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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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忽明忽暗的星火

他心计深沉至此,不疾不徐地布了那么久的网,只等这一刻收网,而她,在劫难逃。

飘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顾九思在公司忙了半个早上,坐到位置上感觉暖洋洋的,一歪头便看到窗外阳光正好。冬日里的阳光,温和灿烂,金灿灿地洒下来,慷慨耀眼,感受不到窗外刺骨的寒风,连带心里都暖洋洋的。

顾九思眯着有些疼痛的眼睛努力去看太阳,看太阳带着温暖穿过玻璃,迈着轻盈的舞步缠绕,慢慢伸出手想要去抓金色的光线。陈慕白走出办公室刚要张口说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硬生生地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只觉得眼前的情景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似乎答案就在脑中,可他却怎么都抓不住。

陈慕白也只是看了几秒钟,很快便回了办公室。

顾九思是被脚步声惊醒的,她才回神就看到江圣卓慢悠悠地走进来。她刚想站起来就看到江圣卓一脸不怀好意地冲她挥挥手,然后指着陈慕白的办公室说:“你忙你的,我找陈三儿。”说完就推开陈慕白的办公室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江圣卓和陈慕白从小就打打闹闹,两个眉眼精致漂亮到让人嫉妒的男孩子就算是打架也是极养眼的,所以没人当真。而他们终极矛盾爆发的导火索是,陈慕白的一个远房堂姐嫁给了江圣卓的远房小叔,犹记得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

陈慕白:“姐,姐夫。”

江圣卓:“小叔,小婶婶。”

某堂姐某小叔笑眯眯地应着,谁知下一秒竟变成这样:

陈慕白:“江小四,你小叔娶了我堂姐,按理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舅舅?”

江圣卓立刻抬脚去踹他,“滚!”

陈慕白被踹了一脚恼羞成怒,“江圣卓,你大爷!”

江圣卓乐了,“嘿嘿,我们家老头儿是长子,我没大爷!”

陈慕白:“……”

从此之后如下场景便不停地上演。

陈慕白:“江小四,叫舅舅!”

江圣卓:“滚!”

陈慕白:“叫舅舅!”

江圣卓:“滚!”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长大以后虽然知道收敛,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见面就掐,却也总是吹胡子瞪眼睛地看对方不顺眼。外人皆知,陈家的三少和江家的四少是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前不久,江圣卓心尖儿上的人乔乐曦被“前女友”孟莱耍手段逼走,而孟莱转身便上了陈铭墨的床。江圣卓心里有气,却碍着陈铭墨奈何不了她,所谓父债子偿,便有事没事地跑到陈慕白这里恶心他,找他出气。

果然,江圣卓才进了陈慕白办公室两分钟,顾九思就听到里面的动静大了起来。

江圣卓坐在沙发上吊儿郎当地问办公桌后的陈慕白:“陈三儿啊,你说,按理呢,你该叫孟莱一声小妈,以我和孟莱的瓜葛,你怎么着都得叫我一声小爸吧?”

陈慕白正忙得焦头烂额,听到这里火一下子冒了上来,拿起手边的文件夹就朝江圣卓扔了过去,“滚!”

江圣卓偏了偏身子躲开袭击,看到陈慕白气急败坏的样子终于报了“舅舅”之仇,心满意足笑嘻嘻地离开了。

顾九思通过半掩的门看进去,陈慕白正心平气和地埋着头认真看着什么,似乎刚才发火的人根本不是他。顾九思忽然有种感觉,也许,陈慕白方才并没有生气,他只是为了让江圣卓好受一些,而又不好直说,似乎只能用这种方式。

顾九思在心里鄙视他,当真是别扭又幼稚。

江圣卓、乔乐曦和孟莱的瓜葛,她多多少少听到一些。自从乔乐曦走了之后,江圣卓的变化她也是看在眼里,眼看着心爱的人远走异国,他却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滋味不好受吧。

顾九思又抬头看了眼陈慕白,也许,他并没有那么讨厌江圣卓;也许,江圣卓并不怪他;也许,他们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且乐在其中。

几天下来,陈慕白终于说服了美国那边的投资者,他也终于松了口气,于是又开始折腾,刚刚过了四点,就嚷嚷着要回陈家老宅吃晚饭。

顾九思和陈静康交换了个眼神,去吃饭是假,去找陈老和孟莱的不自在是真。

每次江圣卓来恶心完他,他就会紧接着去恶心那两个始作俑者,半点亏都不吃。

顾九思在心里叹了口气,陈铭墨交给她的任务她还没完成,别说认识了,现在陈慕白大概连舒画是谁都不知道,今天去陈家,陈铭墨势必是要问她,到时候她该怎么回答?

顾九思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回神的时候车已经到了陈家老宅门口。

顾九思每次来都是走侧门或者后门,只有跟着陈慕白来的时候才会走正门,景致果然不一样。

前院的厅前有一架紫藤,花开的时候应该会很漂亮,现在只剩下干枯的枝叶。

陈慕白走着走着忽然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九思,漆黑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嘲讽,半晌才开口:“你没来过这边?按理说这里你来得比我勤啊。”

顾九思垂着眼睛呼出口气,他就是要让她难堪。正是下午忙碌的时间,小院里不时有警卫员和管家用人经过,就连旁边站着的陈静康都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东瞧西看。

她知道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吃里扒外的人,都在心里嘲笑她看不起她,可她只能忍着。

他偏偏还时不时地说出这种带刺的话来提醒她。他说得没错,陈铭墨是经常叫她到这里,或者问陈慕白最近的行踪,或者是让她做什么。她也并不是知无不言,她知道她要在陈铭墨和陈慕白之间找到平衡点,如果一边倒早晚会出事,可夹缝生存哪有那么轻松自在?他以为她当真愿意这样?

陈慕白冷嘲热讽,陈铭墨嫌她无用,接下来的路她又该怎么走?

尽管她经常来,可王府花园很大,顾九思每次来基本上都是固定的路线,而且目的地只是东院,其他地方她根本没去过,他又何必说这种话来刺激她呢?

