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认识区块链的本质

1．区块链对现代理论体系的穿透

谈到区块链对现代理论体系的穿透，我们首先必须了解所谓的现代理论体系是什么。在这里，我们想用一个更简约的词来代替它，这个词叫“现代性”。简单来说，现代的世界、现代的国家、现代的社会与现代人的本质特征，就叫现代性。而这一系列现代的主体，也就是现代人的最主要特征，就是信奉自由与平等。

以“简史三部曲”著称于世的作家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 ri）在《今日简史》中讲到，现在全人类最大的共识就是自由和平等。而区块链，很多人在提到它时，经常会相应地提到“去中心化”这一概念。尽管对它的具体阐释因人而异，但很多乌托邦技术派人员却热衷于此，他们想通过区块链技术求得绝对的自由与平等。

作为一种技术，区块链也许并不能带来绝对的去中心化。相对于“去中心化”这个词汇，我们更倾向使用“多中心化”或“泛中心化”。因为中心化与去中心化，是这个世界的两面，绝对去中心化并不优于绝对中心化，去中心化固然会带来好处，但也必然会带来相应的坏处。中心化对应的是权威，没有中心化也就没有权威。但在很多方面，人们离不开中心化。区块链也好，我们接下来要讲的通证也好，它们可以让全社会更有序，让全球资源更好地流转。

世界历史告诉我们，古今中外，任何国家的政府要想拥有力量就必须中心化，比如中国自汉代以来的盐铁专卖。经济方面的考虑非常明显，此外还有一重考虑：人不吃盐会没力气，没有铁则没法打造兵器。同样，宇宙也是中心化的，如果地球不是中心化的地核磁场，人类自然也就不会直立行走。如果银河星系不是中心化的，地球又该何去何从？所以，中心化是宇宙的一大自然规律。

回到自由与平等，它是现代性的核心。所有的市场经济体，包括市场经济的本质，都承认市场主体的平等性，企业是平等的，顾客是平等的，政府也是平等的。政府有监管权，但它有边界。政府主管公平，维护市场环境，但其中市场参与主体自主经营不需要它管理。

当然，责权利是一体的。自由平等的另一面是现代人要纳税。当然，古人依然要纳税，但古人谈不上自由平等，这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社会制度问题，二是技术不允许。在技术以及技术背后的理念普及之前，每个体系，每个公司，都分为有话语权的人和没有话语权的人两类人。话语权的关键词是“权”，权力的集中化体现在任何组织中。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从自由竞争资本主义到垄断资本主义，以及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国家官僚资本主义等经济形式，社会都是中心化的。

区块链对现代理论体系的穿透，是指这种技术以及这种技术背后的理念能从正反两面穿透整个时代，既包括底层建筑，也包括上层理论，比如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和竞争，条块分割之间的权力，重商主义和产业优势等。再往深处说，最早发力区块链技术研究的那些技术人员，追求的是绝对的自由和平等。尽管达不到，但是它这种理念是穿透所有人性的，所有人都追求自由与平等，因为只有自由与平等才能保障自己。而现代人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被视作一种资源被支配，尤其是集团化组织。

可以这么说，世界肯定会更加自由与平等，这种趋势并不是因区块链的诞生而诞生，事实上，区块链只是促进并深化了它，促进这一趋势进行。

2．信任的机器：生产关系的改造

在本小节中，我们尝试探讨一些马克思主义哲学。

影响巨大的《资本论》一书，它主要关注什么？并不是资本，而是资本与人力结合创造的剩余价值的分配问题。即使有再多资本，但是没有人参与，也是无法创造价值的。从前，人们只关注到了劳动者的剩余价值分配问题，这没错，不过劳动者同时也是消费者。如今，区块链技术可以直接把相应价值还给所有参与者，而不论他是一个消费者还是生产者。这是对生产力关系的时代诠释，也符合《资本论》的意旨。

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句话大家耳熟能详。其实资本的毛孔里也可以流着道德的血。可话说回来，资本非常容易激发人性中的欲念。当一个人接触过很多资本后，他的思维方式与那些从未接触过资本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有句话叫“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创造这句话的人可能只是为了调侃，但其实它暗藏深层次的道理。哪怕是一个只是曾经拥有过资本的穷人，他的思考方式，他看待金钱的态度，也与从未接触过资本的人完全不同。企业家也好，资本家也罢，抑或是金融家，他们的心理结构与生产车间里的员工是不一样的。普通人的动力各有千秋，但企业家、投资家的动力只有一个，那就是资本。

每一件事情的推动，都有赖于它背后的动力系统。资本思维的诞生与发展，推动了资本主义在过去300年里的飞速发展。从亚当·斯密到大卫·李嘉图，再到马克思，对资本的研究也一脉相承。

在马克思及其之前的时代，经济学的框架就是四个要素，即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它自成体系，概莫能外。在那个时代，生产是核心，生产的立足之地则是资本，如土地、矿产、工厂、机器；人依附于资本、机器与生产。生产之后，就是交换，也就是流通。以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为例，最初它的核心是生产，只要商品做得好，并不愁卖；但工厂越来越多，烟囱开始林立，生产饱和了以后，就要交换，就要流通，而这需要市场，没有市场就去抢占市场，甚至抢占全球市场，在寻找倾销地的同时，也获取了生产资源。中国无疑是个大市场，所以英国特别关心，按照英国资本家的设想，中国有那么多人，又那么富裕，哪怕100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购买一顶英国呢绒帽，英国人就发大财了。奈何中国人过惯了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日子，根本不需要洋货。相反，英国人特别喜欢中国的茶叶、丝绸与瓷器，导致白银大量流入中国。

