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尽的争吵
方浩的甘肃之行窝囊得很,不光没打响丈母娘阻击战,反而不明不白地把小舅子弄到了北京。但想想小舅子最多最多也就是呆一个假期,不如送佛送到西,这人情就彻底送给宋乐乐了。
没成想到家的第二个晚上,家里就不和谐了。方浩下班后回到家,桌上已经开饭了,小舅子正吃得不亦乐乎。见他回来,丈母娘赶紧打招呼:“饿了吧,赶紧来吃饭,我说让他们等你一会儿,小孩子就是等不得,像从饿牢里放出来的,非吵着要吃不可。我还让乐乐给你打电话——乐乐,快去给小方盛饭——”
方浩只好说:“没事儿,你们吃吧,我自己来。以后我回来得晚,你们就先吃。没事儿。”
这顿饭吃得方浩相当不爽,他彻底沦为了配角。他老婆、他丈母娘,全都捧他的小舅子去了,轮番给那小子夹菜。即使给他夹个菜什么的,他觉得都是虚情假意,他明显看出来,丈母娘把最大个儿的虾夹给了他小舅子,把中等个儿的虾夹给了他老婆,轮到他呢,全都是不上相的。他那个小舅子,也在各个盘子里挑挑拣拣,不识相得很。
方浩不知不觉动了气,从小到大他就是被追着捧着的那一个,现在他好歹是家里的主人,反倒被冷落,是可忍孰不可忍。本来他打算吃完饭后去父母家图一清净,现在他不走了——房子是他的,让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开开心心、和和美美,那他算什么?
吃过饭后,方浩筷子一推去玩游戏,宋乐乐还算识趣帮着她妈把碗筷收进了厨房。可他那不识趣的小舅子又像胶皮糖似的粘了上来,死乞白赖地问他玩的什么游戏。方浩懒得跟他废话,找出一款最简单的游戏,把电脑让给他,自己去看电视。
刚看了没多久,小舅子不玩游戏了,又跑过来跟他抢遥控器要看电视。方浩烦了,提高声音问他到底要看电视还是要玩电脑。小舅子嬉皮笑脸地说现在看电视,待会儿再玩电脑。方浩失去了耐性,明确告诉他要么玩电脑要么看电视,二选一。小舅子看他脸色不对,跑到厨房找他姐和他妈去了。
宋乐乐很快出来了,赔着笑脸对他说:“方浩,你就让他先看会儿电视呗。”
方浩二话不说,将遥控器扔在沙发上,自己坐到了电脑前。宋乐乐撵上来替弟弟解围:“你不说过吗,小孩子心性,看什么都新鲜,咱们都是大人了,少不得让着他点儿,你就包涵下吧。”
方浩瓮声瓮气地道:“包涵,我怎么不包涵?我这不是把电视让给他了吗?只要他不来找我的麻烦才好。”
宋乐乐对她弟说:“你跟你姐夫说,你到底是玩电脑还是看电视,别没个准儿的老招人。”
她弟最后选择看电视,宋乐乐连哄带骗把她弟安顿好后,又来抱了抱老公,意示安慰。
方浩对宋乐乐的态度还算满意,他从小到大是再不肯让人的,小舅子的反客为主代替他成为家庭重心让他不能容忍,宋乐乐能这样做算是对他让步的表示,他也就不再计较那么多了。
这段时间,方浩感觉到了宋乐乐的变化。从他们去甘肃再回北京,宋乐乐明显比以前进步多了,或许是体内母爱的激发让她变得可亲可爱,又或许是母亲和弟弟让她变得缓言慎行,反正现在他们有矛盾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方浩对此投桃报李,对小舅子的一些僭越行为采取了姑息态度。
他们刚到北京的那晚,他爸妈请他老婆家这好几口人去外面吃饭,算是为他们接风洗尘。他原以为他妈在看到宋乐乐的妈妈和弟弟后会把他拉到一边咬一会耳朵,没想到他妈整晚看上去都很高兴。没有人再挑宋乐乐的刺,这也让他觉得老婆要比以前顺眼顺心多了。
“内政”安定,方浩才想起“外交”。他记起在甘肃时陈雷给他打过电话,当时他正为了件小事跟宋乐乐怄气,也没多说。现在他回来了,应该给陈雷打个电话。
