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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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

我两岁多的时候,成了养父家的孩子。

如今,父亲过世已经十二个年头了。我时常会在梦里看到他躺在病榻上虚弱的样子,而流淌在记忆中的父亲的音容笑貌却越来越清晰。回想起儿时与父亲相依相伴的所有情景,竟都是那么甜蜜幸福……

父亲带我上街吃冷饮。冷饮店就在现在的步行街上。冰激凌、奶豆腐,盛在小碗里,用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享用,我会舀一勺送到父亲嘴里,父亲开心地尝一口,满足地看着我,再也不肯尝第二口了。长大后冷饮店遍地都是,冷饮的品种也多到品不过来,可每新到一家冷饮店,只要饮料单上有奶豆腐,我总忍不住要点一份。盛冰激凌的器皿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奶豆腐依然盛在小碗里,塑料勺,看上去很像小时候吃过的那一碗,我慢慢品着,竭力想要找到那时候的香甜味道,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儿时父亲带我吃的那碗甜甜的奶豆腐,早已停留在了记忆深处!

小时候的我总是黏在父亲的身边。听父亲说,我到了入托的年龄,他送我去了托儿所,我只在托儿所待了一周——因为我在托儿所哭了一周,并且拒绝吃饭。托儿所保育员实在没办法让我适应,怕我饿出个好歹没法交代,拒绝再接收我。父亲实在舍不得我在那里遭罪,只好每天上班带着我,忙得实在没办法带了,就托给院里邻居家的老人帮忙照看。于是,工作时,父亲的身后就常常跟着我这个“小尾巴”。有时他上夜班我也要执着地跟着他熬到半夜,常常在回家的路上,我已熟睡在了父亲的背上。

我终于要上学了,父亲带我上街去买文具。那天,父亲的胃病犯了。一路上,他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时常按压着腹部。在商店里,父亲极有耐心地看我挑选好满意的文具,有两样我现在仍然记忆犹新:铁质的铅笔盒,上面是京剧《沙家浜》的剧照图案;一把玫红色的木头尺子。时间久了,铅笔盒用旧了,图案磨损了,父亲就找来一小瓶油漆,把它漆成了海蓝色,一直用到我有了塑料铅笔盒。一次开学前去商店买文具,父亲看我趴在陈列文具盒的玻璃柜台前不舍得离去,看看漂亮的文具盒,又看看我,我赶紧说:“爸爸!你看这个塑料铅笔盒好看吧?! ”

父亲说:“那个铁的不是还能用吗?”紧接着又说道,“你想要啊?想要就买一个好了!”看着我双手抱着文具盒开心的样子,父亲满脸欢喜,似乎每条皱纹里都含着笑。

在我有能力自己上街购买物品之前,都是父亲牵着我的手去选购的,学习用具里有一本《新华字典》,那是父亲给我买的第一本字典,用旧了也是父亲给我包好封皮。虽然后来上中学、上大学又添置了许多工具书,但这本《新华字典》我直到工作当老师了还在用,其实新版的字典手里也不止一本,可每看到这本破旧的字典,心中总升起一股暖流——这其中浓缩了儿时父亲给我的爱。遗憾的是,一次由于粗心我把字典落在了讲台上,被一个淘气的学生当作废旧书本损毁丢弃,当我想起来急切地找寻回来时,字典已面目全非,那个“肇事”的孩子满脸不解,我简单告知原委,孩子满脸歉意,直说:“老师,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心里虽然很难过,可这是孩子的一次无心之过,我没再责备他。虽然我视为珍宝的一件物品损坏了,但那些珍贵的记忆会永远珍藏在内心深处。

父亲喜欢捣鼓家什,修修补补的事情总也做不完。我自然绕着他忙前忙后。在父亲身边长大的我,不知不觉中,耳濡目染,也喜欢瞎捣鼓,家里遇到一些琐碎的需要处理的事情,首先自己琢磨解决。这一点,时常会让老黄在“崇拜”之余又稍有尴尬。

后来我有了孩子,父亲便把曾经对我的疼爱转移到了我的儿子身上,而且“变本加厉”地宠爱,有时甚至毫无原则。父亲完全成了小家伙的“保险公司”,弄得我一度在管教儿子上一筹莫展。

成年以后,我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在父亲眼里我不再那么乖巧听话了,在一些事情上与父亲有了分歧,甚至产生了隔阂。也许是父亲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堆垒得多了,也许是他身体时常出状况的缘故,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事情他已力不从心,一向随和的父亲变得越来越固执,脾气也大了许多。

2005年,父亲重病复发再一次住进了医院。我不知怎样应对父亲无法逆转的病情。面对死神向父亲步步逼近,我万分恐惧。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一天天虚弱下去,我心如刀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还有胃口的时候,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饭菜,买来他喜欢的水果零食;请求医生,治疗以减轻痛苦为原则。在天气晴好、他精神尚可的时候,我们开着车带他走马观花地浏览银川新建的景观,带他到黄河边品尝黄河鲶鱼……

在医院里,父亲一直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他一直期待着康复回家,一直坚信着我们为他编织的美好期许。临走前几天,他嘴里念叨老家的事情突然多了起来,恍惚间似在回忆他的人生过往。

父亲九岁时因家乡遭灾被卖到华姓人家顶门立户,在那个家里父亲更像个长工。二十一岁参军入伍,在部队的一次实弹军事演习中受伤,也因此错过了继续留在部队的机会。复员回到家乡后,正赶上国家号召支援大西北建设,1959年来到了宁夏……

这一来就是四十六年,可以说,他的大半生都是在宁夏这片土地上度过的。

苍天有眼!辛劳一生、忠厚善良的父亲,在最后的治疗期间没有用过一次杜冷丁之类的镇痛药——虽病灶两处转移却没有让他经历剧痛的折磨。

父亲走得平静,安详……

又是一个阴雨天。在泪眼蒙眬中,我写下了上面的文字,纪念我远在天国的父亲。

2017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