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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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念念不忘

炮竹声声岁,又是一年春。

花自量近来的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人在家中坐,礼从天上来。正逢年关,送布匹吃食的比比皆是。对此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前些日子,官府放榜,言花自量为民除害,勇捉恶鬼,乃当世英雄表率!一顶高帽,他戴在头上却惴惴不安,在心中暗道,日后断不能再行此事,千万莫忘了师父的嘱托,他命有大劫,需得远离鬼怪之事!

他依稀记着自己确实捉鬼去了,却记不清过程,只记得他以一张黄符除掉食婴鬼,而后好似还开了个香铺,疑惑不解,自己并不会制香,如何能开香铺,再后来他不知为何答应沈绾共同捉鬼,捉什么鬼,如何捉的,均是记不得了,但那日他确确实实在牢中醒来。

醒来后他便又成了英雄,即洋洋得意,又怅然若失。

“花英雄,起的可早啊。”

听声便知来者何人,他望了望天,临近正午还早?沈绾接连几日来访,回回都有不同的说法,他见怪不怪,问:“沈姑娘这回,为何事而来?”

沈绾取下面纱,容颜惊艳无双,“得好酒一壶,特与君共饮。”

“小爷我从不与女子喝酒。”他瘪瘪嘴,“怕喝多了给人轻薄去。”

“哈哈哈。”一笑倾城,沈绾不甘示弱,“单论你我容颜,也是我更怕些才是。”

他转过头不看她,她生的的确好看,与之相处也算得益,但……

“罢了罢了!酒留给你一个人喝。”沈绾放下酒便要离去,刚行至门口,又回身道:“你即无喜欢之人,又何苦拒我千里之外?”

表现得如此明显吗?他浅笑,往日应付莺莺燕燕得心应手,谁料一觉醒来便力不从心。想来或是因沾染邪物的缘故,思及此,他进入师父曾住的屋子,寻思找个法子为自己驱驱邪物。

屋内似有似无地飘着香,清新而又柔和的味道,他在屋子里燃过香?也许吧。桌上放着本百鬼记,他随意翻看,这笔迹像极了师父,但他知道并非师父所写,是谁呢?

百鬼记所录生动有趣,他好似在哪看过,仔细回想却又无法想起。

日渐西斜,当最后一缕光消失于屋内,他才惊觉,原来过了这么多时辰,他轻轻转动因捧着百鬼记而酸疼的手腕,揉揉眼睛,点起烛灯,窗上映出两个人影,一个低着头浅笑,另一个撑着头凝望。

他大惊,再次揉了揉眼睛,窗上只有一个人影,呆呆站在那,他挥了挥手,人影也跟着挥挥手,那是他的影子。

皓月当空,云淡风轻,鸡犬也已入睡,打更夫赖洋洋地敲着梆子。

他掌着灯,再次推开这间房门。他在自己房中辗转难眠,在师父屋里便感觉安然舒适,他趁着无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

“师父,我没听您的话。将你留给我救命的黄符,用来捉鬼。我并非不怕鬼,亦非不怕死,其实我怕极了。我也不知当时作何感想,就是那么做了,师父莫怪!”

“我似乎找到了比生命更重要之物,但我将它弄丢了。师父,我想将其寻回,特别想,特别想……”

鸡鸣划破天际,叫醒沉睡的世人。

他触及枕头,触感一片湿凉,昨夜他好似做了个梦,梦中……再难记起,只是心间那份悲伤,浓得化不开。

收拾好心情,他穿上最喜欢的芍药华服,衣摆处绣着一大朵娇艳的芍药,他不禁赞叹绣娘精妙绝伦的手艺。

好些日子未出门,西市还是那般热闹。

包子铺的店家隔着老远便瞧见他,喜滋滋地喊着:“花老板!老样子,来碗馄饨?”

他怔怔地点头,腹诽这店家何时对他如此热情?不过馄饨倒是热腾腾的,一碗下肚,寒意尽消。

熙熙攘攘来往之人,均朝他恭敬地喊一声——花英雄,他点头回应,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称呼,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不止一次问沈绾:“那日在牢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捉住了危害长安的恶鬼啊!”

“当真是我?我如何捉的?”

“当然是你!你布下了一个阵法,一下就捉住了!”

“那鬼呢?”

“鬼……”沈绾略显犹豫,“被问道收了吧。”

“你究竟要问几遍才肯罢休?”

