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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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春宵终

长安的冬日,银装素裹,满城萧索,但却有一处院子,满院内点了许多火盆,烤得人暖烘烘的。案上燃熏香,飘散着夏季的淡淡荷香。

十月端坐在一旁,正挑选着品相上佳的梅花,时不时地抬起头。每每抬头便有一人迎上她的目光,朝她挤眉弄眼。

花自量手里握着笔,为十月画了一幅又一幅的丹青,俏丽若三月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画毕,他便邀十月一同欣赏他的画作,缠着要十月的夸赞。

他在院中搭起一只木榻,塌上铺满厚厚的棉絮,棉絮里藏着暖炉,躺在上头丝毫不惧冷意。

十月喜制香,花自量不愿她多劳累,时不时便拉着她,往榻上一窝,将她圈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听说巷子里的老孙家,又添了新丁?”

“是个男孩,我将礼物送过去时,他看着我咯咯直笑,想是看我英俊,心中欢喜。”

“你啊。对了近日怎么不见那只乞食的流浪犬?”

“那可不是流浪犬,是大员外郎家养的贵犬。员外郎嫌它吃得多,长得肥,特意少喂了,保持它的身形呢。你可倒好,将其喂了个饱。”

“哈哈哈。”十月捂嘴轻笑。

“昨日偶遇佟掌柜,说是新岁时出演新的把戏,你可有兴趣去看看?”

“好。”

未至新岁,十月已病重得难以远行。

花自量搜罗了许多话本及坊间轶事,捡着欢喜有趣的说给十月听,常常是十月尚未反应过来,他自个儿倒先笑得前俯后仰。

十月便望着他,唇边笑意浅浅。

院里摘好的梅花,眼看干透了,十月已无法将它们制成梅花香,心中不免惋惜。

花自量见她看梅花的眼神,露着些许落寞,便嚷嚷着:“十月,你教我制香吧,就制梅花香,莫要辜负了你采摘一场。”

十月闻言浅笑。

两人便一人卧床言传,一人上蹿下跳地忙碌。花自量闹出不少笑话,但制香过程一切顺利。

十月夸赞:“我早就知晓,小花乃制香奇才。”

花自量作揖得意洋洋道:“过奖过奖。”

他们绝口不提思慕咒之事,彼此心知肚明,却未流露丝毫倒数的伤感,反而将平静的日子过得喜乐非常,他们均相信,这样的喜乐会延续一生,无关生死,无需道别。

期间自然有些不识好歹的鬼祟,意图打扰两人清净,奈何有转轮王及仵官王两位神官坐镇,那些鬼祟有贼心也没贼胆。

十月的身体每况愈下,慢慢地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花自量索性睡到十月屋里,如此一来,她无论何时醒来,第一眼均能看见他。

他怕十月在屋里待久了觉着闷,偶尔将她抱到院中闲坐会儿,十月往往没坐一会便倚在花自量肩头睡着了。

这时,花自量总会不自觉地伸手探她的鼻息,仿佛只有那温热的鼻息才能使他心中安定。

他们将烟雨楼重新开张,这里有过许多他们的回忆,千年前他们便与烟雨楼密不可分。

烟雨楼生意依旧火热,只不过如今卖的香,皆是花自量所制。

花自量无心生意,便在门前放置了一个香袋,来往买香之人可自行挑选所喜之香,然后将银两丢至香袋中便可。

烟雨楼之客非富即贵,断不会贪这点便宜,来往之人更不敢在烟雨楼行偷窃之事,毕竟谁都知晓烟雨楼背后有沈知府撑腰。

十月虽时长陷入昏睡,但醒着时却比以往更有精神,花自量便会牵着她的手上街走走。

长安街道最是繁华,众人见两人携手同行,无一不面露欣喜,他们的深情亦感染着众人。

“花英雄,花夫人,来碗馄饨?”馄饨铺的掌柜隔着老远便喊道。

两人携手朝馄饨铺走去,对这样的称呼显然习惯,“来两碗馄饨。”

“好嘞!”掌柜吆喝着挥动手里的家伙式,嘴上也没停,“想起初见花夫人时,便觉非同一般,没曾想夫人竟是仙女下凡。”

十月浅笑,也不知坊间传闻将她传成什么模样。

两人吃罢馄饨,往回走,一路上小花直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十月问。

花自量笑得越发放肆,他将十月带回自己的小院,院中迎春已抽新芽,他让十月坐在榻上,他则蹲在她身侧,牵着她的双手,脸上笑意未减。

“十月,我们成亲吧。”

成亲?这两个字在十月脑海中来回旋转,惊喜万分而又不知所措。

花自量笑着将她拥入怀,“迎春花开,便是婚期,方才那句花夫人,你可是亲口应承的,不许反悔。”

接下来的时日,十月只觉如梦似幻,看着小花忙前忙后,司业、守净、沈绾一个也没逃脱,均被小花抓来筹备婚事,听说他竟将两人的喜帖画成告示,贴满全城大街小巷。

可谓是招摇,她听着守净抱怨:“他成个亲非得普天同庆,我乃堂堂神官,竟要做喜娘。”

十月只是浅浅笑着,不予置否。她曾听见小花与沈绾交谈。

沈绾问:“这般行事是否招摇了些?”

