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治世道,乱世佛
从城中出来,走不多久便上了官道。
这里不似洛京城内,虽然偶有乡野栈铺为过路客人提供方便,但是行人的数量已经开始严重减少,极少有人在此徒步行走,过往的车马倒是不断,但大多都跟袁战他们一样,行色匆匆,彼此之间走个对面也鲜有人向人打招呼。
袁战初次涉足此世的山野乡间,对那些前古打扮的农人商贾等等颇感兴趣,看的津津有味,格外新鲜,尤其视野当中偶尔出现的山脉大河等景象,与记忆当中的影像似乎非常相似,更是增添了他许多无限的遐想。
总之真应了出门之前何平的那一句话,当是放松一回儿心情了。
驴车走的不快,正好符合了袁战现在的心情,于是也不催促刘四,任由驴子慢慢行走,权当在这一世来一次户外自驾游了。
第一天走了四十里,晚上在一山村集镇上借宿一宿,翌日清早吃过了早饭,又继续上路。
第二天多走了二十里,原因是沿途风景无多,并且多是重复前一日荒凉刻板的景象,袁战看的视觉疲劳,有些无趣,便催促刘四快走了一些,直到日头西沉,天色擦黑,这才寻到一处小型的村寨,在一户稍大些的农家借宿了一宿。
许是远离京城的缘故,这家人都很朴实,待人也很真诚善良,听说袁战二人是衙门派往外地的公差,还特地杀了一只鸡,取出自酿的米酒,来招待他们。
袁战于是便多喝了两杯,等到酒足饭饱之时,已经微微有些醺了。
山野乡村生活单调,没有其他的娱乐节目,主人为了节约灯油,饭罢以后便向袁战告退,回自己屋睡觉去了。
袁战回到主人给安置的屋里,坐在板桌跟前看着灯火发呆。
旁边刘四和衣倒在炕上,鼾声如雷,在这静谧的夜里听得格外响亮。
坐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袁战的双眼终于也熬不住这般凝视,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袁战无奈,只得吹熄了灯,来到土炕的另一侧,准备睡觉了。
只是还没等他睡实,从外面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貌似有一支马队正乘着月夜在赶路。
马队经过的地方,正是小山村往南大约二三里地的官道,官道上有一处官家设置的驿站,驿站里当差的官兵的家眷便多安置在这座小村子里,袁战借宿的这一家农家便是驿站亭长方二勇的家。
官道上有马队经过,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袁战只是听了一听,便没再往心里去,合上眼睛继续睡觉。
正当迷迷糊糊将要进入梦乡时,忽然,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从驿站方向传了过来,传到袁战的耳中,猛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说实话,这叫声也就对袁战有效果,因为他耳力不同凡响,就像刘四和这家的主人他们就没有听到,依然打呼的打呼,沉睡的沉睡,丝毫不知前面已经发生了惊悚的惨案。
袁战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侧耳再听,却发现又没动静了。
“不会听错了吧?”
袁战心说。
只是他对这家人颇有好感,而且找到这里也实是亭长热情推荐所致,所以他还真的担心刚才那一声惨叫是从驿站里面发出来的。
于是从床上下来,推门出去,一纵身上了屋顶,站到高处向驿站方向张望。
由于所处位置较高,虽是半夜,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驿站黑黢黢的青瓦屋顶,院子里面灯火通明,好像点燃了很多的火把。
袁战张望了一会儿,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要过去看上一眼,忽然又是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起,马队以及灯火都向西行去。
那些灯火果然都是火把,随着马队的奔走排成一条长龙,远远看去非常壮观。
袁战再也待不住了,身形向前一扑,人便从屋顶飞了起来,一跃就是十几丈,接连飞越三四户农家院子,落在村前土路上后,直奔驿站而去。
二里来路,转眼即至。
可是看到这里的情形之后,袁战不由的感觉心中一揪。
傍晚时分还在这里歇了歇脚并向管事的借了一碗茶水喝的山间小站,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面朝官道始终大开的桐油红漆大门连同两边的院墙全都被推倒在地,墙里墙外躺着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方亭长——”
袁战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紧闭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大叫一声,飞扑过去。
这人便是驿站的亭长方二勇,也是袁战借宿的农家的老主人的二儿子,此时他的老父、兄弟还妻儿尚不知道他已经遇难,正徘徊于阴阳两地之间。
在袁战的用力摇晃之下,方二勇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无力,显然是不行了。
“方亭长,刚才发生什么事儿了,是谁伤害的你们?”
