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守株待兔

第二天，约翰来了个魔变，面貌一新。

他换下了那件一年四季几乎长在身上的灰不溜秋的条衬衫，穿上一件崭新的白衬衫，甚至系上了漂亮的蓝白黑三色条领带，一头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不知涂了些什么让头顶闪着一层光波，腮帮子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一片陌生的青黑色。当他精神抖擞地走进办公室时，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了十岁，秘书玛丽连早安都忘了问，情不自禁“哇。”地惊叫了一声。

玛丽的这一声惊呼，引来了几个好事之徒的围观。人们围着约翰嬉笑着，像是看新姑爷一样评头论足。好在美国人当评论员时，都专门拣好听的说，让听的人感到舒服开心。同事们的盛赞，让约翰对自己的新形象更有了信心。看来，不仅商店卖皮鞋需要精包装，房地产经纪人想要把自己推销给客户，也需要穿出个精气神来。约翰觉得自己的驼背都变直了好多。

下午一点，皮特准时来到办公室。约翰平时就很随和，一见到热情开朗的皮特，就跟老朋友一样在办公室里嘻嘻哈哈天南海北地侃大山。玛丽坐在最前面都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约翰先是和皮特签好了代理合同，然后，打电话安排好了看房的时间。当约翰带着皮特，大大方方地走出办公室时，大家谁都没有觉出有什么异常。

没有人知道，皮特，是怎样成为约翰的客户的，更不可能想象到约翰神奇的守株待兔的计划。

旗开得胜，约翰多了件心事。

约翰每天都盼望着下午五点钟的到来，因为那是秘书玛丽下班的时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经纪人的工作是没有正常钟点的。下班后，公司里面总还是稀稀拉拉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有的经纪人可以一直忙活到半夜。

有这些同事在场，约翰是绝对不敢接电话的。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耐心地继续等下去。约翰像是狩猎的猫一样非常有耐力，可以说是坚韧不拔，他会一直耗到晚上十点半钟才离开，因为到了这个钟点，公司的电话也消停了。没有人会在这个钟点给公司打电话洽谈买卖房子的事宜。这样算下来，一周至少有五六天约翰是白等的。但是，约翰有个轴劲，认准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更何况已经有了皮特这样一个成功的先例，更是让他不能放弃努力。约翰觉得怀着希望在办公室里等待诱人的电话铃声，再耗神，也比回家听老婆的河东狮吼好过得多。

这天，约翰用过晚餐回来，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太好了，约翰大喜过望，终于等到可以接电话的机会了。他把红色的电话机拉到面前，两个胳膊肘子一起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颏耐心地守候着，跟女孩子等热恋中男朋友的电话一样，急不可耐又心里甜丝丝的。

突然，“叮咚”门铃一响，鲍勃走了进来。鲍勃礼貌地向约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大咧咧地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鲍勃刚刚坐稳当，办公室的电话铃就响了。约翰心里咚咚直跳，却不敢接。隔着窗户看着鲍勃盯着屏幕的侧影，约翰恨得心里跟猫抓的一样：这个鲍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最关键的一刻走进来，真的好捣蛋。

铃声不停地响着。电话的另一头好像很急，一定要找到什么人一样，电话铃连续响了很久。约翰的手伸出去了，又缩回来了。再伸出去，再缩回来。每一个铃声，都让约翰备受折磨。

十几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了几次。今天的电话好像比平时多很多。约翰恨恨地想：这些该死的电话，公司没有人时，一个也没有，现在鲍勃来了，却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就好像是存心跟我约翰过不去一样。

约翰被一阵阵的电话铃声折磨的心痒手痒浑身不自在，眼巴巴地盼望着鲍勃早点回家。

两个小时后，鲍勃仍然稳稳地坐着，办公桌上的摊开的资料越来越多，看起来根本没有想离开的意思。约翰看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就要错过黄金时间段了。一过了九点，客户来电话的机会就不多了。