顾九思突然抬眼看向陈慕白,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倔强而漠然。

陈慕白挑了挑眉,她的伶牙俐齿他是领教过的,似乎对她无声的反抗很感兴趣。

陈静康在一旁紧张地看看陈慕白,又看看顾九思,真怕下一秒两个人就拔剑开打,血溅三尺。

大概陈慕白也没打算继续让她难堪,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后便继续往前走,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轻松,“小康子啊,去厨房让他们多做几个我爱吃的菜。”

陈静康正想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脱身,应了下来一溜烟就跑了。

陈慕白走到书房门口正准备进门,被警卫员挡了下来。他一扬眉毛,警卫员便自发报告。

“陈老今天去军事基地看军事演习,中午回来便叫了几个人在里面开会,一下午了都没出来过。”

陈慕白打了个手势,警卫员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退到了一边。陈慕白凑到门边听了几句后,神色未变地转身去了旁边的花厅里喝茶。

顾九思不知道陈慕白听到了什么,从他坐下之后便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眉目沉静地出神。

顾九思默默站在旁边。直到听到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响起,随后便是错杂的脚步声,他又等了一会儿才收起刚才的神色伸手去端茶杯。

直到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移动到了花厅门口时陈慕白才缓缓地开口:“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蒙顶甘露本是佳饮,又千里迢迢引了扬子江的水来,陈老真是会享受啊,当真是不知节俭为何物。”

果然下一秒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挽着陈铭墨走了进来。

顾九思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倒是陈慕白没有一丝对长辈的尊重,慵懒地歪在沙发上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那个年轻女子。

不过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陈铭墨没理会他的调侃,“有得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废话。”

等两个人坐下后,陈慕白开口道:“这就是你的新宠?”

陈铭墨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不见动怒,只是语气平常地做介绍:“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打个招呼吧,孟莱,陈慕白。”

陈铭墨是那种看上去很阴的人,他随随便便看人一眼,就会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可陈慕白似乎自带屏蔽系统,一点感觉都没有,依旧痞痞地坐着。

孟莱乖乖巧巧地打招呼:“三少爷。”

陈慕白又看了孟莱几眼,那眼神怎么都不像是继子看继母的眼神,接着转头去问陈铭墨:“您说,我该叫她什么?”

顾九思在心里一激叹了口气,陈慕白果然是来找碴儿的。她看了看眼前的女孩,长得很不错,看上去温柔可人,虽然得到了陈铭墨的认可,却一点儿都没有盛气凌人的骄纵。不过能站在陈铭墨身边的女人,自然不会如她外表那般人畜无害。

陈铭墨喝了口茶,“虽然你们年纪差不多,可辈分在那里,该叫什么叫什么。”

陈慕白一脸犹豫,“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二位的关系受法律保护吗?如果不受法律保护,您曾经有过那么多女宠,我实在不知道‘妈’这个字前面的数字是几。”

孟莱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

陈铭墨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杯中的茶水立刻飞溅出来,“放肆!”

陈慕白倒是一丁点也没被吓住,“这就听不下去了?外面说的可比这难听多了。当然您肯定是听不着了,谁敢当着您的面说啊,不过您不在的时候那就不好说了,要不我把听到的说给您听听,让您高兴一下?”

陈铭墨正要发作,警卫员进来说晚饭准备好了。

大概是陈慕白难得回家吃饭,陈铭墨不愿意父子俩闹得太僵,便摆摆手作罢,“行了,先去吃饭吧,九思也一起去。”

陈家家教一向严格,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只剩下偶尔瓷器碰撞的声音。

顾九思心不在焉地走过场,陈慕白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在出声的同时,筷子掉落到了地上,“帮我捡一下。”

顾九思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样子根本就像是知道筷子会掉下去一样。

她弯腰下去捡筷子,然后僵硬着身体直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慕白。

陈慕白冲她笑了笑,拿过用人送过来的新筷子继续吃饭。

顾九思却再也无心吃饭,果然又上了鬼子的当!她大概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或者是陈慕白故意让她看到的。

这种世家,在光鲜亮丽的表面下,多的是糜烂肮脏。

桌上一切如常,桌下却春光乍泄,继子和继母的腿早已纠缠在了一起。

顾九思忘了,陈慕白是个百无禁忌的主儿,年轻后妈与继子之间的忌讳他根本不在乎,伦理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存在。他就是这么阴暗,他是黑夜里的撒旦,他不怕下地狱,他要拉着所有人陪他下地狱。

顾九思忍不住又看了陈慕白一眼,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异常。

顾九思又看了眼孟莱,显然这位并没有陈慕白的演技好,小脸微红,似乎是沉浸在甜蜜恋爱中的小女孩,却不知那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也是,陈慕白比陈铭墨更年轻、俊美,他主动示好,没有女人会拒绝。又或许她更是个中高手,打算父亲、儿子通吃?

顾九思小心翼翼地看了陈铭墨一眼,也看不出什么。陈铭墨在政坛沉浮几十年,早已练就了心有惊涛而面无波澜的本领,就算他觉察到,脸上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还是说他是打算默许了?

顾九思只觉得头疼,侯门深似海,她根本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她回神的时候就看到陈慕白在瞪她,眼里的寒冰如同飞刀一样向她飞来。

她心里一惊,他是怕她会向陈老告状?

他想多了,她不是多事的人,她自然知道什么叫懂得越多死得越快,这种事她向来有多远躲多远,更何况她根本就说不出口。

她忽然又觉得陈铭墨有些可悲,英雄迟暮,被身边的亲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真是可怜又可悲。正当顾九思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在陈慕白的飞刀之下时,陈铭墨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要对你大哥打压得太厉害了。”

陈慕白极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斗得越厉害,您不是越开心吗?”

陈铭墨缓缓放下筷子,“现在你还根基未稳,不是翻脸的时候,董家势力不容小觑,还有陈慕昭,他们哪个是善茬?陈家还有那么多长辈在,他们现在是忌惮着我,如果我不在了,你觉得你能占到什么便宜?”

陈慕白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没本事的人才会靠女人。”

陈铭墨刚才压下去的火又冒了起来,“你说什么?!”

陈铭墨当年能坐上掌门人的位置,除了自己的手段外,陈慕云母亲的娘家董家也是出了不少力,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哦。”陈慕白一脸刚刚想起什么的无辜,“我又不是说您,您激动什么?”说完又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状似无意地问,“这水放多了吧?您老喜欢吃软饭?”

陈铭墨彻底被惹怒,啪的一声扔下筷子,“滚出去!”

正巧陈慕云走进来,听到这句吓了一跳,一脸懵懂,“爸……我怎么了……”

陈慕白支着额头闷闷地笑出来。

陈铭墨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开口:“没说你!”

陈慕云往餐桌上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瞬间就变了脸,“哟,没说我?那就是慕少又惹您生气了?”

陈慕白向来是不屑于和这个所谓的大哥说话,扔了筷子就要走人。

陈慕云似乎想要拦住,被陈慕白一个眼神吓了回去。这个男人除了母亲家的那点势力简直是一无是处,怕是连孟莱那个女人都斗不过。

陈慕白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问:“对了,您刚才说的那事什么时候执行啊?”

陈铭墨怒气未消,“什么事?”

陈慕白顿了一顿,“就是您不在了的那事啊。”

陈铭墨才拿起的筷子又扔了出去,“滚!”陈老爷子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指着门口全身直哆嗦。

陈慕白转过头慢悠悠地往门口踱步,懒懒地开口:“抓紧啊,我等很久了。”

晚饭过后,陈铭墨果然把顾九思叫到了书房。

顾九思以为他会问舒画的事情,谁知陈铭墨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过几天,慕白会带你去个牌局,到时候你要让他输,你可是昔日赌王的女儿,应该办得到吧?”