袁战大声问道。
方二勇大概认出了袁战,眼神之中明显亮起一丝光亮,只是这种光亮非常短暂,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袁战见他喉头不断的上下滑动,好像有话要说,连忙把头凑到跟前,着急的问道:“是谁?”
方二勇喉头再动,像是突然间鼓足了力气,嘴角一张,涌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的说道:“妖、妖……妖怪!”
说完眼睛瞪的溜圆,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断气。
“妖怪?”
袁战吃了一惊。
他本来就是一名查验尸体的仵作,对于死人来说没什么忌讳,但与此相比,显然妖怪这两个字更加令他吃惊一些。
不是马队吗,哪来的妖怪?
袁战心中纳闷,轻轻放正方二勇的脑袋,起身向倒塌的院墙走去。
不仔细看,他还真的没有发现,就在散架了的土墙上面有一条深深的压痕,沿着朝上的墙面倾轧而过。
“嗯,鳞片?”
驿站里面没有倒塌的廊柱上面挂着一盏仅剩的灯笼,灯光照射过来,照亮压痕上面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拿到手里一看,竟是一枚鳞片。
这枚鳞片可不是水里的鱼龙之属身上的那种鳞片,而是陆地上面某些爬行类动物所有的,比如蛇、蜥蜴、穿山甲等。
而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蛇类,而且是一条大蟒蛇。
难道刚才发出的那一声惨叫,便是因为这一条大蟒蛇?
袁战看着鳞片在心中分析,片刻之后忽然跳起,先到院子里数了一下尸体的数量,然后又数了外面的,两边的数目一加,果然对不起来。
袁战记得,整个驿站除方二勇和五个有官身的大晋官兵之外,还有打杂、放马、司厨、耕作等计八人,所有人加起来一共是十四个人,可现在尸体只有九个人,其余的五个人去哪里了。
而且袁战记得,打杂和司厨各有一名中年的女子,如今都不见了。
难道方二勇临死前说的妖怪是真的,就是这只妖怪吃掉了包括两名女子在内的五个人?
这么一想,袁战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他现在无惧任何人,可是面对一个吃人的妖怪,他还是打从心里感觉到了害怕。
如果妖怪跟马队是一起的,那么这支马队也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帮凶。
有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队跟随,袁战自问还真的不敢多管闲事。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平白被人加害了吗?
其他人也就算了,方二勇呢,他的热情和善良令袁战感觉无以为报。
也罢,先追上去看看是何方神圣,如果其中真的有妖怪,到时技不如人,袁战也就无可奈何了。
想到这里,纵身跳出破败的驿站,朝着马队走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马队好像有很重要的任务,走的很快,就这短短的功夫已经奔出去七八里地了,因为骑手手中都举了火把,火把连成一条长龙,所以即便离得很远,袁战也一样能够清楚的看到他们。
快要追上他们时,袁战忽然发现马队停下了,火龙逐渐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巨大的扇形。
袁战奇怪,于是放慢了一些脚速,慢慢靠近。
等距离近了才发现,前方有一个小型的山口,就在山口里面,火光照耀下,有三个人影影绰绰正杵在那里。
其中有两个人是面朝外,迎着灯火的,堵在了山口下面的必经之路上。
另外一个,背对马队,与二人正面相对。
从三人的站相来看,背对马队的一人与马队应该是一伙的,否则背对这么多的敌人他不可能如此泰然自若,另外两人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上。
袁战现在所处的位置与山口相距也就二三百米,若论平日的耳力绝对能够听到那边人的说话,尤其还是这种静谧的深夜里,四周几乎没有其他的杂音干扰。
但奇怪的是,任凭袁战侧耳凝听,就是没有听到那三个人的说话,但看他们的手势明明正在交谈,言语之间还很激烈,可是山口外面马队的声音却听得很清楚,包括战马打鼻儿,马上人干咳等等。
怪事儿了,难道有人设置了一道屏障,不想让其余的人听到?
