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将至:核战边缘的肯尼迪、赫鲁晓夫与卡斯特罗(甲骨文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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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星期六,早晨

“美国人要见着我们,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马拉霍夫的回忆,Archives of Mezhregional’naya Assotsiatsia Voinov-Internatsionalistov,Moscow(以下称MAVI)第79导弹团的共产主义青年部书记亚历山大·马拉霍夫(Aleksandr Malakhov)调侃道。叶辛等著,Strategicheskaya Operatsiya Anadyr’:Kak Eto Bylo(Moscow:MOOVVIK,2004),381。除特别说明,本书的参考出处均为2004年版本。有些导弹团的名字出于苏军的保密需要已经在“阿纳德尔行动”中改名。第79导弹团指的是古巴的第514导弹团。中情局说圣克里斯托巴尔的发射场已经达到战备状态,这个消息是错误的。该团驻扎在大萨瓜(Sagua La Grande),这是一个位于古巴中部的小镇。

马拉霍夫站在由泥土堆成的三尺高的指挥台上。这些土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装在袋子里的俄罗斯泥土,用以寄托对“祖国”(rodina)的思念。为了增强效果,这个苏联共青团的书记还找了一根长长的木杆子,漆成红色和白色,看上去像是边哨站。杆子立在指挥台的前面,上面挂有标语,写着“苏联领土”。

旁边的横幅上写着“我们将像保卫祖国一样保卫古巴”。

几百名军官和其他人在指挥台前面的空地上集合。尽管他们站成军队阵列,但外表怎样看都不像军人。他们的着装搭配十分奇怪:格子衬衫,只到膝盖的军装裤,笨重的俄国靴子筒部被剪去了一部分,还戳了洞用来透气。有些士兵赤裸上身,有些按马拉霍夫的说法,看着像是“稻草人”。

他召开会议来纪念这个特别的时刻:第79团刚刚成为第一支在古巴宣布进入“战备状态”的导弹团。8座导弹发射器已准备就绪,旁边是厚重的水泥发射台,全部朝北,指向帝国主义敌人。停靠在附近的是用帆布覆盖的导弹拖车,拖车上已经装载了R-12导弹,细长如巨型铅笔。燃料卡车和氧化剂车辆也已就位。导弹头眼下虽然未到达,但也不用一天就可到达了。

“我们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的任务,”马拉霍夫说道,“苏联士兵永远忠于军人职责。我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但绝不会弃古巴不顾,绝不让这个国家落入帝国主义的魔掌。”

台下掌声和哨声一片,机关枪鸣枪敬礼。

“誓死保卫祖国。”(“Rodina ili smert.Patria o muerte.”)

“我们必胜。”(“Venceremos.”)

第79导弹团的长官和士兵也许看上去像稻草人,但他们的确创造了军事后勤与运输史上的一大奇迹。苏军从未如此远离自己的“祖国”,更别提携带着能一口气消灭数千万人口的武器了。不仅如此,他们绝大部分的行程都是秘密进行的。第一批苏联导弹9月初到达古巴,而美国侦察机过了一个月才发现。即便在今天,华府对苏军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到达他们的后院的,仍有很多不清楚之处。

历经大约三个月,这些武器才进入战备状态。7月底的时候,兵团指挥官伊凡·西多罗夫(Ivan Sidorov)上校曾接到一个特别的“政府任务”。西多罗夫关于部署的描述可见于A.I.Gribokov等著,U Kraya Yadernoi Bezdni(Moscow:Gregory-Page,1998),213-23。8月的多数时间里,他们都在为这个机动导弹军团收拾零散装备,比如导弹、卡车、推土机、起重机、提前造好的棚屋,加起来约11000吨重。导弹团需要19列特别列车将物资从俄罗斯西部的基地运到克里米亚的塞瓦斯托波尔(Sevastopol)港口。到了塞瓦斯托波尔,物资被转移到5艘货轮和1艘客轮进行运载。

而这也仅是这支大规模舰队的九牛一毛而已。谢尔盖·伊万诺夫的备忘录,1962年6月20日,苏联国防部长罗季翁·马力诺夫斯基的备忘录,1962年9月6日和8日,CW1HP,11(Winter 1998),257-60。为了能跨越大洋输送5万兵力和23万吨的供给,苏军参谋们成立了一支由85艘舰艇组成的舰队,其中许多船只将往返古巴两到三次。苏军共有5个导弹团,其中3个装备有R-12中程导弹,另外2个装备有R-14中远程导弹。除此之外,还有4个用来护卫导弹的摩化步兵团、3个巡航导弹团、1个米格-21喷气式战斗机团、48架轻型伊尔-28轰炸机、2个直升机团、1个导弹巡逻艇旅、1个潜艇中队以及2个防空师。