小花却道:“我们家十月喜欢热闹。”

沈绾闻言不可置信。

她那般安静的性子,恐怕只有小花知晓,她其实最喜欢热闹。

佟掌柜做好婚服送来时,守净拦着小花,“都说女子一生中最美之日,便是穿上婚服之时,你今日看了,成亲那日便不惊喜,不准看。”硬生生将小花扒在门边的手扣开,丢出门外。

迎春花如期盛放,长安城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走夫贩卒均来观礼,烟雨楼中挂满红绸,一对一对地贴着喜字,楼内迎春花摆放得错落有致,弥漫着淡淡迎春花香。

花自量立于归鸿居正中,与往来宾客颔首寒暄,目光却直直望着门外,翘首以盼。

守净清亮的嗓音响起:“及时到,迎新娘。”

十月至门外缓步而来,头戴凤冠,珠帘垂在眼前,手持却扇半遮面,叫人见之心动。一身赤红礼服,点缀着鹅黄迎春花,金丝绣龙凤呈祥,明艳而不失清秀,华丽而又典雅。

花自量迎上前,牵起她的手,行至正中,四周响起琴瑟之音,众人虽不知从何而起,曲中欢喜之意却沁入心间。

两人在心中对泽梦姬道谢,守净适时开口。

“一拜天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二拜思慕盏。”

感激赐缘,思慕千年。

“夫妻对拜。”

倾我一生,人鬼不论,助幼扶弱,无愧于道,唯爱永存。

宾客道:“迎春,迎春,迎娶春天。”

花自量笑言:“我迎娶的乃是四季如春。”

喜宴时,仅新郎一人与宾客尽欢,宾客知礼,早早便结了宴。

花自量回到房中,十月仍旧昏睡着,他勾起十月一缕发丝,学着她当日的举动,将两人的发打成结。

轻抚着她的脸,心想这场喜宴对十月来说还过于劳累,这些天十月一日能醒着的时候,不过一两个时辰,醒着时虽能蹦能跳,但他们都知晓,这恐怕是回光返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十月,往日煞白的笑脸,染上胭脂红润可人,他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捂在掌心。

轻声唤了声:“娘子。”

十月仿佛听见一般,缓缓睁开眼,花自量扶她坐起,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她听四周寂静,知宾客已离去,便问:“现在什么时辰?”

“已是亥时,你若觉着累,便再睡会,还要许久才会天亮。”

十月摇头问:“今晚月色如何?”

“很美。”花自量答,并起身打开窗。

月色皎洁,透过窗,照在窗边的迎春花上,更显明亮。

十月靠在花自量怀中,睹见两人打成结的头发,浅浅笑着。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够嫁给你。”

花自量搓了搓她的双手,笑道:“美梦成真了,娘子。”

“小花……”十月娇嗔,略显羞涩。

“有何不妥?”花自量将她往怀中拢了拢,“倒是你,该唤我一声相公才是。”

十月闻言浅笑,良久唤道:“相公。”

花自量甚喜,低下头见十月昏昏欲睡,喃喃道:“有个秘密我一直没告诉你,今日大喜,我想将这个秘密告诉你。”

十月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我落入忘川后,将一千年来所发生的一切皆看到了,千年前,我虽为她而死,可死后,却是你令我念念不忘。”

“我为她而死,全我千年前的义,死后因对你念念不忘,虽十世轮回,却世世孤老,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十月的一厢情愿。

泪水涌上十月的眼眶,原来小花也等了她一千年。

花自量拭去十月的泪,捧着她的脸,低下头深情一吻。

他将这些告诉十月,是希望她走时了无遗憾,他从不敢想与十月分离的样子,又在心中做过千百次预设,却从未有一次这般真实。

此刻他与十月那么贴近,近得能够感受到她的鼻息,逐渐微弱,而至消失。

泪眼在他未察觉时,悄然滴落。

他抱着十月,呆坐至天明,期间一动未动,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坐着,抱她在怀,渡过春宵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