袁战心想,于是又悄悄的往前踅摸了一些,几乎就站到了马屁股跟前。
这样,他就能够把里面的人看得很清楚了。
两个身着道袍的年轻俊秀小道士,和一个穿了一袭胖硕僧衣的肥头大耳光头大和尚。
真是奇怪的组合!
僧与道之间难道也有间隙?
袁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在这时,面向着他这一方的两名道士突然动手,一扬手间,分别从手中飞出一把飞剑,直奔大和尚头顶杀到。
原来是两位剑侠道长。
袁战顿时心生仰慕,打定主意等他们打完了一定要上前拜见、结识一番。
眼看两把飞剑眨眼之间来到大和尚的头顶,大和尚却并未有任何退却之意,一张嘴,吐出一颗红色的珠子,从珠子上面照射出一片红光,向着两把飞剑席卷而去,竟是以一敌二。
袁战看了不禁张大了嘴巴。
刚才还以为两位剑侠会手到擒来,即使杀不死大和尚也会把他一剑击伤,转眼取得胜利,却没想到大和尚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还修炼了这种怪异的法宝——一颗珠子,敢以一敌二。
看到这里,袁战刚才的崇慕之情顿时减少了大半,并且他很期待,双方谁会胜出?
眼看红光铺开成一扇形,几乎毫无意外要把两把飞剑全部纳入他的攻击范围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其中一把飞剑剑身之上剑芒暴涨,刷的一声,激射出一条银色长虹,长虹斜指,竟把指向另一把飞剑的红光给圈了进来,与此同时,另一把飞剑突然向上一跳,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大和尚的头顶,朝山口激射而去。
袁战吃了一惊,还以为他们发现他了,几乎想都没想的转身就跑。
可是人才跑出十几步,就听咚的一声闷响,山口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击在一起,接着星光跳跃,在山口上面的虚空之中洒落下来。
袁战才刚一站下,就听到山口里面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大叫道:“妖僧,你用这种障眼法蒙蔽世俗之人,好教他们不知道你的真面目,现在可还有本事欺瞒下去……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怒吼道:“找——死!”
接着,山口里面风声劲响,激流澎湃,其间还夹杂着铮铮脆响之音以及僧道愤怒的叫声,全都清晰传进袁战和马上骑士的耳中。
“哦,果然是被人设置了屏障。”
袁战恍然大悟,已经转身又回来了,躲在最后一匹马的后面,透过间隙向里观望。
那个击破大和尚屏障的道人,在一击成功之后已经驭剑返回战场,合二人之力激战大和尚,一边打还一边大声叫喊:“妖怪,你枉披了一身僧衣,却不守佛门的规矩,杀人、吃人,无恶不作,今日我二人就替天行道,铲除你这妖孽,还世间太平。”
说归说,两人合力,剑术上虽然气势凌厉,剑气如山,但在珠光层层包围阻隔之下,竟然无法撼进大和尚身边半步,想要杀他,恐怕不易。
果然,和尚听了桀桀而笑:“就凭你们两个废物?嘿嘿,惹恼了佛爷,一口一个,全都生吞了你们。识相的,赶紧滚蛋,少管佛爷的闲事儿。”
另一个道士神情严肃,开口道:“妖僧,你既已身入佛门,就应该行佛门慈悲为怀之事,却为何要助纣为虐,多管世间的恩怨,追杀卫将军的家眷?”
