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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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夜,一日一夜

一天,晚饭的时候,闻立在前,白脸在后,他们进了院,闻立这个大忙人终于来家吃饭了,还带个陪吃饭的。

饭倒不必她做,那俩人自带下酒菜,闻立把一只烧鸡撕碎了,掰给云飞一个鸡大腿,白脸倒了一盘子炝拌菜。

两个人在厨房边吃边聊,所聊之事都是男人间的吹牛。吹牛人痛快的是嘴,听众难受的是耳朵。

她坐在小屋炕上和云飞玩,不知不觉外面黑了,他俩还没吃完,啤酒下肚后,声音更高亢。

她没开灯,借着厨房的光发现窗户玻璃上流淌着迷蒙,哦,外面下雨了,这是她在新家看到的第一场雨。

夜雨潇潇很有诗意,门前有火车冒雨行驶,车窗里发呆的旅客一晃而过,他们也在看这场雨。

她想起住老家土屋的时候,她最怕下雨天,怕房倒屋塌,那时她的唯一理想就是住个结实的房子,下大雨十天十夜都不怕。

如今,实现了。

但,感觉到幸福了吗?

她对着窗户出神。

一道闪电像一根璀璨的树枝挑开黑云缝隙,她赶紧伸出手,手刚挨到云飞的耳朵,一声霹雳在房顶炸响。

天空又亮了几下,滚过去一串惊雷,滚下一场暴雨。

院里的水流汇聚成一条条游蛇向下水道入口涌进。

厨房里很安静,闻立和白脸不再吹牛,话都不说了,似乎在屏息倾听雨声。

突然,她眼前一黑,厨房停电了。

“坏了,咱们走”。

闻立话音刚落,两人打着手电从厨房里出来,闻立站在小屋门口说:“区间停电了,我们去处理故障,我们跳大门走,你不必去插门,和孩子睡觉吧”。

他说完在门口不见了,房门打开又关上,两个人影冲进雨幕里,没有任何犹豫,没戴任何防护,没有任何闪躲。

湿漉漉的夜幕下只有手电筒一束潮湿的光,晃悠着。

两个人影麻利的爬上大门,无声的落在外面不见了。

不一会,耳畔传来摩托车启动的声音,开走的声音,然后没有声音。

只有暴雨疯狂的击落,落在屋顶,落在院里,落在他们行走的路上。

这次,区间真出事了。

落在夜里的大雨似乎觉得不会打扰谁,但恰恰有一些人的工作是不分白天黑夜的。

就是这样的雷电大雨劈断了树枝,树枝压坏了电线,那一区间的供电被破坏了。

闻立和工友们的职责就是保障供电畅通。

今晚,他们得在大雨中爬上电线杆,抢时间抢速度修好,火车和车站都需要用电,公房居民也需要电。

她搂着云飞听着毫不减弱的雨势,忧心忡忡,那一刻,作为一名铁路电力工家属,她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勇敢和担当。

她搂着云飞在远离窗户的炕头睡下了,在夜雨肆虐中沉沉入梦。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惊醒了,睁开眼睛耳边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转头看见厨房亮了。

来电了!

她掀起窗帘一角,对面工区灯火通明,他们应该回来了,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这就是电力工闻立,扯淡骗老婆是真,辛苦工作也是真。

早晨,雨过天晴,世界像水洗过一样,天,蓝盈盈的,树,绿悠悠的,他们家的庭院,砖地干干净净的。

云飞拿把小铲子撮沙子玩,她在厨房准备酒菜,她最反对他喝酒,但这一顿,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中午回来喝。

他处理完故障,来家一次。

临走时起誓发愿:“你放心,我肯定回来,老婆有这心意,我不回来,那还是人吗”?