他也不知,沈绾说的这些他都不记得,他直觉并不如沈绾说的那样简单。

他遍访郎中,如何能治失忆之症?

郎中言:“你并未有病症,或许是太累了,多加休养便好。”

但他知道,他丢失了记忆,那段很重要的记忆。这使他困惑,甚至觉着自己与世人格格不入。

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烟雨楼,它又成了繁华街道上,唯一寂静的所在。

他望着烟雨楼,喃喃:“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字迹清秀而不失豪气,当年写下这幅门联之人,想来也不是一般人,仔细打量着,笔触间有几分熟悉。

“花老板!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他一个未留神竟在金银花门前停留了许久,佟掌柜见他望着烟雨楼愣神,不免唏嘘:“好好的香铺,怎的说不开便不开了呢!”

他浅笑着,“小爷不是卖香的料子,沾不得铜臭。”随即扬扬衣摆,得意道:“还是风花雪月更适合小爷。”

“自然自然,花老板慢走!”

他走出几步,佟掌柜回了铺子,他再次回头,烟雨楼如何兴如何败,他与它之间如何千丝万缕,他已是无法想起。

他努力地想重新记起自己忘记的东西,每当这个时候,他仿佛置身迷雾,四周只有无穷无尽的难以抓取的一片白茫茫的雾,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时常在院中呆呆地坐着,一壶酒或是一盏茶便是一日,亦或是在师父屋内,读百鬼记消磨时光。

院中的迎春悄悄抽出新芽,再过不久便是迎春花期,他想象着迎春满枝的模样,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待明年春至,与君迎春可好?”

只一瞬便再也无法记起,他明白这不是幻象,是谁?说话的人是谁?是谁与他相约迎春?他究竟忘了谁?

迎春花,迎春花,他猛然想起那个绣着迎春花的香囊,他冲入屋内,那个香囊被他郑重地藏在抽屉里。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握在手心,香囊散发着阵阵迎春花香。

有位姑娘,手执迎春花,笑着同他说:“你还是那般模样啊。”

脑海中姑娘的样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晰时,她的指腹,她的衣摆,她的发梢,都近若可触,模糊时,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均是一片空白。自那后他便捏着香囊,一刻也未曾离身。

院中迎春开的正盛时,沈绾来访。

她夸赞道:“这株迎春让你养护得分外娇艳。”

他颔首以示回应,手中动作却未停下半分。

沈绾走近,看着桌上层层叠叠地画纸,多得堆不下,散落一地。她俯身将掉落的画纸拾起,每一张上都画着一个姑娘,或弯腰采摘迎春花,或挽着袖清洗迎春花,或垫着脚晾晒迎春花,一举一动,栩栩如生。

“要不是画中姑娘没有脸,我都要以为她当真存于世上。”

闻言,他停下笔定定道:“她存于世,只是我忘了她,等我想起来,我一定将她寻回。”

他那副认真至极的模样,沈绾惊道:“你莫不是疯了?这人不过是你的臆想罢了。”

“不,她存在过!每晚我都能梦见她!”他想起午夜梦回,枕边的湿凉,他笃定自己梦见了她,那个与迎春花有着千丝万缕的姑娘,他丢失的记忆,定是与之相关的一切。

“魔怔了!魔怔了!”沈绾语气略显慌乱,她抓着他的衣袖,想着他莫不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我让爹爹即刻寻个道士,你莫怕,驱鬼一事你最有经验。”

他撇开沈绾的手,他自从牢中醒来后,从未如此清醒,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究竟寻的是什么。

“沈绾,我已有喜欢之人,你我君子之交,今后还是莫要再来此处寻我,终归是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这多么不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他花自量,牵动城中少女芳心无数,向来是雨露均沾,如今却以男女有别为由拒绝沈绾。

沈绾嗤笑一声,将手里的画举至他眼前,“你喜欢的是这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甚至不知道她是真是假!”

“她是真的。”他从沈绾手中接过画纸,轻轻抚平被沈绾捏皱的地方,“她曾与我亲密无间,只是我将她忘记了。虽然我还未想起她的模样,但我已能慢慢想起她的一举一动,日后我定能想起她的模样,到那时我便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出她。”

“若你一直无法想起呢?”

“那便想念一生。”他浅浅笑着,他本就是天生孤煞之命,如今心中有人可想,即使穷尽一生,也是一生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