袁战一听,心中震惊,原来这些人是要去追杀杨艳的。
他可清楚的记得,杨艳刚出家门时就被黑衣人阻拦,虽然被她以雷霆手段尽数击毙,但消息还是被走漏了出去。
那么这个和尚,不知是何妖物的妖怪,就是追杀杨艳的第二波人马了。
一想到妖怪,袁战忽然想起方二勇,想起他追到此地的目的,如今基本可以确定杀害驿站公差的妖怪就是眼前这个和尚,还极有可能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大蟒蛇,顿时便生出了上前相助的念头,要是能够一举杀死这只妖怪岂不为民除害了。
可是,两个剑侠联手都不是妖怪的对手,他一个只是凭空增长了八十年修为的普通人,能够是妖怪的对手吗,可别掺合到里面以后还是不敌,人也走不脱了。
就像一盆冷水突然从头顶浇下,袁战顿时熄了上前助拳的念头,不过忙还是要帮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好了。
银蟾不就是一只最佳黑枪吗,瞅准机会给他一枪,不管成不成转身就跑,他就不信两个道士会放任和尚来追杀自己。
想到这里,从发髻上拔下银蟾置于掌心之中,心里开始默念银蟾驱使之法,等到银蟾在手中轻轻的跳动,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瞅准妖僧张嘴吐气之机,手向前一送,银蟾化作一条萤火之光,无声无息穿过马群,紧贴地面向妖僧后心射去。
噗!
一击命中,并且妖僧猝不及防之下,被银蟾贯穿了后背,从左胸穿透出来。
妖僧大叫一声,人从地上跳了起来,半空中身体一横,平平摔了下来。
袁战大喜,手往回一招,银蟾化作一盏流星,拉出一条银色的尾巴回到他的手中。
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行踪便暴露了。
果然,妖僧大怒,人在半空对着袁战一挥手,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从他手中脱手飞出,转着圈子朝袁战飞来。
袁战转身就跑。
那只金光闪闪的东西确实是妖僧修炼的另一伯法宝,只是法宝不及追上袁战就被其中一名道士给半路追上了,当的一剑斩在上面,金光湮灭,摔落地上。
袁战趁机已经逃的远远的了,并且他已经打定好主意,只是一击,绝不回头,是以这一跑中间就没有再停下,风驰电掣一般向官道来路奔去。
这么走也是计划好的,以防妖怪发现他的行踪,回头去祸害山村里的村民。
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合计,这一剑到底把妖怪打伤到什么程度,穿胸而过,不死也得重伤吧,但是看他受伤之后还有能力放出法宝攻击,着实也够凶悍的。
耳边打斗之声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袁战这才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如释重负,然后又继续在路上奔走了半天,确认已经远离山村,这才往北兜了个大圈子,穿山越岭,又绕回到小山村。
回到屋里,刘四仍然呼噜声此起彼伏,睡意正酣,便来到土炕的另一侧坐下,微一沉吟,盘膝吐纳起来。
不过经历刚才那一幕,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方二勇及驿站其他人惨死的情形,明日以后这一家人该如何生活,还有妖僧,是否被道士给杀死了,等等。
这样一来,就很难入定了,坐了大半个时辰,最后一横心,放弃修炼,躺倒床上开始睡觉。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有人用力的砸门,一边砸还一边叫喊道:“方大伯,快开门,出大事儿了……”
袁战一骨碌爬起来,才发现砸的外面的院门。
但随即想起,是方二勇等人遇难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有人前来报信。
果然没多久,就听院外响起一片哭喊的声音,有人急匆匆的冲出院子向村外跑去。
刘四被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出什么事儿了,这家人怎么大清早的就哭丧上了?”
袁战猛的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
刘四莫名其妙,道:“怎么回事儿?”
袁战阴沉着脸回道:“是出丧事了。”
“啊?”刘四大吃一惊。
袁战没再理他,开门走出去,见家里的成年男丁果然都去驿站了,留下的除了妇人就是孩子。
见袁战从屋里出来,也没人上前问候。
袁战皱着眉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堂屋里面,向兀自痛哭流涕的方家老妇人和她的两个儿媳道了一声“节哀”,然后取出五两银子放到桌上,一声不吭出来了。
几个妇人都没回答他,甚至连他放到桌上的银子也看都不看一眼,就跟袁战猜测的一样,估计这些人已经把家人出事的原因归绺到他和他押送的灵柩上面,晦气临门,能不出事吗。
袁战出来以后,便招呼刘四离开了方家。
方二勇心胸豁达、不拘小节并且愿意留宿他们,可家里的人未必会理解,毕竟大多数人对于死人一节都还是比较忌讳的,生恐把噩运带到自己的家里,如今却偏偏就死了人,死的还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能不怨恨给他们带来噩运的人吗?
