒脱放下?

人生哪一刻又是完满无缺,仅供你用来“出发”的呢?

所以,一次次为企业、为家人所牵绊,却又一次次毅然决然地出发。

谦卑的开始

4月2日,我和队友们抵达拉萨市,平均海拔3650米,比贺兰山主峰敖包疙瘩的海拔高度(3556米)还高出近100米。高原反应是攀登珠峰的第一个门槛儿,我们必须积极调整并适应。

一入藏区,随处可见手拿转经筒的藏民。信仰于他们而言已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他们从心底里爱佛、敬佛,也敬畏高山与湖水,他们相信山与神都是有灵性的,一体相通。山即是神,神也可幻化为山。巍峨壮丽的珠穆朗玛既是他们的山峰,也是他们的女神。藏民们处处身体力行他们对山的敬仰,对神的谦卑。他们一路“五体投地”,向着心中的山与神一步步跪拜而去,借由这一次次的跪拜,打开自己通往神或山的洞门,不在意衣衫褴褛,不怨怼饥寒交迫,而是满目安详与从容,他们看似一无所有,却又喜乐丰盛。

想想我们,生逢激情燃烧的岁月、壮怀激烈的年代。大家都在忙碌奔波,整日在喧嚣的城市中战斗争夺,内心有多少时候都是焦躁与激烈的?希望自己今后依然激昂,但多些从容,这是一种难得的智慧,也是一次可贵的修行。

4月3日,和队友们专程前往扎什伦布寺。扎什伦布寺意为“吉祥须弥寺”,位于日喀则市城西的尼玛山上,是四世班禅之后历代班禅驻锡之地,可与布达拉宫相媲美。朝圣者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在这里,无论是寺,还是寺里的人、寺外的山,都格外明亮、安静,在僧侣们低沉的吟诵声中,我们不由得放慢脚步,放轻声音,放低自己,谦卑地跟随僧人的引领,幸运地接受阿钦活佛的祝祷。这是一个谦卑、祥和的开始……

攀登处处是修炼

黄怒波说:生不如死,是攀登者的墓志铭。这也是我的切身感受。

恶心、头疼、失眠……种种高原反应折磨着我们的身体,高原疾病、滑坠、雪崩、冰崩……诸多意外威胁着我们的生命,每天连续七八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冰雪攀行既考验着我们的体力,也铸炼着我们的意志力……

4月5日,我们抵达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从这天开始,吃饭和睡觉都成为训练课题。

4月18日,从5800米到6500米的攀行,气温更低,看着漫长的冰坡上一行攀登者艰难地挪动,感觉他们是那么渺小,又是那么坚韧。珠峰女神,请护佑我们!

4月20日,咽炎加重。夜里一口痰憋在喉咙,气息彻底被阻断,头部瞬间有爆裂的感觉,我使劲撕扯掉衣服,张大嘴巴,一丝气息慢慢吸入,危情得以缓解。

5月7日,6500米的前进营地,一俄籍登山者猝死,43岁。且近日又闻绒布冰川2名游客猝死。攀登珠峰的死亡率是三十分之一,受伤的概率当然更大。迄今为止,已有300多名登山者长眠于此。但我侥幸地认为幸运之神会一直站在自己这边,这种想法虽然无稽却很实用,它给了我前进的勇气与信心。

5月10日,抵达北坳——珠峰的北大门,海拔7028米。这是由亿万年的冰雪堆积而成的。狂风漫卷,飞雪飘零。天地间除了攀登者倔强的小小身影,苍茫茫一片冰雪世界。

11个小时,在高500多米、平均坡度超过50度的北坳冰壁上攀行,依然是无氧状态,每一步都很艰难,但我顺利完成了。

攀登珠峰是勇敢者的游戏,这里尊重和崇尚的是那些无所畏惧的勇者,任何怯懦和软弱得到的都是礼貌的轻蔑和否定。我告诉自己,任何时候,不为撤退找理由,只为前进找动力。

珠峰是我的佛陀

5月16日,8300米的突击营地。刚刚经过的冰裂缝像饥饿的猛兽张着大嘴,在身后闪着幽蓝的寒光,令人毛骨悚然。极端的疲劳总是被这种奇观一次次惊醒。我感受到自己身体上的痛苦和内心的坚硬。此刻在形似刀刃的山脊上行走,狂风像头发了疯的狮子,吼叫着扑向我们。暗夜里,浮云褪去,星光四起。遇难者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冰雪里,与这山、这风、这星辰融为一体。我已无所畏惧。一个人只有置生死于度外,才能在这直逼极限的恶劣环境中体悟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褪去恐惧,抛开功名利禄,放下攻顶荣耀,我心宽似天地间。

这一刻,珠峰女神宛若天人,美得肃穆威严,又慈悲温柔。大风裹着积雪仿佛撩起她美丽的长发,我感觉她那么近,面容清晰可见,威严无语地凝视着我们,这种沉默好似一种召唤,我在心里默默地回应着:好吧!我来了!

这一刻,我更加深切地体尝到攀登的意义。

它让我有幸见到坚强的自己、勇敢的自己、不轻言放弃的自己、敬畏生命的自己、一路超越的自己……

你有多勇敢?多坚强?多能熬?多能扛?山峰都会告诉你!

所以,攀登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征服高峰,而在于遇见自己。所谓见自己、见天地的心灵成长,在攀登中都有迹可循。这便是攀登最大的好处。

身处喧嚣,你遇见的是自己的浮躁和物欲;攀登高山,你遇见的是自己的胸怀和胆识;而面对佛陀,你看到的是自己的善良和慈悲。所以,佛陀不过是一面镜子,让你照见美好的自己,由此与自己的美好相遇,一路相携,幸福美满。这便是藏民们即便衣衫褴褛、一无所有,看起来也丰盈富足的原因。你以为佛陀度人,实则是自我超度。

那么攀登于我,大抵也是如此。

放弃,是一种责任

5月17日,攻顶。

夜以继日的寒冷、疲劳,身体和心理能量一点一点从身上抽离,连路过一个一个遇难者的遗体时,也已经没有了恐惧。

在这样的风里,我感觉生命像飘摇的风筝,而线不在自己手里。

进程只能以米计算了,1个小时,2个小时,3个小时……7个小时,我就这样机械而吃力地向上挪动着,氧气越来越少,脚步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困难,云彩环绕着珠峰,偶尔环望,恍如天堂。

然而距离顶峰还有最困难的一段“阶梯”,7个小时,我才从8300米攀到8700米,氧气已经所剩无几,向导坚决要求我下撤,因为如果此时还不下撤,我的生命会随时陷入危境。

一边是苦苦追求和奋斗的顶峰,一边是对生命、对家庭、对企业的责任……

最终,我止步海拔8700米,选择了放弃。

因为,山永远在那里,而生命只有一次。

苏格拉底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梁启超说:患难困苦,是磨炼人格之最高学府。很庆幸我所经历的磨难正是我的理想。

如果你不能体尝“登”的艰辛,那你也一定感受不到“抵达山峰”的快乐。

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