顾九思听到“赌王”两个字的时候身体陡然颤了一下,失态也只是一瞬,她很快恢复平静。

所谓的牌局并不是普普通通的牌局,而是四个人坐在一起,谁赢了那个位置就是哪一边的,赢的人就可以安排自己的人去坐那个位置。这些年,顾九思跟在陈慕白身边,在牌局上见证了很多人的升迁落马。而派她去的目的就是确保陈慕白能赢,顾九思的牌打得好很少有人知道,她从不张扬,每次坐在陈慕白身边充当一个女伴的角色,在关键时刻不动声色地提醒陈慕白。两个人在牌桌上极有默契。更没有人知道,她是当年那位名噪一时的赌王女儿。

其实陈慕白的牌打得也不错,他打牌很稳。她父亲说过,牌桌最能检验性格。陈慕白在牌桌上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很沉得住气,可是该出手时却又一点儿都不含糊。

别的方面,顾九思或许比不上,可在牌桌上却没人是顾九思的对手。她几乎知道对面三个人每个人都有什么牌,该出什么,出不同的牌会有什么结果,她一清二楚。这也是她父亲从小训练她的结果。总算她对陈慕白和陈铭墨而言,是有用的,有用就不会被放弃,她就是安全的。

只是……顾九思有点儿不明白。

陈铭墨大概感觉到了顾九思的不解,“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顾九思垂着眼睛摇了摇头。

陈铭墨好像心情很不错,继续问:“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摆自己儿子一道?”

顾九思踟蹰半晌,还是问出了口:“我不明白,慕少是您看重的接班人,您为什么每每在关键时刻都要让他停滞不前?”

陈铭墨忽然笑了,“你会明白的。”

一直到顾九思离开书房,陈铭墨都没有提起舒画的事情,不知道是他对顾九思很放心根本不需要过问,还是他已经对顾九思彻底放弃另寻了他法,又或许这才是陈铭墨最高明的地方,他越是不提,对方就越是惶恐,越会尽快办好。

顾九思敛了眉目从书房出来,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是件小事,陈铭墨没必要非得当面吩咐她,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可以了,他特意叫她到书房就为了这个?

顾九思走出去很远才慢慢回神,继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起了大雪,地上早就落满了一层,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她不知道陈慕白去了哪儿,今夜还打不打算回去,只能顺着小路去找。

王府花园很大,顾九思的方向感又差,她在园子里绕来绕去就有些迷糊了。走过一座假山她好像看到了什么,脸色一白赶紧退了两步,躲到了假山后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慕白正笑着和孟莱说着什么,陈静康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做透明状。

陈慕白精致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柔和,连带着那笑容都有暖意,有那么一瞬间顾九思觉得大概陈慕白是真的对孟莱一见钟情。

“这后妈和继子的戏码,口味可真够重,是不是?”

顾九思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男声,滚烫的热气喷在她的耳朵上,陌生而危险的男性气息把她吓了一跳,猛地退开两步转头去看。

谁知陈慕云竟然不依不饶地继续凑上来,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顾九思,你刚来陈家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这两年真是越长越有味道了。”边说边往顾九思的胸前瞧,似乎能隔着厚重的冬衣看到什么,意图显而易见。他身边多的是投怀送抱的女人,女人太主动了时间久了便让人觉得乏味,顾九思这种冷艳的他倒是越来越感兴趣,越得不到就越激发了男人的征服欲。

顾九思忍着恶心冷脸看向别处,“大少爷请自重。”

陈慕云丝毫没在意顾九思的态度,哈哈笑了起来,“‘自重’这两个字在陈家压根不存在,你就说老爷子吧,他这辈子有过多少女人啊,老了还弄了个小老婆。还有几个叔叔伯伯,哪个不是在女人怀里过日子?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吧,看!”说完示意顾九思看身后。

大概是雪大地滑,孟莱没有站稳滑了一跤,陈慕白很快出手扶住她,她便顺势靠在了陈慕白的怀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真是暧昧又温馨。

陈慕白选了最恰当的时机不动声色地推开孟莱,看似关心地嘱咐了一句:“小心。”

孟莱当即红了脸,一脸娇羞地走开了,脚步慌忙纷杂,大概真的被陈慕白搅乱了春心。

孟莱前脚刚出园子,陈慕白便收了笑容,脱下身上的大衣嫌弃地扔给不远处的陈静康,掏出手帕擦了擦刚才碰过孟莱的手,最后把手帕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陈静康很快就捧着大衣走开了,大概是去给陈慕白拿换洗的衣服去了。

顾九思觉得这个男人的洁癖已经到了近乎变态、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同时又觉得刚才自己“一见钟情”的想法真是可笑,自己的道行到底是浅了。她怎么又忘了?陈慕白是没有真心的,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陈铭墨,他一向是以打击报复陈铭墨为己任的,任何可以利用的人都不会放过,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

也许自己也是他打击陈铭墨的一颗棋子。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出来吧!”陈慕白背对着假山忽然扬着声音开口。

顾九思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从假山后面走出来。陈慕云倒是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大大咧咧地走出去,拍着手掌叫好,“其实,我一直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老爷子的儿子,不过我现在相信了,连喜欢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可真是亲生儿子啊!”

最后几个字被他念得阴阳怪气,听上去格外别扭。

陈慕白清俊的眉眼间俱是嘲讽和不屑,连看都没看陈慕云一眼。

陈慕云看似不经意地问起:“哎,老三,你觉不觉得孟莱长得特像一个人啊?”

谁知陈慕白却忽然眉峰一冷,看了他一眼。

陈慕云丝毫没有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继续撩拨道:“我又没说她像谁,你瞪我干什么?”

陈慕白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连声音都听不出任何波澜,“陈慕云,别以为有董家给你撑腰你就狗仗人势,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话!”

陈慕云恼了,“那也轮不到你这个私生子说话!我怎么说都是陈家名正言顺的大少爷,我母亲是陈太太,你母亲算什么东西?到死也进不了陈家的门!”

顾九思吓了一跳,她不知道陈慕云在拿孟莱暗指谁,会让优雅如斯的陈慕白瞬间就破了功。

陈静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怀里抱着件新大衣,他早就摸清了陈慕白的脾气,也不上去劝架,只是安安静静地把大衣给陈慕白披上,然后退到一边。

结局就如同他们预想的一样,陈慕云并不是陈慕白的对手。

陈慕白怒极反笑,“陈太太大概也就只剩下这个名分了,可她就是在那个冷如冰窖的床上冻死的,到死老爷子都不愿看她一眼。”

“你!”陈慕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陈慕白已经转了身,“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大少爷是个废物,招惹不得的,一碰就碎了。”

“陈慕白!”陈慕云的怒吼声穿过细细密密的雪花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而陈慕白也只是揉了揉耳朵,恍若未闻地走开了。

顾九思和陈静康跟在陈慕白身后走了一段,陈静康才试着开口问:“少爷,今晚还回吗?”