没想到陈雷在电话里的声音低沉得像暴雨过后的闷雷。及至看到他本人时,更是出乎方浩意料——陈雷不仅人变得闷闷沉沉,而且也不像过去那样注重仪表,铁青色的胡茬居然在下巴上密密匝匝地冒出了一圈。
陈雷和林妍冷战有段时间了。
他们为了两万块钱吵架的事最终还是被陈雷爸妈知道了,两位老人得知儿子儿媳妇为了他们的事闹不愉快,坚决要回去,而且走之前给儿子留下话,一定要哄好儿媳妇,不然他们是不答应的。
两位老人没想到,不答应的是他们的儿子。陈雷在这件事上太不能容忍林妍了——她一向顾大局、识大体,怎么能在他父母看病的事上与他闹分歧呢?这太不像话了,她应该知道他最孝顺父母,她这样做无异于在冲击他的底线。
方浩听得陈雷和林妍干架错愕不已。从学校开始,他就羡慕陈雷找了个体贴入微的女友;他们结婚了,他接着羡慕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林妍成了他哥们儿的贤内助。曾经有一段,他认为他们才是婚姻的楷模、夫妻的典范,至少比动不动就吵架的他爸他妈强多了。
实在没想到,陈雷和林妍还冷战。错愕之后他还是劝解哥们儿:“算了,林妍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女人嘛,都在乎钱,你那个林妍虽好,钱花大发了,同样不痛快——这钱又不是花在她身上的。要我说,林妍还算不错的了,人硬件那么好还跟了你——”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明白——那是我爸妈,病在他们身上,疼在我心里。林妍要是心里真有我,真想着这个家,就不能不顾我的感受——别的事情我能纵容她、惯她,但这事不行,这是事关原则的问题。”
“夫妻俩没有原则的,我跟你说。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有不可逾越的底线,超过这个底线就不可饶恕——可夫妻俩能吗?”方浩开始在模在样给他的哥们儿上情感教育课,“就说我和乐乐吧,当初我爸妈拼死拼活给我们买房子,就是因为我不想跟老人住一块儿——就算跟我爸妈住也不行。可现在倒好——宋乐乐把她妈给招过来了。还不算完,还附送一个她弟。要按我的设想,这种情况可能吗——我怎么能和她家里人搅一块?”
“你那情况跟我不一样,你是有能力安顿这些,让你头疼的也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不像我,没钱难倒英雄汉——”
“一样。陈雷,我跟你说,都一样——这婚姻不在有钱没钱——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有没钱的活法。关键还是人,我觉得林妍能跟你在一起吃得下苦、受得下罪——这年头这样的女人哪找去?所以你不要觉得她侵犯了你的底线,我告诉你,什么原则、底线——那玩意儿都是虚的、假的,两口子把日子过下去才是真的、实的。”
陈雷忍不住笑他哥们儿:“你倒成婚姻问题专家了。”
“那不敢当。不过就我自己的情况看,婚姻就是那么回事儿,得糊弄处就糊弄,得和稀泥就和稀泥,你真要想分个子丑寅卯,估计那日子没法过了。”方浩充分发挥了北京“侃爷”的功夫,“陈雷,就你那情况,我是旁观者清,为这个跟林妍打冷战、闹别扭,不值当。”
“那你给我支招儿,我该怎么办?”陈雷彻底被逗笑了。
“我有什么招儿?还能怎么办?哄呗——泥鳅靠拱,女人靠哄,你哄哄她不就完了?再说你们家林妍那么明理的主儿,她还能不服你哄?”
