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食婴鬼
十月趴在窗前，歪着头，她看着小花房里的烛光，从明亮渐渐变暗，被挑亮又再次暗淡，如此反反复复。她知道今日沈绾那番话终究还是扎进小花心里，她理解小花此刻内心该有多么煎熬，她甚至能预料小花最终会做出何种决定。
花自量此生只是个市井之徒，他借着师父遗留的美名在人间招摇撞骗，他爱财更惜命。他根本没有能降伏恶鬼的法子，他甚至是恶鬼喜食之物，他万万没有理由去做那捉鬼之事。
师父为他算过一卦，他此生将遇大劫，此劫难起于鬼怪，不仅要他性命更能毁其命数，若能劫后重生便能更改孤煞之命，但渡劫的可能只有十万之一，故师父命他无论如何要避开劫难，远离怪力乱神之事，方能保命。
奈何他天生好奇心重，因此师父也从不传授他捉鬼之术。
他在房中辗转难眠，将师父留下的术法尽数翻了个遍，一边翻一边在心中计较，若是能找到制服恶鬼的术法，他便去捉那恶鬼。然而，事与愿违……
可，万一他真能捉住那恶鬼呢？
烛光东倒西歪地手舞足蹈，像是另一个人同他叫嚣：你一生注定孤煞，活的长久与否，又有何异？但你万一能捉那恶鬼，将有百户千户的人，能够长长久久地活着。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
它先是悠悠然地左右摇晃，而后越来越欢乐，火焰越来越高。花自量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写满字符的黄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而后轻轻一吹，烛光熄灭，但他清楚，自己心中点燃了一盏永不灭的灯。
推开房门，他看见十月在院中站着，不停地扭头，一只手不断地揉着脖子。
“落枕了？”
“没事，看烛灯看得久了。出发吧。”十月率先迈步走在前头。
什么烛灯？她为何在这？她要去哪？
“小花，快点，要不天该亮了。”
他恍然明了，唇边扬起笑意。他何其有幸，能遇见一人，知他，懂他，随他……
炎炎夏日，本该聒噪的蛐蛐们不知为何，陷入沉静，更为这注定不凡之夜，添了几分危机。
花自量和十月猫身躲在一堆废弃干草边，他们在等一阵婴儿的啼哭。
“十月，我觉得你该同我解释解释。”花自量端出一副青天断案的架势。
一路上十月对恶鬼十分了解，知晓它叫做食婴鬼，知晓其不辩方向，推断它是根据婴儿的啼哭声来进行捕食，更知晓它不仅喜食婴儿，更喜食纯阴之人，而花自量正是纯阴之人。
只要他们在婴儿啼哭之时，赶在食婴鬼之前抵达，它必定会放弃婴儿而吸食花自量，到时再将它引入早已布下的阵法之中，便能捉住食婴鬼。
十月躲闪着，花自量越逼越近，知晓躲不过，她只好道：“我房里有你师父留下的书，其中记载了食婴鬼的习性。”
“还有呢？”
“恩……其中还记载了捉鬼的阵法，但对食婴鬼是否有效尚未可知。”
“还有呢？”
十月茫然，“没了，我就知晓这些。”
“是吗？”花自量挑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如何知晓我的生辰八字？难不成……”
十月心头一紧，生辰八字乃是最私密之事，这个她可没写在小花师父的书里。她看向花自量的眼神左右躲闪，她该如何？再这样下去，定要露出破绽的……
花自量忽地笑开颜，“十月，你究竟觊觎小爷的美貌多久？”
十月顿时闹红了脸，小花的脸近在咫尺，她只需稍稍抬头，便能……她却推开他。
“别闹。来了！”
一阵啼哭响彻夏夜。
两人拔腿便朝声源处跑出，上空窜出一道黑影，势如疾风。
十月惊呼：“小花，就是它！”
食婴鬼被十月的声音所吸引，猛然停下，身负神力的鬼灵！人间居然有此等好物，它转头对准十月，猛扑而去。
“小花！启阵！”她从容地躲避，同时驱动神力，召唤司业。
花自量则不得不跑开，回到布阵之地。方才十月特意将启阵之法告诉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来不及细想，依着十月所述，念动咒语。
“天道昭昭，日月皆辉，乾坤醒，诛邪尽！”法阵启动，泛出道道金光。
花自量回首，急急找寻十月的身影，她正引着食婴鬼向此处来。食婴鬼张着血盆大口，四肢短小有力，攻势猛烈，她几次三番差点命丧其口。为何食婴鬼单单缠着十月？花自量想，十月从一开始就打算拿自己做饵，怕他不同意才编的那些谎话。
他此刻的心揪作一团，眼看着十月越来越近。只见十月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食婴鬼便横冲直撞地扎进法阵之中，他即刻迎上去，十月回头朝他甜甜一笑。