陈慕白背对着他们,声音平静无波,“不回了,你先去休息吧。顾九思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陈静康给了顾九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便从岔路口离开了。

陈慕白的戾气犹在,转过身来看顾九思,有种迫人的气势,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怎么?我和陈铭墨你都瞧不上,又准备攀上陈慕云和董家?”

顾九思轻轻皱眉,他说话还是一贯的难听。他披着一件带毛领的毛呢大衣,里面只穿了薄薄的黑色V领羊绒衫,在雪夜的湿气里,显得清秀异常。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映着翻飞的雪花,蛊惑动人,说出来的话却瞬间化作冰刀向你飞过去。

陈慕白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是真的有疑惑,“顾九思,你跟着陈铭墨究竟是为了什么?为钱?为势?还是别的?”

顾九思抬头看着橙色灯光下漫天的飞雪,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我为什么,不劳慕少操心。”

“顾九思!”他抓着她的手臂,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冰霜,似乎要顺着那微扬的眼尾飞溅出来。

手臂上的力度越来越大,顾九思忍不住开口呼痛,“陈慕白……”

陈慕白狠狠地瞪着她,“顾九思,这些年,你但凡有点儿长进,就该明白我在提醒你什么!”

顾九思一愣。是,这些年陈慕白一直在提醒她,提醒她陈铭墨心狠手辣,作为他的棋子下场何其悲惨,可是她能怎么办?她除了言听计从,再也找不到第二条路。

手臂越来越痛,顾九思不得已伸出右手去推陈慕白,却使不上劲。陈慕白忽然松了力气,视线落在她垂落的右手上,口气也缓和了许多:“你的右手怎么那么凉?”

凉到使不出力气?

顾九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将右手藏在衣袖中,“有点冷。”其实她不冷,只是右手的温度长年就是如此,连天气最热的时候也是冰凉。

陈慕白盯着她的右手,忽然想起什么,但心里的疑惑并没有问出口。两个人本就是对立面,刚刚又剑拔弩张,现在忽然安静下来除了尴尬就是尴尬。顾九思轻咳一声打破沉寂,看似很恭敬地主动开口:“慕少如果没有别的事……”

陈慕白极快地打断她:“我有事。”

“什么事?”

“陪我逛园子。”

“……”顾九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陈慕白在前面领路,两个人顺着小路往前走。他不时停下来指着某个地方跟她说两句,顾九思多半只是应一声,白天里还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此刻却像是朋友,闲散地逛起了园子。

雪夜的王府花园银装素裹,看上去越发美轮美奂。顾九思从小在国外长大,对古典的东西一向有兴趣,东瞧瞧西看看,或者听陈慕白说两句。

陈慕白忽然停住,随意地指着角落里的一株梅花,“这蜡梅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叫素心蜡梅。”说完也没解释便接着往前走。

顾九思却停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然后盯着前方英挺的身影默然。

陈慕白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

她知道,陈慕白的母亲闺名素心,颜素心。

顾九思猛然惊醒,她终于知道刚才陈慕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终于知道孟莱长得像谁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两个人不对着干的时候根本没什么共同话题。

今晚的陈慕白似乎格外和善,后来竟然带着她转进了后院,在雪堆里翻出几个冻梨,随手擦了擦递给顾九思。顾九思从不知道还有这种吃法,咬了一口觉得清脆可口,突如其来的冰凉感从牙尖袭击到牙根,甜丝丝的感觉也从嘴里蔓延开来。

陈慕白拿了一个在手里也不吃,上上下下扔着,闲闲散散地再次开口:“小的时候陈铭墨经常不在家,我常常被陈慕云的母亲罚到这里写字,写不完不让吃饭,后来有了经验,方叔就会事先在这里埋上梨,我饿了就挖出来吃,等到了夜里再让陈静康偷偷来给我送饭。”

顾九思垂着眼睛看着手里晶莹剔透的梨肉,她不知道他在这里度过了多少个风雪夜,一个孩子,饥饿、寒冷,心底的微光怕是都被惧怕遮盖,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那终将消融的冰雪烟消云散,只留下冰冷的骨血。

顾九思明白那种感觉,因为她也曾经历过,那种希望慢慢消失,绝望慢慢涌上来,把整个人淹没在彻骨的冰冷里。

顾九思还在出神,陈慕白却忽然声音轻快地转头问她:“你在想什么?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顾九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一脸疑惑地摇着头,“啧啧,顾九思啊顾九思,你不知道陈家的人最爱演戏吗?你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我真不明白老爷子到底看上你哪点了?你在我身边也不少年了,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顾九思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拍着身上的雪,一定是今晚的雪夜太美了,她竟然放松了警惕,着了陈慕白的道。

陈慕白抬头瞟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奸计得逞的坏笑,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扬扬下巴,“带你去后边看看吧,这个时候湖面结了冰,下雪的时候最美了。”

顾九思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僵住,“等等,我刚才吃的梨……是什么时候埋的?”

陈慕白看似很认真地摸着下巴想了想,“时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没有两个月也有一个半月了。”

“你……”顾九思像是被烫了一下,手里原本剩下的半个梨立刻被甩到了地上,骨碌骨碌滚出去很远。

陈慕白似乎没料到她反应那么大,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信啊,顾九思,你怎么那么好骗呢?”

顾九思一脸悔恨地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连栽了两个跟头,顾九思啊顾九思,你是白痴吗?不,白痴都比你聪明!

闹了半天,最后两个人终于站在了湖边,湖两岸古树的枝干上落满了雪,蜿蜒交错的树枝漫过湖边的六角亭,婀娜多姿,湖面已经结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上去,安静唯美。

顾九思真的太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看过雪了,从她进了陈家就整日里被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牵绊,也没了这种心情。

“以前小时候调皮,冬天在湖上滑冰掉进去过,差点没命了,还是我二哥拼命把我救了上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寥,不过他很快又自嘲地笑了下,“其实哪有那么多意外,不过又是一个陷阱罢了。”

顾九思面无表情地捧场,干巴巴地敷衍道:“慕少好演技,段子台词张口就来,如此懂得玩弄人心,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其实陈慕白的说辞她也不是全然不信,他以一个外子的身份进门,在陈家无依无靠地长大,一路不知有多少陷阱等着他。他现在工于心计、善于计谋不过是为了自保,单纯的人根本活不下来。阴霾邃暗的童年,举步维艰,或许连简单地活下来都是一种幸运和奢望。

只不过一连被陈慕白戏弄了两次,她面子上过不去。

陈慕白也不见尴尬,捏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扔到湖面上,试了试,“去冰面上走走?”