袁战再要厚着脸皮留下来,已经不合适了。
“方老爷怎么死了?出什么事了?”
刘四一边走,一边继续发问。
袁战摇了摇头,没有跟他解释。
走上官道,来到驿站跟前,见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大部分都是呼天抢地、痛哭哀嚎的,也有人拿来了工具,喊着号子指挥人们掀开倒塌的土墙,寻找失踪的亲人。
袁战站在路边,远远看着方父抱着二勇的尸体痛哭流泪,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进去了,这会儿他的出现简直就是在刺激他们。
刘四脸色惨白,驾着车辕紧跟在袁战的身边,多余的废话终于没敢再问出来。
没多久,两人就上路了,只是一路走去气氛非常压抑。
刘四是不敢说话。
袁战则心里苦闷、愤怒兼有,他忽然又想到了妖僧,如果再见到他非要在他的身上狠狠的再扎上几个窟窿,为方二勇他们报仇。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活着呢,还是死了?
被银蟾透心而过,即便是妖应该也活不了了吧,何况对面还有两个能够称的上剑仙的道士,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袁战一路想一路走,不觉驴车已经来到了山口跟前。
“吁——快停下!”
袁战大声叫道,吓得刘四一哆嗦,连忙拉住了缰绳,叫住了驴子。
“怎么了?”
刘四怯怯的问,人还没有从刚才死人的场景中恢复过来。
袁战跳下驴车,快步朝山口里面走去。
道路之上脚印倒是有一些,其中有人的,有牲口马匹的,就是看不出有人打斗的痕迹。
不过袁战清楚原因,那些人就算打得昏天黑地也不会在大地上留下足印的。
在山崖的一侧,袁战发现一片血迹,洒在乱石的间隙里面,如果不是他上来寻找根本不会发现。
有人受了伤。
是妖僧吗?
袁战盯着血迹猜测,无奈这里没有死过人,就算唤出功德林也不能够拘出一只鬼魂问个清楚。
回到山口前面,袁战招呼刘四驱车过来,跳上车坐在车辕的另一端,催促刘四快走。
刘四不敢多问,啪啪几鞭子抽在驴屁股上,健驴吃痛,甩开四蹄奔跑起来。
这一跑就是两个多时辰,中间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直到健驴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驴嘴里面喷出些许的白沫,刘四这才向袁战求情道:“袁爷,再这么跑下去驴子就完了,到时可就得咱们两个拉车了。”
袁战哼了一声,从车上跳下来,改为步行。
刘四连忙拽了拽缰绳,让健驴慢下来,改跑为走,他自己也从车上下来,在一旁跟着。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一片很大的树林,远远看去,枝叶茂盛,遮天蔽日,很适合行人休息乘凉。
“袁爷,咱们休息一会儿吧,让驴子也吃点儿草,喝点儿水。”
刘四连忙提议道,鉴于方家出事以后袁战一直耷拉着脸,不苟言笑的,他也不敢再胡乱的开玩笑了,毕竟人家是衙门里的人,生恐一句话说错了,得罪了袁战,没好果子吃。
袁战知道不能再走了,他倒是没事儿,可是驴子吃不消,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不一会儿来到树林跟前,就在阴凉地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停下来,然后放开驴子,让它在林间啃吃青草,有人看着也跑不掉。
两人则取来包裹和水袋,就在这里吃些干粮。
正吃着,刘四忽然吆喝了一声:“嗷——往哪里跑呢,别走远了,快回来。”
说着起身跑了过去。
原来驴子在林间吃着青草,慢慢的竟走远了。
袁战当然不会去过问这种事儿,拿过水袋把袋口送到嘴边,刚要喝水,忽听刘四一声惊叫,人在林中一下站住了,呆愣了一会儿大声叫道:“袁爷,快过来看,有、有……有死人!”
袁战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水袋跑了过去。
来到跟前一看,当时就呆住了。
只见在那一片凌乱的草丛中,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体,身上全都血肉模糊的,早已死去多时。
驴子难怪会突然走的远了,就是因为吃草的时候看到这些死人,牲口毕竟是怕人的,于是就越过这里去前面吃草了。
“这……是他们!”
