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慢
拆桐花烂漫①,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②,芳景如屏。倾城③,尽寻胜去④,骤雕鞍、绀幰出郊⑤。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盈盈⑥。斗草踏青⑦。人艳冶,递逢迎。向路傍往往,遗簪堕珥⑧,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任金罍罄竭玉山倾⑨。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⑩。
①拆:绽开。
②缃桃:浅红色的桃花。
③倾城:全城。
④寻胜:寻求风景胜地。
⑤绀幰(ɡàn xiǎn):天青色车幔,此指车。郊:郊野。
⑥盈盈:女子美好的仪态。此借代女子。
⑦斗草:古代妇女的一种游戏,采集花卉比赛,以奇异者为胜。踏青:清明到郊野游乐,探春。
⑧簪珥:妇女首饰。
⑨金罍:贵重酒杯。罄:尽。玉山倾:喻饮酒醉倒。《世说新语·容止》:“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⑩酲:病酒。
我国传统民俗很重视清明节。这时风和日暖,百花盛开,芳草芊绵,人们习惯到郊野去扫墓、踏青,作一次愉快的春游。宋人对这个季节也非常重视,不仅柳永选取为词的题材,以后的张择端又绘制了宏伟的风俗画卷,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也有较详的叙述。他们都以北宋都城东京(河南开封)郊外为背景,重现了“汴京盛时伟观”,以致在南宋时曾常常激起汉族人民的爱国主义情感。
柳词在东京郊野的背景上,描写了京都民众清明游乐的真实。南宋词学家沈义父以为此词的起笔很值得效法:“第一句不用空头字在上,故用‘拆’字,言开了桐花烂漫也。”(《乐府指迷》)油桐树于三月初开紫白色花朵,繁茂满枝,最能标志郊野清明的到来。“艳杏”和“缃桃”等富于艳丽色彩的景物,突出了春意正浓时景色鲜妍有如画屏之美。“倾城,尽寻胜去”,是对春游盛况作总的勾勒,使词意发展的脉络清晰。人们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熟食品,男骑宝马,女坐香车,到郊外去领略大自然的风光。上阕结两句,以万家之管弦新声渲染了节日的气氛,预示着词情向欢乐的高潮发展。词的下阕着重表现郊游的欢乐。柳永这位风流才子往往将注意力集中于艳冶妖娆、珠翠满头的市井时髦妇女和歌妓们。在这富于浪漫情调的春天郊野,她们的愉快与放浪,在作者看来是为节日增添了浓郁的趣味和色彩。《东京梦华录》卷七云:“寒食第三节即清明日矣,凡新坟皆于此日拜扫。……莫非金装绀幰,锦额珠帘,绣扇双遮,纱笼前导。士庶阗塞。诸门纸马铺,皆于当街用纸衮叠成楼阁状。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柳词正表现了这种类似的场面。作者以肯定的语气,设想欢乐的人们在佳丽之地饮尽美酒,陶然大醉。
柳永描绘的清明郊野欢乐场面是热闹的,这只有在升平富庶的时代才可能出现。作者虽有不如意之时,但却在词里由衷地表现了社会的升平气象,赞美了他的时代。词中有少数典雅的词字,但整篇的语言和表现方式仍是较通俗的,因此能在两宋社会广泛传唱。这类节序题材是很难处理的,尤其是从宏观角度来表现整个节日欢乐的场面而不渗入个人感伤的情绪就更难了。宋末词学家张炎谈到节序词的写作时说:“昔人咏节序,不惟不多,付之歌喉者类是率俗,不过为应时纳祜之声耳。所谓清明‘拆桐花烂漫’、端午‘梅霖初歇’、七夕‘炎光谢’,若律以词家调度,则皆未然。”(《词源》卷下)张炎虽然贬低柳永的节序词,却不得不承认它们在南宋末年尚为人们传唱,深受民众的欢迎。由此足见柳永的节序词是有艺术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