顾九思一愣,看了看冰面,又看了看陈慕白,就是不动。

陈慕白笑,“你不会是不敢吧?”

一般人被这么一激,多半都会扯着脖子红着脸反驳。可陈慕白没想到,顾九思缩了缩脖子,一本正经地思忖了半晌,“我……确实不敢。”

“哈哈哈……”陈慕白的笑声传出去很远,“对对对,我忘了,顾九思不会游泳。”

顾九思很奇怪地看了陈慕白一眼,又笑,是他今天心情太好了还是她今天格外好笑?

她紧了紧衣领,“这种天气掉进这种温度的水里,会不会游泳有多大影响吗?”

陈慕白丝毫不见收敛,继续打击顾九思,“是没有多大影响,不过但凡我会你不会的,我就可以嘲笑你啊。”

顾九思毫不客气地给出高度评价:“简直是有病!”说完转身就走,却被陈慕白伸手拦住,抓着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等顾九思挣扎出来的时候,已经离岸边很远了。

说实话,顾九思有点怕,有些恼怒,她顾不得和陈慕白翻脸,很快转身准备走回岸边。

陈慕白这次倒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一脸无辜地提醒道:“别乱动啊,就算你原路返回我也不保证冰面不会裂。”

顾九思果真不动了,她是真的不敢。

相对于顾九思的紧张,陈慕白一脸的风轻云淡兼顾悠闲惬意,“顾九思,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顾九思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情做游戏,她不可思议地瞥了陈慕白一眼,也不记得要对陈慕白假装恭敬了,恶狠狠地给出三个字——“神经病!”

“啧!”陈慕白似乎很新鲜,“不许骂人!”

顾九思冷着脸,“没骂人,骂猪呢!”

陈慕白抿着唇忍着笑看了顾九思一眼,“我怎么记得咱们两个人之中确实是有一个属猪的呢?”

顾九思再次抚额,之后抬头观了会儿天象,只见紫微星异常,必定是有一人今夜忘了带脑子。

陈慕白憋着笑轻咳一声继续建议道:“现在湖心的冰层并不厚,我每往前走一步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相同的,你每往前走一步,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任何一方可以随时叫停。但只要对方敢往前走,另一方就必须回答问题,回答问题的人可以选择不回答,但一旦回答就要说真话,怎么样?”

顾九思自知今夜百战百败的命,便不再挣扎,皱着眉想了半天抬头看他,“如果我掉进去了怎么办?”

陈慕白也很认真地想了会儿,似乎颇为纠结,“以你我过往,你坑我一回我摆你一道的交情,如果你掉进去了我肯定是不会救你的。虽然你是个女人,按理说我该英雄救美一回,可是湖水太脏,你知道我有洁癖的,顶多我站在旁边帮你呼救一下。”

陈慕白看到顾九思的嘴角直抽抽,又安慰了一句:“你不要害怕,其实我们俩掉进冰窟里的概率基本上是一样的。如果我掉进去了,我也不会求你救我。”

顾九思听着陈慕白煞有其事地分析,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慕少,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到底还能不能一起互黑了?

其实顾九思不明白陈慕白这么提议的意图是什么,这些年她和陈慕白真真假假地说过很多话,插科打诨,你演我看,互相试探,看似真诚,却是谁也不相信谁。今天他竟然说可以不回答但一定要说真话,她说的真话,他肯相信吗?而他说的真话,她真的可以相信吗?

心里再纠结,面上也不会表现出半分,顾九思一脸不在乎地干笑,“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慕少不知道的,还需要从我这里打探?”

陈慕白也不恼,懒洋洋地看着她,“我说,顾九思,双方谈判你起码拿出一丁点儿诚意出来吧?你如果真的这么无欲无求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诈陈静康?他能知道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啊。”

顾九思收起笑容,神色复杂地盯着陈慕白半晌,点头,“成交。”

她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虽然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在陈家这个地方,什么都不知道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陈慕白想知道的不过是和陈铭墨有关的事情,她可以选择性地回答一些,这桩交易,她并不吃亏。

“那就我先来?”陈慕白迈出一步后转身问,“顾九思是你的真名?”

顾九思没想到陈慕白对她感兴趣,愣了愣才点头,“是。”

陈慕白扬扬下巴示意顾九思往前走一步。

顾九思迟疑了一下,“立升的幕后老板是你吗?”

顾九思问完就紧紧地盯住陈慕白,陈慕白倒是神色轻松地回答:“是。”

顾九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起来,陈慕白作为陈家人无论是从政还是经商都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他却哪条路都不走,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加入了现在的风投公司,回国以后多少人拉着他入伙或怂恿他自己开公司,他都不接招。外人看起来他是两袖清风,可是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竟然是业内领头羊立升集团的幕后操盘手,那个每每在镁光灯前谈笑风生的立升集团掌门人不过是个傀儡,他陈慕白才是最大的赢家。

斗争从来都是最耗钱的,招兵买马,笼络人心,哪一样不用钱?而这些钱肯定不能从陈家拿。陈家的钱他一动就会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自然也会有人觉察到,可立升不一样,没有人知道立升是他的半个经济支柱。这件事她也是偶然间才开始怀疑的,陈慕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陈铭墨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陈慕白也不解释,好整以暇地接受着顾九思震惊的目光,很快又往前迈了一步,“你以前在美国待过?”

顾九思已经隐隐感觉出什么,陈铭墨最近有了些动作,她本以为陈慕白是要问她这些,谁知……

她不正经地笑着打算转移话题:“慕少对我……就这么感兴趣?”

陈慕白并不接招,看着某个方向,眯着眼睛问:“我连立升集团的事情都回答了,九小姐连这点诚意都没有?你知道了这件事就相当于有了把保护伞,若是今后日子真的难过了,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个人,日子会好过很多。”

其实顾九思对“九小姐”三个字的排斥不亚于陈慕白对“慕少”两个字的排斥,陈慕白说她叫慕少能听出挑衅,可陈慕白叫她九小姐她也能听出嘲讽。

可顾九思不得不承认,就在刚刚,陈慕白确实卖给了她一个人情。那个方向——陈铭墨书房的方向,不久前她刚从那里出来,她也清楚陈慕白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也清楚这条信息对她的价值,她刚才向陈慕白确认答案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

她叹口气,做生意是需要成本的,更何况对方是陈慕白,“是,我在美国待了很多年。”

寂静的夜里,顾九思刚踏了一步出去时,似乎听到了冰层破裂的声音,很细微的声音但她却听得很清楚。

顾九思站住,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个问题了,“陈老身边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个神秘的中年男人,他是谁?”