陈雷打心眼里不愿哄林妍,虽然这是他的长项。往常他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总能花招百出,打叠起百般精神哄得林妍眉开眼笑。但这次,他觉得林妍是伤到他了——他父母的事不比别的,给老人花钱看病天经地义,如果林妍在这件事上为难他,那就不是一点点过头了,而是性质极其恶劣。再说,这次他让步了,难保林妍得寸进尺。
不过陈雷这次服了方浩,这小子看来是长进多了,不光自家的那点事想得开、看得远,居然还能为他指点迷津了——方浩都能把这些事处理得服服帖帖,他怎么就给整得一团乱遭?陈雷有些丧气。
——方浩说得也有道理,冷战无益,日子总得过下去。
夜里上床后,林妍照旧是背对着他。陈雷躺了半晌,试探着用手碰了碰林妍。林妍不动,不吭声。兆头还好。
“喂——”得到默许,陈雷动作幅度便大些了,“还生气么?”
还是没有回应,陈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静默。又半晌,林妍的身体在抖动,好似在哭。
他扳过她的肩膀,发现她是真哭,满脸的泪。这让他多少有些慌乱:“怎么了这是?多少天了——至于嘛——”
林妍用哭出来的声音代替了做声。陈雷想了想,学着电视里的镜头搂住林妍。平日里这么做也就做了,闹过别扭后,动作却透着一股生硬和艰难。
林妍慢慢地变成了饮泣,陈雷只得柔声安慰。他原打算把她劝转过来后摆事实讲道理,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现在的状况和情势出乎他意料。
“陈雷,你说我们这日子——”林妍止住哭声后开口说。
陈雷最怕听到这种论调和腔调,林妍一开口,他心都变得抽搐了。他在黑暗中倒吸了口气,使出和稀泥的功夫:“日子过得艰难了是不是?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们能等到雾散云开的那天,不就是时间的事儿吗?”
“我不是说不给你爸花钱看病,可咱们现在真是太紧巴了——你说咱们现在的生活有什么?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钱——”
林妍倒是主动提起这事来了,但陈雷也不可能顺势指责她,他知道她说的是实情,而且她很轻松地就把刀把攥在自己手上,将刀尖朝向他。
陈雷又使出“拖字诀”:“事在人为。咱们俩勤奋些,把工作干好了,好日子还不是掰着指头就能数到的。”
“数到数到——你要我数多少年?10年?20年?我们等得起吗?”林妍又一次呜咽起来。
陈雷的心沉下去、凉起来,他一直觉得自己老婆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不势利、不流俗,即使生活中有些些的不快,她也总是尽量克制自己。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在他面前公开表达不满,事情为什么起了变化?何时起的变化?
但他还得接着劝解:“妍妍,你对我要有信心,你不是一向对我最有信心吗?对我们俩的未来也要有信心——”
陈雷觉得话太苍白了,没法再说下去,搭在林妍身上的手,也稍稍移开了些。林妍立刻感觉到了,她索性一把攥住陈雷的手,将脸埋到他胸前。
“老公,我不是要让你为难,是我心里很难受。真的,我觉得生活和工作,我都是失败者,我不能容忍这样的失败——老公你听我说完。生活现在就是这样了,我不知道哪天是我们翻身的机会。在工作上我也不停被领导找碴,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我就不会做节目。你说咱们指着什么翻身呐?不就是工作吗!可就我现在这样,不被领导挑刺就不错了,想多挣点钱,门都没有的。你说,咱们是生活在北京,可咱们的希望在哪?”