她争分夺秒地准备,她在婆家只会做大锅饭,做下酒菜手艺不精,靠触类旁通做了几样。

餐桌上,一瓶百合幽香脉脉,几瓶啤酒排队等候;

几样小菜散着热气,香不香就不知道了,但她的心是诚挚的。

她侧耳倾听,大门若响就是他回来了,可是鸦雀无声。

她默默地坐在桌边,双手托着腮,今天,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两年前,结婚不到三天,她就被他一顿暴揍,所以,所谓结婚纪念日,那是耻辱日,有什么纪念的?

去年,他们谁都没提,彼此心照不宣。

今年,他给了她一个新家,把她带出那泥淖一样的生活,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要感谢,日子还是向前过吧。

发现已是下午两点时,她一惊,难道又处理故障去了?

她站在大墙后,把云飞放在平坦的墙头上,墙头晒得热乎乎的,她手扶着云飞,和他一道遥望着工区。

那里静悄悄,不见人出来,不见人进去。

孩子的脸晒红了,她抱下了他,转身进了院,插上了大门。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他该下班了,这时他回来的话,也算赶上了庆祝,但这最后一次,他也错过了。

夜幕降临,大门还没响,哄睡了云飞,夜已深,她的心慌起来,他一定出事了!平时不管他多混,他不会不顾这个特殊日子的!

不会一去这么久!

她看了眼熟睡的云飞,关了灯,拿着钥匙出了院门。

她站在大墙下,大墙光滑陡峭,十分难逾越,但她还是要试试,她手搭在墙头,上臂一用力,身体一拔,同时抬起右腿跨在了墙头上。

地面黑魆魆的,她一闭眼跳了下去。

两条腿杵得生疼,跨越铁道时,一口气趔趄着往对面走,在目力所及之处搜寻着,她既想有所获,又怕看到什么,她怕在这里看见闻立。

过了铁道,她长舒了口气。

很快又提起了气,原来,工区铁网大门锁着,旁边的小门也锁着。

她使劲地摇着门,希望里面人能听见,但,除了哗啦响,就是火车经过的声音。

一不做二不休,她要一探究竟。

她把小脚插进网眼,一步步爬到大门顶,转过身,再一步步爬下去。

哈哈,她进来了。

人不知鬼不觉,她来个夜访工区。一楼二楼都亮着灯,入口门是厚重的防盗门,她推开了,没锁。

走过一段走廊,面前出现一个客厅似的房间,有檀木桌子,有沙发。

这里没有人。

“客厅”北侧是个很窄的小屋,只容下两张单人床,床之间一米宽的过道。

闻立,隔一晚就值一次夜班,就是睡这里呗,不知哪个床是他的。

她特意看了眼床,没有被子,应该收在那个柜子里了。

这里也没有人。

客厅的西面有道门,她刚一推开,吓得赶紧关上,撤回好几步,吓得心怦怦直跳。

那个房间又高又大,里面落满了高大的机器,带着可怕的暗影,嗡嗡之声从门缝里往外钻,那里就是高压间吧?

她转了一圈,目光回到入口门,发现它的右手边是个楼梯,她仰望着楼梯尽头,目光被一道门挡住了,门外拉着一条绳,绳上悬着湿淋淋的衣服,女人衣服,那是女工休息室无疑了。

低头一看,楼梯下是个小厨房,这么说,她吃的肉啊鱼啊都出自这里,闻立说:“我在工区吃”,也就是吃出自这里的饭。

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工作服安全帽整齐地挂在墙上,他们没有外出工作。

值班的哪去了?闻立哪去了?

她打量着眼前所见,感觉他们工区不像办公场所,更像住宅,有厨房,有卧室,楼上有女人,楼下有男人,白天与黑夜,都是搭档。

这完全不同于学校那种办公室气氛,哎,看来,世界上最令她感觉干净的地方,还是学校。

防盗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她出来了。

用刚才的方式原路返回。

忐忑地进屋时,云飞还在睡,她松了口气,合衣躺在他身旁,不知不觉也睡了。

睡到后半夜,突然醒了,伸手往身旁一摸,是空的,他还没回来。

她坐了起来,看着茫茫夜色,要哭了。

确信无意他出事了,此刻,横尸在哪段铁道上?因为醉归遭遇不测?因为急着回家才醉归?