当年她和她父亲的事情也是陈铭墨授权这个男人去做的,如果她真的打算脱离陈铭墨,这个男人或许是个突破口。

陈慕白一愣,“你不知道?孟宜年是陈铭墨的小舅子。”

顾九思冷笑,言辞语气也开始带刺,“慕少不是坑我吧?陈铭墨的小舅子不应该姓董吗?可他姓孟啊。”

陈慕白一脸嫌弃地睨她一眼,“谁跟你说董家大小姐是陈铭墨的原配?陈铭墨在此之前结过婚,是孟宜年的姐姐。孟宜年的姐姐可以说是为了陈铭墨死的,陈铭墨一直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对孟宜年很不错,一直把他带在身边。”陈慕白说完又习惯性地看她不顺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这么看来,老爷子对你也不是那么信任嘛。”

顾九思咬了咬唇,这一点不需要他提醒。忽然,陈慕白唇边绽开了一抹笑,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哎,顾九思,我怎么觉得冰面快破了呢?”

那语气和“哎,顾九思,今天天气不错啊”颇为相似。

顾九思也隐隐感觉到脚下流水的声音,她也没心思了,急急地回答:“回去吧。”

这种天气掉进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陈慕白却转过身背对着她,声线也低沉正经了几分,“可我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呢。”

顾九思心里一紧,他一晚上都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态度,现在却忽然正经起来,怕是要发大招了。

陈慕白没等她反应就要往前走,陈慕白脚底下的冰层已经出现了裂缝,顾九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别往前走了!”

陈慕白猛地回头看着她沉沉地笑起来,“你怕什么?我们俩离得那么远,也不是一个方向,就算我掉下去也不会牵连到你,顾九思,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心中挣扎许久,屏住呼吸看着陈慕白,下定决心地开口:“你不用再往前走了,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会回答你。”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会说真话。”

陈慕白脸上的笑意顷刻间变了意味,他盯着顾九思良久,慢慢转回身。

他背对着顾九思,缓缓地开口,顾九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呼出的白气,声音在寂静空旷的雪夜湖心中听起来格外荒凉,直击人心,“顾九思,你的心终究是不够狠,不够狠,你怎么在这里走下去?”

陈慕白边说边抬脚往前走。顾九思似乎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牙根发紧手心发麻,耳边只能听到鞋子踩在冰面破碎的声音,心惊肉跳地想要去拉他,却不敢动,只能出声制止他:“陈慕白!”

陈慕白依旧懒散地和她闲聊:“你看陈慕昭,其实以前他的身体挺好的,可他为了活下来向老爷子示弱只能装病,老爷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就生生地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你看,他对自己多么下得了手。”

陈慕白一步步地往前走,顾九思心里越来越慌,竟乱了阵脚,“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陈慕白恍若未闻,“顾九思你还不明白吗?在这里活下来的每个人,陈铭墨、陈慕昭就不多说了,最没用的要算陈慕云。可他虽是个废物但他有个狠心的舅舅,他不够狠,他舅舅会替他下手。我记得有一年,他为了陷害我,假装自己的腿摔断了,说是我干的。假的总会露出破绽,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真的,可那个蠢材下不了手啊,董明辉亲自动的手,生生地把他的腿打断了。你看,他们每个人对自己都狠得下心,更何况是对别人,你的心不能软,一软就死无葬身之地。”

顾九思沉默。

陈慕白转过身看着她,狭长深邃的双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就像现在我会不会掉下去、会不会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不够狠才会到了今天两难的地步。”

陈慕白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不过爷我嘛,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如果你合作的对象是陈慕昭,陈慕昭对付陈慕云绰绰有余。而我突然出意外死了,你们俩联手翻盘,打老爷子一个措手不及,从此陈慕昭就是陈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你想要的东西陈慕昭大抵也可以给你。”

顾九思早已恢复了神色,嘴角噙着笑问:“好计策,不过,我拿什么去和陈慕昭合作?空手套白狼吗?”

陈慕白又背过身去,让顾九思更加难以琢磨,“你以为我真的是出意外死的吗?当然是你来应付我啊。”

顾九思大概早已习惯了陈慕白的胡说八道,神情冰冷地道:“慕少说笑了。”

陈慕白背对着顾九思,似乎真的笑了一下,颇为无奈地低语了几句:“顾九思啊顾九思,你终究是不够狠啊……”

陈慕白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终于离开湖面踏上了湖中心的六角亭,他看着几步之外的顾九思,示意她看脚下,不知什么时候顾九思脚下的冰面已经裂了,裂痕在不断扩大。

顾九思幡然醒悟,陈慕白才是个中高手,他看似将自己置于险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可一转眼就翻了盘。他早就发觉冰面的厚度只能够承受一个人走到亭子里,所以他先发制人。现在她该担心的是自己,他才是大赢家,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富贵险中求。

寒意和恐惧从顾九思的心底冒出来,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是陈慕白的对手。她在一开始就不该和陈慕白做交易,别说一本万利了,她怕是会血本无归。

他心计深沉至此,不疾不徐地布了那么久的网,只等这一刻收网,而她,在劫难逃。

她早就明白,陈慕白是不允许自己身边有她这种人存在的,她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陈慕白这种有洁癖的人是不能容忍她的,今天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消失,没想到陈慕白竟会让她看着自己是怎么消失的,如此光明磊落,也称得上是君子。

一时间顾九思倒平静了下来,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陈慕白会怎么跟陈铭墨解释她的消失,陈铭墨知道后会不会暗骂她的愚蠢,她父亲又该怎么办?

陈慕白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顾九思。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她的那个夜晚,披着一身冰凉的夜色,安静,淡漠,还带着点不屈,一样的没有恐慌和惧怕。

都说他陈慕白心狠手辣,今时今地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没有她这么淡定。

陈慕白双手抱在胸前闲闲地站着说风凉话:“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害怕。”

顾九思看了看脚底的裂痕,“怕。”

“怕什么?”

“怕湖水太凉。”

听到这里,陈慕白勾了勾唇角,忽然向顾九思伸出手去,静静地等着她的动作。

顾九思猛地抬头,隔着翻飞的雪花和陈慕白对视,他沉静的眉眼和眼尾处那颗桃花痣夺目异常,当真是个妖孽。可是,这个妖孽为什么要救她?为了让她明白她虽是陈铭墨的人,但她的生死却由他陈慕白定?

他们两个都清楚,她不会游泳,这种天气,这个温度,掉进湖水里,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他们两个也同样清楚,她一旦伸出手去,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良久,陈慕白打破沉寂,难得认真地看着顾九思的眼睛,“顾九思,我并不想催你,但是你脚下那块冰支撑不了你多久。如果你动作快点,我还能拉你一把。如果你选择留在原地,我不会再救你。”

顾九思终于明白了,她如今的处境和此刻是一样的。陈铭墨大概会很快舍弃掉她这颗棋子,到时候她会比掉进冰窟里惨百倍,她对于陈慕白的暗示一直没反应,陈慕白就用这种方式让她更明白。

他所谓的“原地”并不只是指冰面。

她纠结中带着为难地看了眼陈慕白,“你……”

陈慕白挑眉示意她继续。

顾九思顿了顿,“能不能换只手?”