林妍虽然是一通抱怨,但气氛缓和了不少,陈雷赶紧插科打诨活跃氛围:“没有希望咱回老家呗!跟我回东北,或者回你们江南,一个是白山黑水,一个是青山绿水,随便哪个都比待在北京吃沙子强。这鬼地方,不是风沙就是酷暑,不是酷暑就是严冬,把我老婆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好皮肤都给糟践了。”
“回老家?为什么回老家?别人都能在北京待下去,我为什么不能?我从小到大就没比别人差过,回去算怎么回事?是我们能力比别人差?还是命运比别人差——我从来都没服过输,以前不会!现在当然也不会!”林妍的斗志像是被陈雷的一番话唤醒,突然就昂扬起来。
陈雷适时煽风点火:“是啊,老婆,从大学那会儿开始,我们什么时候比别人差过?我们现在这点子不如意,也是暂时性的困难,会有我们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你千万别泄气——我们即使算不得人中龙凤,也是掐着尖儿来北京的,我就不信在北京没有我们立足之地。”
陈雷作好作歹,总算将林妍哄转过来,重新给她鼓满信心的风帆。至于借给他爸看病的事给林妍讲讲什么是孝道,再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陈雷想想还是再说罢,修复跟林妍的关系才是当下最要紧的。
什么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方浩很快就领教到了。他才给陈雷上完一课,宋乐乐就给他上了一课。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宋乐乐跟他说要给他们还没出世的孩子去西单那边挑点儿衣服或玩具啥的,方浩自然不能拒绝。宋乐乐临走还顺带着将他们那个宝贝弟弟也捎上了。
挑了几件孩子的东西后,三人一起坐在商场的快餐店里吃东西。宋乐乐似是不经意地问她弟想要点什么东西,那孩子想了半晌后说:“姐,你给我买台电脑吧,回家我也能上网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暂时轮不着自己发话,方浩当时就要申斥小屁孩儿了:小小年纪,要什么电脑?但他忍住了,看老婆是何反应。
宋乐乐轻松地对她弟说:“要电脑,行啊,咱们一会去看看。”回头又对方浩说:“我弟想要台电脑,咱们去给他看看吧——现在的笔记本也便宜。”
“小孩子家,要电脑干什么,没得分了心耽误学习。”方浩立即找到最有说服力的答案来封堵宋乐乐。
“不见得——城里的孩子,哪个没有电脑,也不见得就耽误了学习。再说有电脑学习也方便些,想查点儿资料什么的一搜就得。”
方浩忍不住想嘲讽她弟弟就是乡下一破孩儿,哪里能跟城里孩子比,但他硬生生将这话给憋了回去。“我看——还是先别买吧,学习要紧。你看我们小时候那会儿没电脑,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不也挺好嘛。小孩子家的,想玩电脑考上大学再买也不迟。”方浩想把这事给拖得不了了之——他知道宋乐乐跟他商量这事的目的是什么。
宋乐乐一边将她弟支开,一边已将脸拉了下来:“方浩,是男人的话你就说句痛快话吧。作为姐姐姐夫,给自己弟弟买个笔记本是那么难的事吗?你如果眼里有我——”
方浩在她尖酸刻薄的话语刺激里强力反弹:“给弟弟买东西当然应该,但得分一下是买什么。电脑对他一无大用,二又不便宜——咱这不是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吗,时时处处哪样少得了钱——所以,我不同意花这个钱——要买你买。”反正是宋乐乐挑破在先,方浩索性乐得跟她打开窗子说亮话。
“姓方的,你算个人吗?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给我花这点儿钱都嫌多吗?”宋乐乐厉声道。
“咱可得说清楚了——”方浩慢条斯理地说,“首先,这不是给你花钱。再一个,给你弟花钱不是不可以,但咱们得看是买什么,一个笔记本电脑现在不算便宜东西吧——反正是超出我的预算了。”事到如今,方浩索性抛弃了“电脑无用论”这块遮羞布,直奔最重要的主题——钱。
宋乐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叫上弟弟扬长而去。方浩本来想叫住她,但不知道叫住她又能说什么,只能任她去了。
发了一会儿呆,方浩才想着该回家了。但回他和宋乐乐那个家,怪没意思的,剩下只能回他父母家。
“哟,怎么了这是?”他妈正在家喂金鱼,看见儿子垂头丧气地回来,鱼也不喂了,上赶着问他,“怎么了?吵架啦?”
一听方浩讲完来龙去脉,方妈立刻动了气:“儿子,你这媳妇儿——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告诉你,这电脑绝对不能买,她现在仗着怀了孩子,就提这提那的,有了今天就有明天——你哪应付得了她?儿子,我跟你说,现在这外地的女孩子都要不得,找着咱北京的,就像是找着一大喇,谁傻呀这年头——”
方爸最听不得的就是老伴聒噪,截断了她的话头:“你懂什么呀?人家一女孩子,在北京无依无靠的,找着咱儿子不靠他靠谁?你少在那唆使怂恿儿子,妇道人家懂什么?”