“这个鲍勃，屁股好像是钉在椅子上了。是不是椅子被什么人给刷上万能胶了？”他开始烦躁起来，整个人憋得难受。

约翰原本就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每天不得不严守着守株待兔的秘密，把大喇叭口封得严严实实的，就已经憋得很难受了，现在鲍勃这么碍眼，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坐在对面办公室里的鲍勃，隔着办公室的窗户看到约翰一晚上没有消停，不是站起来在办公室打转转，就是看着天棚发笑，这些怪异的行为让鲍勃感觉约翰有些莫名其妙。终于，鲍勃被搅得再也无法专心做事，便想去给约翰提个醒。鲍勃轻轻地敲了敲约翰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约翰，你看着天棚嘿嘿傻笑什么？我都无法安心做事了。”

“咦，鲍勃，你这个家伙好奇怪啊。你无法安心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我高兴，我就笑。不像你，阴着个脸就进来了。我说，你怎么总那么阴沉沉的？要我看啊，鲍勃，你真的是投错了胎了，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人家兴许会叫你冷美人。很不幸，你是个男的，只能叫你冰棍。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连门都没有出，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怎么就会影响到你了？你要是真的是在专心做事，怎么会注意到我在干什么？干脆，回吧，回吧，痛痛快快地赶紧回家去吧，回家给露西做饭去，去去去，赶紧走，别赖在办公室里讨人嫌。” 约翰这会儿正好被千言万语憋得难受，鲍勃这一招惹他，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出气口，劈头盖脸一顿猛轰，一时竟然收不住话了。

鲍勃没想到约翰会如此发飙，他立在门口哭笑不得。“好。我走。我不跟疯子讲理。你继续望着天棚笑吧，看看能不能从天上掉下一个馅饼来。” 鲍勃不想继续纠缠，抓住门把手关门离开了。

不料，鲍勃这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下子恰好点中了约翰的命穴。约翰双手一撑桌子，亢奋地站了起来，几大步就追到走廊上，眉开眼笑地对着鲍勃嚷道：“对，你说的太对了。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而且是大馅饼。真的，可惜不是你的，你看不见，也摸不着，你这个小子连味都闻不到。”约翰说着说着，不仅音量提高了，狭长的眼睛也瞪圆了。

“不可理喻。” 鲍勃摇摇头赶紧返身，紧紧地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顺手锁上了门，生怕得了失心疯的约翰闯进来。“疯了。”和约翰做邻居，鲍勃只能自认倒霉。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星期二十一个夜晚苦苦的等待后，约翰又捕捉到了一个新客户。这是一个要买三十六万美元房子的客户。

约翰再次兴奋起来。这意味着一旦成交，他将会拿到将近五千美元的收入。

数学很好的约翰在心花怒放后，冷静地算了笔账：一个月，守着电话机拿到两个客户，预期收入九千美元，那么，一年下来，就可能拿到二十四个客户，年收入十万八千美元，这几乎跟州长大人的收入拉平了，而且，不用打广告，零投入，唯一的成本就是花时间等待。等待，怕什么呢？他约翰正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没有地方用呢。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

干脆，立刻把广告停了。完全没有必要再在广告上面浪费一美分。

想到这里，约翰一拍大腿，立刻打电话通知报社，把房地产广告版的豆腐块广告停了。这两寸见方的广告，一个月要耗费掉七百多美元，都快要赶上公寓的房租贵了。

放下电话，约翰感到一阵子发自内心的轻松。他向上举起了有些酸痛的双臂，好像是在无声地欢呼：增加收入，减小开销，致富的两条路都被他各自踏上了一脚。在经济大萧条时期，这是多么不容易做到的啊，剩下的，就剩下卯足了劲头往前奔了。

不料，在接下来的两周，约翰毫无斩获。而且，皮特也好像并不着急买房，只是在不同的社区反反复复的比较。约翰感到了新的危机感，他需要想办法拿到更多的新客户,要是能在工作时间接到电话就好了。约翰开始寻找新的突破点。