袁战盯着尸体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认出这些人的来历。
这不是就是昨天晚上追踪妖僧时发现的马队里的黑衣人吗?
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了,难道是两个道士对他们大打出手了?
妖僧呢,他可是这些黑衣人的头儿,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吧?
想了一想,袁战连忙撵刘四牵上驴子换地方,这里这么多的死尸,肯定是不能再待了。
刘四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听他一说,撒开腿跑过去拉回健驴,驾上车辕,把包裹往车上一扔,打着驴子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问:“袁爷,那你呢?”
袁战道:“你先去,在前面等我。”
刘四答应一声,赶着驴子跑了起来。
这种凶煞之地,他是多一秒钟都不想待了。
直到刘四走远了,袁战这才唤出功德林,对着一众尸体超度起来。
超度的目的是为了查看他们的死因,至于前生过往,袁战也没有什么兴趣。
功德林还是很给力的,只看了两个人的经历,袁战就知道了在他们来到这片树林之前树林里面曾经发生的事情,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竟然还牵扯到了杨艳,而这些死尸就是杨艳的杰作。
当然还有一个意外,妖僧没死,还好好的活着,并且杨艳后来逃走也是因为妖僧的出现,她不是妖僧的对手。
奇怪的是那两个道士,根本没有从黑衣人的经历当中出现,他们去哪儿了。
袁战左右环顾了一眼,迈步向树林深处走去,果然没多久就在前面发现了三道深陷土里的车轮痕迹,另外还有人和马匹留下的脚印,杂乱无章的。
袁战可是记得杨艳出行时的确是有三辆马车的,而且车里坐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么看来,杨艳一行曾经在此歇宿,只是后来被追击他们的黑衣人发现,并且还大打出手,这才不得已带人逃走了。
“那么……他们应该是往那里走了。”
袁战沉思片刻,顺着车辙指向一个方向。
很巧,跟他去的是同一个方向,并且走的也是一条道。
袁战忽然想起城门口前向总管说的那些话,合着他知道自己与杨艳他们同路,这才一个劲套近乎,目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危难的时候出手相助吗。
可真有他的。
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袁战若是想追他们,其实是很容易的。
但问题是,袁战也因此要跟妖僧遭遇了。
虽然他很想找这妖怪算一算方二勇他们的账,可现在又牵扯到了将军府,就眼下来说这可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能不掺和还是别掺和进去,先避一避吧。
这样一想,袁战便彻底息了追赶上去凑凑热闹的心思,慢吞吞的把其余的死尸超度完毕,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树林。
可是来到官道上才发现,刘四竟然赶着驴车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
大概袁战在树林里面耽搁的时间确实有点儿长,刘四呢又想着赶紧远离这片是非之地,是以赶着驴车也是飞快,都忘了袁战也是一个表面看上去很普通的官差,他走远了袁战要怎么样才能追上去?
“草!你个夯货,你赶着驴车走了,让我怎么走啊?”
袁战恨恨的骂了一句,忽然心中一动,不由叫了出来:“坏了,大哥呀,咱躲还来不及呢,你可千万别自己送上门去了……”
心中一急,也顾不上是否会被人看到了,甩开大步沿着官道追了下去。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个把时辰,还是没有追上刘四,但官道上留下的两行车辙印和驴子蹄印都很清晰,他们确实是朝这边走的。
又走了没多久,前面有一条很长的坡路,上到坡顶,下面竟是一片山凹,地势平坦,一望无际。
站在高处,居高临下,袁战一眼便看到下面很远的地方有车马和人活动的影子。
刘四可能就在那里了。
“完了完了,这下想躲都躲不开了。”袁战心想着,大步向下面行去。
刚走到半山腰上,忽见前面有人迹的地方飞起一条青色的光芒,有如青龙夭矫,俯仰多姿,时而一个盘旋朝下激射过去,但没一会儿就又飞到了天上,蓄势之后,再次冲下。
袁战看得呆了。
这不是一把飞剑吗?