方妈一听火大了:“我不懂你懂?我告诉你个死老头子,上次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我才不去给他们那家子接风洗尘呢——我去就是给你和儿子一个面子。我跟你说,你的亲家母,还有你的好儿媳妇,都不是什么善茬——什么吃不惯我做的饭——比我们北京的姑娘还娇贵呢——纯粹是到了北京就开始装,还以为自己大家闺秀呢——底下不知听了她妈多少挑拨的话。现在又唆使着来找我们浩浩要这个要那个——外地人眼皮子浅,给一千她还敢要一万,以为我们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晓得什么?”
“行,行,我不晓得你晓得。”方爸反唇相讥,“儿子有个事情你不说往好里办,尽在里面挑事儿。你晓得当什么长辈?”
“我不会办事你办呀!你去办!我看你能给你儿子支个什么好招。对那样的媳妇儿,你只有把钱送到她手上她才眉开眼笑。”
方爸靠在沙发上,考虑半晌后对儿子发话道:“走,我和你妈都去,你当着双方家长的面给乐乐道个歉就完了。”
方浩老大不乐意地嘟囔道:“去什么——妈说得对,就不能惯她这点。咱们一低头,她尾巴还不翘天上去啊。”
方妈一看有儿子支持,立即得了意:“就是,现在的媳妇儿惯不得,一惯她们都能骑到丈夫头上去,更不用说公公婆婆了。亏你想得出让我们都去——我们去伏下身子来给她当马骑啊?”
方爸皱眉道:“挺着肚子的女人生不得气,呕起气来到时孩子还是咱们老方家的,现在算计这点小钱不合适,所以依我说我们都去一趟——一来她妈在那边,二来咱们也别显得太小气了。浩浩,我告诉你,这婚姻里头,男人还是要大度点,两口子闹点儿矛盾还是得让着点女人。”
方妈还要开口说什么,被老伴不耐烦地打断了:“行了,别再叨咕你那点事了,儿媳妇肚子里的不是你孙子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得看在你孙子份上——”
方妈和方浩一个哼哼唧唧,一个磨磨蹭蹭,被方爸赶鸭子上架似的撵了过去。
宋乐乐照例哭得脸色蜡黄眼睛红肿,她妈在一旁劝她。看到亲家和女婿一行进来,乐乐妈起身相迎,并让女儿也站起来。宋乐乐本来不理,奈何她妈强行似的将她架起,只能颔首而立,但看也不看公婆和老公一眼。方浩本待跟他丈母娘打个招呼,一看宋乐乐这个态度,也懒得理这一茬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还是方爸先向亲家母开了口:“你看,孩子们闹点意见,还得让您操心——”
“嗨,就算是快当爹妈的人了,左右还都是孩子,少不了有点矛盾,年轻嘛。”乐乐妈憋着生硬的普通话说,“我刚也一直说我们乐乐,小方呢上班很辛苦,也很不容易,她得学会体恤自己男人,小孩脾气得收敛点——也怪我们,把孩子看得太娇惯了——亲家说句话不怕你笑话,我们虽是小地方来的人,在带孩子上跟你们城市里是一样的,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也不委屈孩子,现在倒好——我也教导过多少次的。偏偏这孩子跟她弟还特别要好——”
“就是喔,现在孩子都是心疼肉。别说亲家母疼闺女,我们家小子呢,也一样看得金贵。浩浩这孩子我最清楚,从小到大不肯受半分委屈,不肯有半点儿让人的。”方妈当然听得出亲家母弹的话外音,赶紧得着机会就打蛇随棍上,要堵上她的嘴。方爸在身后暗地里扯她让她住嘴,她理也不理。
“现在的孩子不比我们当年了,都是有脾气的人。我一向就跟乐乐说,嫁了人跟在父母跟前不一样,是不能随便耍小孩性子的。我的话她还听,我看她在小方面前比在我们面前要好得多——当然了,她还有好多地方都得让小方担待——两口子磨合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乐乐妈对女儿实贬暗褒,方妈当然听得心领神会,正待反击,方爸抢在她之前开口了:“孩子的事,本来该由孩子们自己解决,闹得太不像话,少不得我们做家长的出面,但亲家母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就像您说的,孩子们初在一起,磨合不是一两天的事。方浩这孩子,我们是太宠他了点,难免不知道让人。这不,我不把他给拎过来啦——方浩,还愣着干什么——”方爸瞪了一眼儿子,对儿子的无动于衷深为不满。