陈慕白的视线再次落到她的右手上,然后很听话地换了只手。

顾九思动作轻盈,飞快地往前走,在她碰到陈慕白手的瞬间,陈慕白便用力地拉起她,等她在亭子里站稳,身后的冰面彻底破裂,湖水一下子涌了上来。

顾九思不知道陈慕白为什么要救她,其实陈慕白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他每次看到顾九思就像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可就算心里再难再苦,面上也要端着,谈笑风生不露痕迹,每每这个时候他就想要去帮她一把,理智上却又不允许他这么做。陈慕白有个优点,就是他想不通的时候从来不会为难自己钻牛角尖,他会用各种借口来安慰自己,比如这次,他安慰自己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是人都有本能,这不是理性可以控制的,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放任了自己一次又一次。铁杆粉丝陈静康视他这种人生信仰为从容大气,而顾九思则默默在心里鄙视他这种没有原则的“原则”。

顾九思松了口气,瘫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她觉得自己今天丢人丢大发了。

相比她的狼狈,陈慕白气定神闲、清风朗月地站在亭子中央赏着雪景,还不忘继续说风凉话:“真的这么害怕啊?”

一股邪火压抑不住地从顾九思的心底往外涌,她刚想回击,就看到陈慕白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嘘,千万要忍住,你还要指望我带你离开这儿呢,你不会是想游回岸边吧?或者在这儿坐一晚上?”说完伸出手去接雪花,轻松加愉快地开口,“哟,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在这儿坐一夜,会冻死吧?”

顾九思一脸高傲地去摸手机,摸了半天脸上的不屑瞬间退去,傻傻地问:“我的手机呢?”

陈慕白捏着自己的手机在那里摇啊摇,“大概在雪地里。”

顾九思彻底傻眼了,“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陈慕白顿了顿,“刚才你吃梨的时候。”

“陈慕白!”

“嗯?”

顾九思咬牙切齿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慕少,你做这么鸡鸣狗盗的事情,不怕辱没了你陈家三少的名声吗?”

陈慕白神色泰然地回忆道:“听陈静康说,有人曾经夸我,五行缺德,命中带贱,是传世臻品,珍稀之酿,珍藏级的‘贱男春’。对于如此中肯的评价,我决定将此作为我的座右铭身体力行地执行到底,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顾九思瞬间熄了火,沉默,沉默,继续沉默。

说这话的那个人……就是她,一个字都不差,从这件事上不仅可以看出陈慕白绝佳的记忆力,还可以看出他是个很记仇的人。

陈慕白这个人一向以心理素质过硬而名满江湖,威震八方,倘若有哪个不长眼地给出诸如禽兽不如、卑鄙无耻之类的评价,他多半是喜滋滋地当成在夸他。这些话在他眼里就变成了,他是一群衣冠禽兽中最无耻、最卑鄙、最禽兽的,但凡带个“最”字的,那便是人中翘楚,旁人是望尘莫及的。

为此,顾九思被惹毛的时候经常这么夸他,夸起他来语气毫不客气,言辞毫不吝啬。只是她没想到陈静康会原封不动地转达给陈慕白,虽然她每次夸赞他的时候,陈静康都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衣袖安抚她小声点。可她就算再寄人篱下晓得隐忍,表面老成端着的功夫再炉火纯青,可到底年纪小,也有压不住的时候,每当这时候她都卷着袖子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我怕什么,你去告诉他,我就是说给他听的!”

此刻顾九思除了心虚之外,还略感到些许的惆怅和愤怒。其实是个人都该听出来,她说的是气话,做不得数的。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陈静康竟是如此听话,万万没想到啊。

万万没想到陈静康不是人啊!

一时间顾九思有些尴尬,她背后编派人的话被对方大大方方地摆到了桌面上,倒显得她小人了。

顾九思灵光一闪,很是镇定地转移话题:“你刚才说还有一个问题没问,你想知道什么?”

陈慕白抬眸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面无表情地开口:“没什么,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顾九思到底是心虚,踟蹰半天很是真诚地劝解陈慕白:“慕少,不要赌气,虽然我……我们多年来的外交史不是很和谐,但我还算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陈慕白瞟她一眼,“临时抱佛脚你不觉得有点晚吗?”

顾九思继续镇定地挽回残局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陈慕白睨她一眼,“顾九思,其实吧,没有手机你可以喊啊。以你的资质,高音应该不错吧!不过你要小心点,这么晚了,别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来了。你也知道,封建社会王府里的冤魂多得是,小丫鬟啊,小妾啊,没事就来个投湖自尽什么的。”

顾九思目不斜视,一身正气地回答:“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哟呵,长本事了。”陈慕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你刚才站在冰上的时候,怎么不说?”

顾九思面不改色地翻案道:“我刚才不是怕死,我是怕冷。”

“……”陈慕白哑口无言,当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顾九思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一晚上了她终于在最后一个回合上扳回一局,虽然总体上她是输了,可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啊,比如现在。

陈慕白气得直接拿出手机打电话,“小康子,快来救驾。”

从被窝里爬出来匆匆赶来救驾的陈静康对于两个人是如何到达湖心凉亭感到十分好奇。

可是这两个人……

一个一脸冷艳高贵拒绝回答,一个东瞧瞧西看看地敷衍他道:“啊,散步嘛,一不小心走迷路了。”

陈静康看了看满目狼藉的湖面,心里默默仰望,您二位的散步项目包括湖上破冰吗?

三个人沉默了一路,陈静康是困的,陈慕白是气的,而顾九思则是在想着怎么报复陈静康。

快出园子的时候陈慕白才开口:“你明天去见陈慕昭,立升这块肥肉,任谁都不会不动心。你告诉他立升马上会重新洗牌,并且暗示他董家已经打算插手了,至于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这话是对顾九思说的。

今天他站在书房门外听了几句,看那架势老爷子根本就是觉察到了什么。他最近势头太猛,陈铭墨总是要做点什么平衡一下,陈慕云身后有董家,陈慕昭身后有其他附庸,陈铭墨不是没有压力,照目前的形势看,立升很快就会暴露。不过不怕,他早就找好了新对象想从立升抽身了,老爷子打算要动手,也不过是把他的计划提前了。

顾九思听后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相处方式,他吩咐,她去做,他肯信任她,她也绝不会坏事。

陈慕白走了之后,顾九思又摸黑去雪地里找手机。

偏偏在一旁举着手电筒的陈静康还嘀嘀咕咕个不停:“顾姐姐,我说你也太粗心了,怎么能把手机丢在雪地里呢,它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冻了那么久,多可怜哪……”

