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车厢中的读者
我偶尔会遇到在看自己小说的读者,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很久以前,我坐新干线的电车,发现邻座的一个女性在看我的文库本。
她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应是职业女性,浅驼色的着装很合适,盘着的腿也很漂亮。
从我在旁边落座时起,她就一直在看书。当她起身去洗手间时,我才发现她看的什么书。
看到扣在座席上的书的封面,毫无疑问,那是我写的书。
不久,她回到座位上,又拿起书来读。自己却完全沉不住气了。
她现在是在读哪一部分呢?是边读边觉得有趣呢,还是闲来无聊,以此解闷呢?
另外,她为什么愿意读我的书呢?是读过几本了,还是首次读呢?自己开始猜想各种各样的情况。
最担心的是,她是否会发现我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身处这种场合,一方面希望她注意到自己,另一方面又怕她得知实情,具有一种复杂的心态。
说不出是幸还是不幸,新干线车厢的座位是并排着的,面向同一方向,邻座间只能相互看到侧面,看不全旁边的人长什么样。
因为自己不上电视,对方只凭照片很难辨认出自己。
在此之前,我在涩谷的大街上散步,被两个结伴的女性问:“您是作家渡边淳一先生吗?”
因为来往的行人很多,我觉得有点害羞,便摇了摇头,说:“不是……”她们立刻说了声“对不起”便匆匆地离去了。
说自己不是渡边淳一,那完全不要紧,但总觉得缺少了点儿什么。好像她们话已出口,应当接着问一句“应该是吧?”,或者“长得很像……”。
虽然我的照片到处都有,但照片只是瞬间的形象,显现不出动态的影像来。
以此来看,自己只要不上电视,就很难被读者认出来。
如果上电视做客,面孔自不用说,从身高到体重,从动作到手势,甚至面部的各种表情,都会让人一览无余,电视观众会深深记住你。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长期以来,我回避上电视,就是偶尔上电视,也仅限于收视率低的。
当然,邻座的女性没发现我是书的作者。
这就太幸运了,我把座位放倒,从斜后方窥视她的情况。
她用双手捧着书,靠在窗户的侧方阅读。
她纤纤脖颈的轮廓也很漂亮。
遇到这么漂亮的读者,是一种缘分,我想说“我是这本书的作者”,并在扉页上给她签个名。心里这么想着,眼睛无意中瞥了她一下,只见她翻页的玉手缓慢地停下来,不再动弹了。
怎么啦?是觉得某一段有意思,在反复地观看吗?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很长时间一直不翻页。
我觉得不可思议,就把座席调回原位。从旁边一瞅,哎呀,原来她手上拿着书睡着啦。
美女此时可能困极了。
特别是在新干线这样颠簸的道路上,一看书,眼睛就会疲劳,发困是很自然的事。
尽管此刻这样想,情绪却又复杂起来:自己的预想完全落空了,看来得怪自己写了一本无聊的书,实在抱歉。
当然,最终我没跟这位女性说我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就在前几天,我在新干线电车上又遇见了类似的情况。
在东海道新干线的软席车厢里,有一种供乘客阅览的叫作《L&G》的杂志,我隔月在上面发表文章。
本月刊载的是我和高尔夫球员平濑真由美小姐的对话。我的邻座是位五十五六岁的绅士,他正在读这段对话。
因为是对话,文字相对通俗些。上面还附有几张照片,是我和平濑小姐在一起交谈。
比较糟糕的是,那些照片是彩色的,那天我恰巧穿着对话时穿的那身衣服,深藏青色的短外套,系着深红色的细条纹领带。
如果对方是个细心人,只要将照片与我比对一下,马上就会发现照片上的人物就在身旁。
为了使自己不被发现,我把头转向另一侧,边看报纸,边偷窥绅士的表情。
他正在平心静气地凝视我和平濑小姐谈话的照片。
如果这样仔细审视下去,迟早会被他发现的。要是自己暴露了身份,那就适当地与他谈谈高尔夫的情况。
正当做好了应对的思想准备时,流动叫卖的售货员突然出现在了车厢里。
听到叫卖声,绅士一下子合上杂志,掏钱从售货员那里买盒饭,他先将杂志放在膝盖上,再把买来的盒饭放在杂志上,打开盒盖,慢慢吃起来。
是看我的书看饿了呢,还是正巧肚子饿的时候,售货员从旁边经过呢?
不管怎样,阅读途中停下来吃饭,就太没礼貌了。
那个人吃完盒饭,就不再看杂志了,而是打着呼噜睡起觉来。
幸亏那人没跟我打招呼。自己被人置之不理的感觉,直到东京站都没有得到改变。
我现在坐车,在车厢内一遇到读我的书的人,就会产生一种既高兴又难堪的复杂情绪,并忐忑不安地感到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