从进门开始,方浩和宋乐乐一直处于“零交流”状态,不开口,不吭声,眼睛扫都懒待扫对方一眼。
“妈。”受逼不过,方浩勉强叫了声丈母娘,“我们的事您别担心,也没多大的事儿——”
“呵呵,这孩子,没事儿不就好了嘛。乐乐,你也不许再跟人小方怄气了,再怄气我可不依。人小方都开了口,这事就算翻过去了,不许再闹别扭——听见没?”乐乐妈告诫女儿。
和了一番稀泥,方浩和宋乐乐的小家变得和气了些。虽然两人还是不怎么交流,但双方家长变得亲热起来。面子上一番周旋后,方爸方妈起身告辞。随后乐乐妈也知趣地叫上儿子,说是要出去转一转,屋子里很快只剩下方浩和宋乐乐两人。
宋乐乐半天不言声儿,方浩讪讪的好没意思,削了个水果递到宋乐乐面前。宋乐乐不接,抬眼看他,这是自方浩进屋后两人第一次眼神交接。
“怎么,还生气么?”方浩只得先开口。
“我能不生气吗?有你这样砢碜人的么?为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跟我发脾气,再说这电脑是买给外人的么?你一个姐夫就不能当得大度点?这么跟我斤斤计较像不像两口子?”宋乐乐红肿着眼,连珠炮似的发问。
方浩在跟她目光对接的一瞬间本来还带了一丝温情,打算将之前的事一笔带过,没想到宋乐乐如此咄咄逼人,还未消散的气立即聚了起来。
“乐乐,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地来谈这件事——我不是跟你斤斤计较,咱们是不是两口子?两口子凡事得有个商量吧。你自己说,笔记本算不算一大件,咱还没到不用计较收入、支出的时候吧?孩子掐着手指头就要出来了,吃喝拉撒哪样不是钱?你还要给另一个小孩儿买没多大用的电脑!”
“什么小孩儿?”宋乐乐声音又尖利起来,“那是我弟。方浩,我跟你说,这次买不买都是另一回事儿了。我就是拿这个试试你的心,我早就知道你从来没把我放眼里过,给我花一点点钱你都要一分掰成两分数给我,我早就把你看明白了——”
“我不给你花钱?我不给你花钱?”方浩气极反笑,“你看看你身上,你看看你现在的生活,你穿戴,你吃喝,不是我给你花的钱是外面野汉子给你花的钱哪?”
“姓方的,你要脸不要?你是个男人吗?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我,我——”宋乐乐一面哭,一面将手边上够得着的东西砸向方浩,“我瞎了眼,瞎了眼,找你这样的东西,还给你怀孩子,我他妈怀谁的种不行,居然瞎了眼怀你这种下流胚子的种。”
方浩闪过好几样东西,看看宋乐乐越哭越凶,怕出什么事儿,只得走上去按住近乎癫狂的宋乐乐。宋乐乐在他怀里又打又闹,方浩抓住她手,不让她够着他。宋乐乐益发愤怒,几乎像是发了疯。
方浩觉得势头不好,惟恐再闹下去不可收拾,只得先告饶服软:“乐乐,乐乐,咱们有话好说,别伤着孩子。咱们的事总有得商量哩,万一孩子怎么着就没得商量了——”
“没得商量就没得商量,这日子还有法过吗?啊?姓方的,你就从来没安过好心,你从来没对我有过好心。这孩子横竖要不要都行,有你这样的胚子,他来这世界上也是受罪,没了最好——哟,哟,哟嗬嗬——”
突然间,宋乐乐捂着肚子从方浩臂弯里溜了下去,本在全力防备她偷袭的方浩吓了一跳,赶紧架起她。宋乐乐脸色惨白,叫声惨厉,方浩被彻底吓到了。他一叠声地问宋乐乐“怎么了”,一边要搀着她赶紧去医院。宋乐乐双眼紧闭,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对方浩的话只是不理。方浩有一瞬间觉得,如果那孩子真有个什么事,也许真是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