顾九思从雪里刨出自己的手机后,眯着眼睛站起来,阴恻恻地看着陈静康,冷不丁地不知从哪儿弄来个雪球朝陈静康扔了过去。

陈静康始料未及,一团雪球正中脑门,额头上的残雪配上他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好笑,几秒钟之后他又委委屈屈地扁扁嘴,带着哭腔谴责顾九思:“你欺负人……”

顾九思也不在意,干脆坐到地上,从地上捧了雪,一个一个地团成球摆在手边,拿了一个上下扔着,歪头看着陈静康。

还没等陈静康开口就倏地扔了一个出去,陈静康躲了一下,雪球擦着他的耳朵边飞了出去。

顾九思沉着脸,“你还敢躲?你再躲一个我看看!”说完又连扔了两个过去,陈静康这次没敢躲,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当靶子。

等顾九思把他砸成了半个雪人,而她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的时候,陈静康才敢可怜兮兮地开口:“顾姐姐,我错了……”

“嗯……有觉悟。”顾九思拍拍身上的雪站起来,“说说,错在哪儿了?”

陈静康咽了口气,努力回忆道:“昨天唐少爷让人送来的点心,少爷说让我和你一人一半,结果我没告诉你,都让我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吃了。”

顾九思听了差点一头栽进雪地里去,眯着眼睛看他,“你脑子进雪了?在你眼里除了吃就没别的了?”

陈静康又努力地想了想,“啊,有。昨天我把一个花瓶打碎了,就是少爷新买回来的那个,我怕被骂就跟少爷说,是你打碎的。”

“……”顾九思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无语来解释了,因为她觉得力度不够,她盘算着是不是再团几个雪球练练手。

顾九思平时就不怎么爱笑,端着一副冷颜的时候特别唬得住人。陈静康看她面无表情心里又是一哆嗦,挠挠脑袋颤颤巍巍地解释:“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就我们四个在,我总不能说是我爸打碎的吧?”

顾九思真的又去重新团雪球了,“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当陈静康又被攻击了一轮彻底变成个雪人之后,顾九思也累了,便开始正儿八经地审他。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跟慕少说了?”

陈静康也不记仇,抹了抹脸上的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什么话?”

顾九思顿了一顿,似乎在琢磨该不该再重复一遍,“就是……就是我说他是‘贱男春’的那些……”

陈静康一脸无辜地点点头,“说了啊。”

顾九思的火又涌了上来,在手边摸了半天的雪球没摸到才放弃,改为吼他:“你脑子坏了?你告诉他干什么?”

陈静康糊涂了,有些委屈地嘀咕:“不是你让我告诉少爷的吗?”

“我……”顾九思哑口无言,根本无从解释。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掘坟墓,她和陈慕白斗智斗勇的时候,有些时候确实是故意透露些信息给陈静康,想通过陈静康让陈慕白知道,可这并不包括她“夸”他的那些气话啊。

陈静康看到顾九思苦着脸一言不发,越发的迷茫,“那……以后你跟我说的话,我到底跟不跟少爷说啊……”

陈静康等了半天顾九思都没有反应,又试探着叫了一声:“顾姐姐?”

顾九思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心底的哀怨无法发泄,“我以后都不想跟你说话了。”

陈静康看她身上的戾气没那么重了,才凑近了几步,一本正经地开口:“顾姐姐,我毕竟是少爷的人,而你是老爷的人,我们是各为其主,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偏袒了少爷就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撇开这些不说,虽说你虚长我几岁,可我觉得我们两个还算是挺投缘的。”

陈静康的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若是换了别人,纵然是说破天去也说不出什么,可他忘了,现在听这话的人是顾九思。

只见顾九思点了点头,一脸风轻云淡地回答:“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气你跟你们家少爷打小报告。”

陈静康一愣,“那你是……”

顾九思转过头看着他,轻描淡写地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顾九思离开前又狠狠地往陈静康身上扔了个巨大号的雪球,雪顺着衣领掉落进衣服里,陈静康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边哆嗦边腹诽。

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到底越来越像谁了?

陈静康回去的时候,陈慕白正坐在小院里的石桌前堆雪人,石桌上原本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此刻全变成了陈慕白手里两个快成型的小雪人。雪人只有手掌大小,却精致可爱。

眼前的陈慕白似乎也有些举动诡异,犹如惊弓之鸟的陈静康想起刚才的顾九思又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陈慕白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去,给我折两根短树枝来。”

陈静康顶着一头残雪老老实实地去折树枝。

两根树枝插上,雪人终于完工,陈慕白才开口:“怎么?被人欺负了?”

陈静康捏捏衣角,“没有,我知道顾姐姐教训我是对我好。”

陈慕白一脸促狭,“哟,小康子,真看不出来,你这抖M的体质啊,口味非常的重啊。”

陈静康一身湿答答的,“您不是跟我说过,肯当面打你骂你的人,都是对你很好的人,不会真的讨厌你。如果真的记恨你,都是表面上笑眯眯,背后捅你刀子的。顾姐姐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如果真的生我的气,我大概过不了几天就栽了,到时候恐怕不只是当靶子就完事的了。”

“看不出来,你表面上傻呵呵的,心里倒是跟明镜一样。”陈慕白站起来大气磅礴地拍拍陈静康的肩膀,“小伙子,有前途!”

陈静康傻呵呵地乐了。

陈慕白似乎想起来什么,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雪花飘落到脸上凉丝丝的,“顾九思大概是这王府花园里最后一个好人了。”

他的声音太低,陈静康没听清,“您说什么?”

陈慕白回神,“去,把这两个雪人送到冰窖里去,别化了。”

陈静康屁颠屁颠地拿起雪人准备走,还没走两步就听到陈慕白的声音,然后咧着嘴哭丧着脸转过身来。

只听陈慕白说:“看在你这么懂事的分上,上次摔碎的花瓶就打个九折从你工资里扣。”

陈静康急急地辩解:“不是我,是……”

陈慕白抬手抚着陈静康怀里的雪人光秃秃的脑袋开口:“栽赃陷害这种事,一般是谁反应越大越是谁干的。就拿花瓶这事来说,我还没问你,你就跳出来说是别人干的,你不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吗?”

陈静康傻眼,一脸失策的悔恨。

陈慕白继续开口,一脸的宽容大度,“再说了,家里东西那么多,你打碎了就悄悄扔了嘛,你不提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知道。”

陈静康似乎明白了陈慕白在说什么,忙不迭地回答:“不提不提,以后我打坏东西再也不提了。”

可是陈慕白的下一句话又让陈静康糊涂了。

“可是我记性太好,也只是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若是等我想起来了,发现是你打坏的,你这性质就严重多了,可不是打个九折赔了就没事了的。”说完陈慕白姿态悠然地走了,可陈静康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终于想起来顾九思像谁了。顾九思像陈慕白,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专门来折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