约翰定位的突破点是玛丽的午休时间，这个时间老板不在，其他同事们也乱哄哄的，不会有人介意他截留客户。

这天，约翰兴冲冲地走进公司直奔玛丽：“玛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是喜欢pizza 吗？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PIZZA 店，品种很多，有你最喜欢的菠菜披萨。因为是刚刚开张，今天有促销，打折30%，你要不要去看看？”约翰把一张优惠劵放到了玛丽面前。

“太好了。可是，公司来电话怎么办？” 玛丽看了一眼她自己带来的三明治，她早就吃厌了这种自己做的夹肉面包。

“好说。玛丽，交给我好了。我保证一个也不漏接。”约翰侠义地说。

玛丽欢天喜地地走了。她巴不得有个机会出去放放风。每天坐在前台，看着这一大帮经纪人进进出出，夏天带着一阵热风，冬天挟着一股冷气。只有她，一走进来，就要老老实实地坐到下班。

玛丽一出门，约翰就兴高采烈地披挂上阵了。

渐渐地，玛丽习惯了外出午餐。同事们也习惯了约翰坐在前台代接电话，约翰一连接到了好几个新客户。一段日子过去后，约翰已经干得轻车熟路，直到有一天老板开始发问。

老板找到玛丽，神色严峻地问道：“最近公司里面新进来的新客户数量为什下降？”

玛丽答曰：“不清楚。也许是经济萧条的关系。”

“你每天早晨都认真地核对过公司的留言吗？”

“是的。”

“ 一个也没有漏掉吗？”

“是的。”

“一定是出了漏洞了。从明天起，公司下班后的全部留言暂时由我来核对。还有，中午，你午餐外出时，我来临时值班。公司每一个新进来的客户，都属于公司，由公司统一分配，按照规定提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截留。”

玛丽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声：“OK。”站在一边的约翰却听得心里却直发毛。他认定，精明的老板已经注意到他这个地下工作者了。

从那天起，约翰从公司前台秘书的席位退位了，他再也不敢在午餐时替玛丽接电话了。

白天的路子断了，只有晚上继续努力了。约翰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对，他的良心经常感到不安，可是，他得想法子活下去。就算是不修老婆汽车的空调，他至少也得把房租挣出来吧？他不能因为没有钱交房租，被撵到大街上，他更不能心安理得地靠老婆养活着，那样，他的背就不只是驼了，而是会背上一座山了。

约翰已经习惯了在办公室一直呆到晚上十一点，他的妻子也已经习惯了他的晚归，每天自己看看电视就先睡了。这样也好，两个人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了。

约翰因为经常留守公司，渐渐地觉得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有了家的感觉。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家，添了几个近邻，是公司的几个女经纪人。

房地产市场变得萧条后，公司里有几个女经纪人，反倒比以前更经常地来加班。她们来公司可不是因为工作忙非要加班不可，而是舍不得花钱在家里添置办公用品，特别是眼下彩色打印的油墨很贵。公司里不仅设备齐全，打印，发传真都很方便，而且因为是“免费”的，用起来很爽。有了约翰留守，大家都觉得安全了很多。

一来二去，来公司加班的女经纪人越来越多，忙活完了大家通常还会闲聊一会儿。热热闹闹的，比在家里陪着看球赛的老公还开心。

没有电话时，约翰也经常参加进来，他本来就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因为见多识广，从约翰的大喇叭里吹出来的故事，不论是在北大荒垦荒遇到狼，还是在北京读书遇到厉害的北京妞，每一个故事都让这些来自五州四海的人感到那么新鲜，她们常常让约翰感到众星捧月的快乐。

因为和这些女经纪人相处得非常融洽，约翰接电话时，也不太避讳这些女经纪人，只可惜收获甚微，看来，十万美金的收入是估计得太乐观了点。

这天晚上，约翰正准备离开时，发现还有一个办公室里亮着灯。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沙巴拉一个人正在悄悄流泪。沙巴拉是印度经纪人，她的头垂向地面，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沙巴拉。你怎么啦？”约翰关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