而且这剑看上去还很眼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杨艳的。
杨艳他们果然在这里。
袁战在心里叫苦。
杨艳连飞剑都放出来了,说明她正在面对强敌,而这一名强敌极有可能就是妖僧,否则杨艳的飞剑也不至于一击再击了。
想到妖僧,袁战忽然又冷静下来,想起了方二勇他们。
此妖凶残嗜杀,死有余辜,眼下倒正是一个好机会,趁着妖僧与杨艳激斗无暇分神之际出手偷袭,助杨艳击杀妖僧,无论生死,都算是还报二勇的情谊了。
想到这里,袁战纵身往路旁一跃,跳进沟里,稍微伏低了一下身子,快步向前奔去。
离的近了,也渐渐看清山凹里面的情形。
确实是杨艳他们,而她的对手就是大战两名道士的那一个妖僧。
此时,妖僧手里各拿了一只铜钹,每次杨艳的飞剑俯冲下来就用其中一只铜钹去挡,另一只铜钹则找机会上下夹击。
杨艳站在一块突岩之上,脸上神情早已不复之前的从容和美貌,此刻面色阴沉的有些可怕,双目通红,蛾眉紧蹙,衣衫上面更是溅满了点点的血迹,在阳光下充满血腥之气。
她似乎能用的只有一把飞剑,每次飞剑飞回来就要凝神往剑上再打一个法诀,很是吃力。
在他们之间的空地上,倒了很多尸体,其中有一部分是蒙面黑衣的骑士,另外一些则是卫将军府的侍卫,相比之下侍卫死的更多一些。
活着的全都缩到了杨艳和妖僧身旁,只等二人分出胜负,他们再冲杀过去杀死对方。
另外在杨艳的身后,隔了大约五六十米,停着三辆马车,车夫以及一些侍卫手执兵器围在跟前,似是保护车上的人。
不远处的乱石堆里还倒着几具尸体,有男有女,大概是府里的下人或者仆妇因为来不及逃走被黑衣人给杀了。
袁战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块岩石后面藏下,游目四顾,果然发现刘四的驴车的踪影,就停在这些人外面,只是不见刘四的人影,以他的眼力见,如果没有遇难那一定是躲到某个地方藏起来了,暂时可以不用管他。
这时场中的形势很是巧妙,妖僧等人背对袁战,与他同侧,非常方便偷袭。
袁战又观望片刻,发现妖僧出手之势一点儿也不见减少,杨艳的飞剑却变得越来越慢了,知道再坚持下去她恐怕要吃亏了,于是取下银蟾,默念了一遍驱动法诀,就要打出去。
只是银蟾还未出手,忽然听到妖僧高唱了一声佛号,大声说道:“妖女,你到现在还不死心吗?你家佛爷可是没有耐心了,再不弃剑,别怪我心狠手辣,将你捉将回去,到时辣手摧花……”
“呸!”
话音未落,就被杨艳啐了一口,厉声说道:“妖僧,你做梦,本姑娘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向你低头纳降,看剑吧你——”
说完又是一道真元打在飞剑上面,剑身放出璀璨的光芒,奋起余威,向妖僧激射过去。
妖僧哈哈大笑,两只铜钹平平举起,形似抱击,等到青光飞近,堪堪来到两钹之际,猛的向里一合,把飞剑夹在里面。
“妖女,你已力竭,想不降也不成啦。哈哈哈哈!”
妖僧大笑声中,两只铜钹猛的一转,竟将飞剑给抛了出去,只是剑上青光骤减,跟阳光照在剑身上面反射出来的光差不了多少了。
杨艳脸色瞬间变的苍白无比,一口真气没提上来,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
眼看是不能再打了。
也就在这时,妖僧忽然一声大叫,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直离地五丈多高,半空中身体一歪,铜钹离手,复又向地上摔去。
在这期间,从妖僧的胸前喷出一股血箭,洒落当空。
杨艳几乎是濒死之状了,但是见状之后竟眼前一亮,不顾别的大声叫喊道:“灭他元神——”
说完一口气上不来,扑通坐倒在岩石上。
袁战听了一愣。
元神在哪儿呢?
刚才这一记偷袭几乎是故技重施,银蟾悄无声息飞至,从妖僧的背后刺过他的背心,从前胸穿透出来,给他身上留下一个透明血窟窿。
有没有灭掉元神,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