她把自己吓到了,也把自己感动了。

心神不宁地熬到早晨上班时间,她把云飞委托给邻居栗嫂,她又跳过大墙。

这次,工区大门开了,工长,日勤人员都该上班了。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楼下,轻轻推开那道门。

里面喧哗之声扑面而来。

男男女女打架般吵闹。正好听见闻立的大嗓门,他从来都没这么兴奋的大嗓门。

只听他嚷:“饭桶,我就愿意吃你桶里的饭,我还想捅你,不服啊”?

女人的声音,那个外号饭桶的女人的声音:“你那J巴玩意儿敢露,我就敢阉了你,信不信?谁给我刀?我阉他”。

不堪入耳如此。

红梅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饭桶”熟练地抠了闻立屁股一把,闻立把她双手往后一背,整个的搂在怀里就势往桌上一按,压着她问:“阉谁?”

饭桶一改女汉子的粗野,仰面娇喘吁吁地叫:“弄疼你老姐啦”!

闻立不罢手,按压力度又大了几分问:“哪里疼”?

饭桶求饶:“死鬼呀!老姐真的疼啦,四十多岁不抗你祸害呀”。

屋里人焦点都在他俩身上,兴奋,起哄,不亦乐乎。

很明显,这插曲司空见惯。

闻立松了手,饭桶就势站直了,拢拢散乱的头发,红着脸啐他:“你老姐我啥都松了,回家捅你小媳妇去”。

突然,饭桶定住了,她松弛的嘴唇还没来得及收紧,就那么张着,她正面看见了门口的红梅。

闻立无意间一回头,瞬间石化了。

屋里瞬间静下来,齐刷刷瞅着门口。

目光齐刷刷落在红梅身上,好像又在等一场好戏。

红梅一阵眩晕后,她克制着语气,看着闻立说:“我怕你有意外,没事我就放心了”。

转过身,她走了,身后依然死一般沉寂。

好半天,工长清了清嗓子,责怪闻立和饭桶:“以后开玩笑注意点,咱们粗野惯了,可是当老师的不习惯,人家文明人”。

饭桶隔空问闻立:“回家能不能挨挠啊”?

闻立咋咋呼呼地说:“她敢”?

跳过了大墙,红梅终于可以调节自己了,她倚着墙站了一会儿,回头瞥了一眼工区,说:“这辈子别想过纪念日了,和你再过几年都不知道,还纪念日?”

她接回了云飞,坐在沙发上,搂着他看连环画。

大约半个小时后,大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一阵哒哒脚步声来到房门口,他进来了,讪讪的。

换了拖鞋,进厨房洗手时,一样样看过了菜,端着那瓶百合从新站在她面前,搭讪说:“你还买花啦”?

她抬头瞄了一眼,平静的:“嗯”。

他放松一些:“那个,那啥,昨天,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忘了,对不起啊”。

她低头又看图画,说:“没关系”。

他更欢实了,没事人一样,愉快地说:“花摆屋里吧,放厨房白瞎了”。

他躬身放下了百合,往她面前推了推,站起身说:“中午你自己吃吧,那些菜够你吃几顿的了,工区做好了。

我不吃白不吃,我走了啊,儿子,和爸拜拜”。

云飞只顾低头看图画,他站了一会儿,走了。

大门响了一声后,万籁俱寂。

她把百合拿到面前,花骨朵又绽放一朵,鲜艳明媚正当时。

她环顾着崭新铮亮的新家,梳理着这几天所见,所闻,所感,另一面的闻立把她惊讶到了。

在雾海和婆婆同住时,她的焦点是婆婆,无形中与闻立结成同盟,而现在,她发现,与闻立真正的相处才开始。

真实的闻立正在一层层展现,每一层都令她心惊肉跳。

新房子,新生活不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只会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