和其他人一样,西多罗夫的手下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被调遣,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派往何地。为了迷惑敌手,这个行动代号为“阿纳德尔”(Anadyr),这是以西伯利亚东部的一座城市命名的。为骗过在码头溜达的美国间谍,滑雪板和一种名为“valenki”的毛皮靴子被装到运输船里,让间谍误以为这支舰队将前往冰天雪地的北部地区。士兵被禁止和家人联系。“祖国不会忘记你们的!”马拉霍夫,Archives of Mezhregional’naya Assotsiatsia Voinov-Internatsionalistov,Moscow。一个苏军参谋部代表这样告诉远航的士兵们。

出发的第一艘船是重达10825吨的“鄂木斯克号”(Omsk),于8月25日离港。关于船只的吨位和描述,作者参考了Ambrose Greenway,Soviet Merchant Ships(Emsworth,UK:Kenneth Mason,1985)。我使用了吨位来形容船容量而不是重量。这艘由日本制造的运输船原本是运输木材的,因此船上有足够的舱口存放导弹。67英尺长的R-12导弹必须靠着墙、斜对角摆放。由于空间有限,只有西多罗夫和他的高级将领们睡在船舱里,普通士兵则挤在舰桥下方储物的甲板下面。264个人挤在只有4000平方英尺的空间里,人均16平方英尺,仅能勉强躺下。作者在2006年5月与Peter the Great Academy of Strategic Rocket Forces(RSVN)的官方历史学家Sergi Karlov中校的采访。

航行路线的指示放在一些密封的信封里,必须由团长、船长和克格勃高级官员一起才可打开。第一批指示命令船只“驶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第二批指示命令船只“驶向直布罗陀海峡”。在“鄂木斯克号”穿过地中海进入大西洋后,他们才打开第三批指示,命令他们“驶向古巴”。

甲板下方的环境令人窒息。阳光照射在金属舱口,使舱内温度有时候高达120,湿度达到95%。在直布罗陀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只要外国船只接近或者船将靠岸,舱口就必须关闭。只有少数士兵夜间能到甲板上透透气,而这几乎成了人人都想得到的特权。娱乐活动也只有反复播放的苏联电影《静静的顿河》。

晕船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导弹重量相对较轻,船体高高浮于水面。当遇上大西洋中部的强烈风暴时,船就会被海浪打得左右摆晃。

后来的军事统计专家估计,船上3/4的士兵都有严重的晕船;这次旅行中,平均每个士兵体重减轻了22磅;30%的人员在到达后一到两天内无法进行体力劳动,4%的人员则是长达一周或更久。作者在2006年5月与Peter the Great Academy of Strategic Rocket Forces(RSVN)的官方历史学家Sergi Karlov中校的采访。

随着“鄂木斯克号”越来越靠近古巴,美国空军飞机开始在上方盘旋,拍摄甲板上的货物。一天晚上,西多罗夫被几束射进船舱的探照灯光照醒。他冲到舰桥,看到美军军舰靠近右舷。9月9日凌晨,运输船穿过关塔那摩海军基地,巡逻艇对该船进行巡查。两架喷气式战斗机呼啸而过。华盛顿要在几个星期之后才会知道“鄂木斯克号”上的货物是什么。根据拦截到的苏方消息,8月31日,美国国家安全局认为“鄂木斯克号”上装载的是“桶装瓦斯油”。1998年10月国家安全局公布的古巴导弹危机信息。

三周后,西多罗夫的剩余部队乘坐“纳西莫夫元帅号”(Admiral Nakhimov)客轮抵达古巴。2000名士兵(苏联媒体的说法则是“农耕人员和学生”)被塞进这艘本应容纳900名乘客的大船。当船停在哈瓦那的时候,这些饱受晕船折磨、疲惫不堪的士兵首先看到的是地面上升起的篝火。一个苏联摩化步兵团正在焚烧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滑雪装备。

苏联在古巴的兵力远超中情局的最坏估算。在10月20日星期六下午向总统汇报情况时,麦克纳马拉预计,苏联在古巴大约集结了“6000~8000人”的兵力。菲利普·泽利科、欧内斯特·梅,《总统记录:约翰·F.肯尼迪,大危机》,第2卷,米勒公共事务中心,弗吉尼亚大学,606. 9月4日,中情局估计,苏联在古巴共有3000名“技术人员”。到了11月19日,他们认为人数是1.2万~1.3万。1963年1月,他们认为,古巴危机顶峰时期的苏联兵力大约有2.2万。参见Raymond L.Garthoff,Reflection on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2nd,ed. Washington,DC:Broookings Institution,1989),35。这是在统计了穿越大西洋的苏联船只数量以及计算可利用的甲板空间后,中情局的分析人士得出的结论。但是,这样的估计遗漏了一个关键因素:苏军比美军更能够适应极度恶劣的环境。