他的笑意刚扬起便僵在唇边。
食婴鬼不满十月设计禁锢它，硬是挣出一只魔爪，扣住十月的肩，将十月拖入阵法之中。它朝天发出怒嚎，其声震耳欲聋。
十月暗使神力，食婴鬼却生生忍下神力之伤，死死地扣住她，她能听懂它的愤怒——你要我死，我便要你陪葬！
她的心口传来撕裂之感，她也是鬼，这个法阵自然也能伤她，她将在法阵中现出鬼影，隐瞒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被小花知晓……如此也好，一会儿小花就不会像此刻这般焦虑痛心。
花自量从怀中掏出黄条，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在黄条之上，黄条通体发光，上头的字符仿佛吸满鲜血。
“小花！不要！”
黄条化身黄符，花自量将其贴于魔爪之上。食婴鬼再次发出怒嚎，黄符燃起烈火，魔爪被烧成一阵灰烟，食婴鬼被困阵中，烧断一臂。
花自量一把揽过十月，“还好，你没事。”语毕，力竭倒地。
“小花！小花！”十月抱着花自量急急喊到，却无回应。
司业姗姗来迟，探了探花自量的鼻息，安抚道：“他没事，只是累晕了。”又见十月肩上的烧伤，抬手覆在她肩上，“这是符火所伤，只伤鬼怪，伤好了也会留下一条无法磨灭的疤，我只能替你掩盖疤痕。”
十月点点头，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只在意怀里的人。他方才的黄符上写着他的八字，需以寿命为祭召唤符火，他用自己的阳寿，救了她。
司业轻声叹息，竟不懂这两人究竟谁更痴，索性转过头。
食婴鬼一见司业，顿时没了神气，蜷缩成一团，躲在法阵之中。
“血池地狱既然不能令你醒悟，那你便十殿酷刑，皆尝个遍。”说话间司业指尖凝聚一道冷光，直接将其击了个粉碎，声色俱厉的他又变成那个令百鬼闻风丧胆的转轮王。
好戏落幕，一旁响起慵懒的女声，并伴随着几声稀拉的鼓掌，“转轮王，可真是秉公办事，一点也不徇私。”她走到十月边上，探头瞧了瞧躺着的男子，打趣：“皮囊生的还行，就是太废物了些。”
“闭嘴！”十月冷声呵斥。
守净满脸不可置信，往日温温吞吞的女子，今日竟敢这么跟她说话，她抬起巴掌便要挥去，却被十月拦住。
十月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坚毅非常。“仵官王，伤我随你，伤他不行。”
“你！”
“守净。”司业一把将她拉开，“何苦生事，你不是还要过生辰？”
“你还记得我要过生辰吗？你在我生辰宴上，一句话也不说便离开，你何曾在意我的生辰！你答应要送我生辰礼物，到现在连个鬼影子也未见着，哦！倒是见着个鬼影子……”守净本是高声理论，理论理论着，便成了低声诉苦。
司业不禁皱眉，无奈道：“回去。”转眼便消失不见。
守净连忙跟上，同时不忘恐吓十月：“你休要得意，这笔账回头找你算！”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暖阳照耀大地，鸡鸣狗吠此起披伏。
花自量渐渐真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十月那双清亮的眸，她嘴边浅浅的笑。
“总算睡醒，起来回家吧。”
花自量起身环顾四周，食婴鬼不见踪迹，他懒得追究它的去向，忽然一歪靠在十月肩上。
“十月，我饿。”
十月笑着推开他，“忍着。”
终于有村民安耐不住推开房门，透过门缝观察二人。昨夜，食婴鬼惊天动地的嚎叫将他们从梦中吓醒，但没人敢出来查看。那人鼓起勇气，不顾家中父母的阻拦，迈出房门，走到二人面前。
两人看着眼前这个方及腰高的男孩，温柔地笑着。
男孩伸出手，摊开掌心，上头躺着两颗饴糖。“哥哥姐姐，打妖怪，大英雄，吃糖。”
花自量和十月相视一笑，十月蹲下捏起他手里一颗饴糖，道：“哥哥一颗，你一颗，以后你也是大英雄。”而后将糖递给花自量，花自量欢喜含住，甜及心底。
沈知府带着人马赶来，队伍中集结了不少修道之士，他们拿着罗盘四处比划。
“没了！没了！真的没了！”
“鬼走了！”
“是花半仙收了它！”
沈绾竟也在队伍之中，她戴着围帽，缓步走向花自量。“我为昨日的话，向你道歉，我不该说那样的话。”语气真诚，嗓音也是极其迷人的，“你是大英雄。”
花自量笑着，撩开她的围帽，轻声道：“我不是大英雄，我只是个愿意奋力一搏的普通人。”
沈绾微怔，两颊泛起红晕，心好似忽然停下，又忽然猛烈跳动。
十月扯了扯小花的衣角，他才放下围帽，双手叉腰，洋洋得意地嚷道：“你生的好看，但不及我。”
两人并肩离去，徒留沈绾原地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