到10月20日,苏联军队已有40000多名士兵到达了古巴。

一旦到达古巴,还要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把导弹运到发射点。勘测团队用几周时间确定了路线图,修路造桥,扫除障碍。为了使80英尺长的导弹拖车畅通无阻,人们连夜拆除了一些邮筒、电话亭甚至房屋。对因此而背井离乡的居民,古巴负责陪同苏方的联络官则解释为“为了革命事业”。2004年7月作者与Oleg Dobrochinsky船长在莫斯科的访谈。

“鄂木斯克号”停泊在古巴南海岸的渔港卡西尔达(Casilda),这个港口仅能容纳一艘中型船只。整整花了两个晚上才卸下“鄂木斯克号”的货物。设备如此简陋,以至于这艘500英尺长的大船不得不一次次掉头以方便人员进入舱口。漆黑的夜色下,工作人员在来自马埃斯特腊山的有70人的卡斯特罗贴身卫队的保护下从船上卸下导弹。巡逻艇阻止渔船接近港口,潜水员每两小时检查一次船体,防止突发的破坏行动。

为了减少知情人,只有午夜到早晨5点之间才可以转移导弹。在车队离开后不久,警方封锁了路段,并且写明“交通事故”。I.D.斯塔岑科少将关于“阿纳德尔行动”的最终报告(以下称斯塔岑科报告);参见叶辛等著,Strategicheskaya Operatsiya Anadyr’,345-53。警用摩托在车队前面开路,后面跟着苏联的吉普车、美国的凯迪拉克和笨重的导弹运输车,再后面则是起重机和备用卡车,最后是更多的警用摩托。另有几支车队朝其他方向进发,以收到掩人耳目、以假乱真的效果。

士兵被禁止在公开场合说俄语,尤其是在广播里。随从车队的苏联士兵须穿古巴军服,并且使用西班牙语的数字1到10进行交流。比如,西语的“4,4”代表“车队停下”,“2,3”则表示“前方无障碍”。这样的暗号系统看似简单,却带来了种种误解。有时候士兵急了,便破口大骂。苏军军官调侃说:“我们还没把美国特工搞糊涂,自己倒先被自己说晕了。”叶辛等著,Strategicheskaya Operatsiya Anadyr’,219。2004年7月和2006年5月,作者和西多罗夫兵团的工程师中尉维克托·叶辛的访谈。

在卡西尔达北部3英里处,车队到达了特立尼达镇(Trinidad)。这座风景如画的小镇是由18世纪的甘蔗园园主和奴隶主们建成的。由于导弹无法通过这些殖民地时期的街道,苏联和古巴军队便修建了绕过小镇的道路。车队绕过反卡斯特罗游击队的一个据点——埃斯坎布雷(Escambray)山脉,北上抵达古巴中部的平原。

天将破晓,车队在帕尔米拉(Palmira)镇外边的森林里停下休息。第二晚当车队再次启程的时候,才知热带风暴把桥冲走了。该地区的所有男丁都被拉去造桥了,而行程也延误了24小时之久。140英里的行程整整走了三个晚上。

西多罗夫的指挥部位于一排小山丘的后面,前有甘蔗园,后有采石场,地上稀稀落落地长着棕榈树。没过多久,建筑工程队便开始拔除树木,腾出空间建造4个导弹发射器。在西北方向12英里靠近大萨瓜的地方,他们又搭建了4个导弹发射器。为消除歧义,我不纠正中情局认为大萨瓜是西多罗夫导弹团的所在地的错误。事实上,他的导弹团位于大萨瓜西南17英里,更靠近卡拉巴莎德萨瓜(坐标22°39′N,79°52′W)。其中一支有4个导弹发射架的部队(俄语中称为“diviziya”)位于卡拉巴莎德萨瓜附近;另一支则是在Sitiecitio和Viana之间,距离大萨瓜西南6英里。

高大的西多罗夫在决定谁来坐镇这件事上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欢迎仪式上,这位上校告诉新到的士兵:“只要记住一点,我是这个团的指挥官,我是这里的苏军代表——集检察官、辩护律师和法官于一身。干活去吧。”马拉霍夫,Archives of Mezhregional’naya Assotsiatsia Voinov-Internatsionalistov,Mosc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