英国人急于扳回贸易逆差，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最后将鸦片引入了中国，人为制造了一种很难断戒的需要。然后就是消费，实际上过去50年的市场理论，都是以消费者为中心的，当前这种趋势更加明显，用一些互联网创业者的话说，就是以用户为中心，即消费中心。然而购买力何在？以房子为代表的各种刚需，已经掏空了消费者。与此同时，又有各种过剩。企业家固然可以开足马力生产，但消费者却没有足够的购买力。问题就出在“分配”上，而且这种现象是全球性的。所以说，整个经济学的核心不是生产，也不是交换和消费，而是分配。

公司制的出现是人类生产关系的重大进步。人类从个体劳作走向群体协作，最早出现的公司是无限公司。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无限公司与合伙根本没什么区别，只是取得了法人地位的合伙组织，有了更加完善的法律治理架构。1673年法国路易十四颁布《商事条例》，将无限公司称为“普通公司”，这也是关于无限公司的第一个立法；1807年法国颁布《法国商法典》，将无限公司改名为“合名公司”。同时，在《日本商法典》中也出现了“合名会社”等词语。无限公司也曾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发展，但随着股份有限公司和有限责任公司的出现，无限公司便渐渐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1555年开始，英国与俄国开展了贸易往来，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股份有限公司自此诞生。17世纪，在英国、荷兰等国设立的殖民公司中，出现了股份有限公司，如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荷兰东印度公司。1807年，在《法国商法典》中，首次明确了“股份有限公司”的名称。如今，在世界公司中，股份有限公司已经占据统治地位。

区块链的出现，解决了资源的分配问题，也必然会改变存续近400多年的股份制公司生产关系。目前，公司的主要生产关系由股东和员工构成；未来通过通证经济的改造，股东与员工的界限必然会消除，只要持有公司或项目通证（Token），就是公司或项目的所有者，就是股东，就能分享所有者权益。

区块链技术，不仅改造了企业，也改变了人类的生产关系，在人类发展史上具有革命性意义。著名作家吴思写过两本书，一本是《血酬定律》，另一本是《潜规则》。这两本书描述的都是传统社会，由于不平等，才有潜规则，甚至血酬。潜规则与血酬有一个临界点，能搞潜规则时，人们会尽量选择这种和平的博弈，一旦到了临界点，暴力的本质就暴露出来。当代社会，人们不需要用暴力打击，通过资本碾压便可以使人倾家荡产、万念俱灰。区块链人讲自由平等，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通常都是高学历者，对这个世界有更深的认知和更高的要求，他们体会到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前文我们讲过区块链对现代理论体系的穿透，也讲过现代经济的四大要素，即生产、消费、分配、交换，在这里有必要画出重点，即所谓区块链对现代理论体系的穿透，必须把握分配这个核心，让分配更加合理，不然世界依然是块混沌的铁板。

当前世界存在着全球性的分配不合理，部分国家及地区人民贫富差距日益加剧。在现代公司，一个企业的利润老板要拿到80%，其余所有人加在一起如果能拿20%就算好的。中国的企业没有一家不是现代公司，但不愿意给员工交社保的公司大有人在。很多公司都在讲股权激励，但很多时候它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景。当然也有表现出色的，比如华为，任正非只占了1.4%的股份，其余98.6%属于华为各级层员工，战斗力源于此，创造力源于此，凝聚力亦源于此。而一旦区块链思维贯穿社会并且被提上日程，全社会都会因此变得更加公开透明，每个人拿多少再也不是由少数人决定。

区块链不仅会改变未来生产关系，也会渗透至其他社会要素之中。举例来说，过去经商盈利，主打信息差。一块电子表，在广州两元钱成本，运载到内地销售，价格立即翻十倍。因为你不知道它的成本，还以为便宜。同样一款服装，批发价都是100元，有的商贩老实，只卖150元，有的商贩胆大，什么谎话都敢说，国产的硬说是进口货，张嘴就要500元。时间长了，他们又进一步学会了包装和营销，赚的钱更多，后来直接建立了自己的工厂，或者开了连锁店，或者承包了服装城，渐渐地脱离了小贩的阶层。这些人用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耗尽了社会的诚信系统，来获得自身的飞黄腾达。

互联网的到来，使得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我们只要打开手机，各类产品便一览无余，价格、折扣、成本、优惠一应俱全。所以有人说，诚信时代到来了。而区块链时代，则是人们不得不诚信的时代。

区块链是什么？著名期刊《经济学人》对它的定义就是“信任的机器”。人类社会所有价值交换行为，无一不建立在信任之上。没有信任，我们就无法进行交易。为此我们建立了银行、法律、政府和第三方支付，目的就是搭建起信任的桥梁。但是当第三方也不值得信任，或者虽然值得信任但却必须付出昂贵代价时，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区块链应运而生，是为解决信任问题而被发明出来的，并且将信任成本降到了趋近于零的超低程度。至于它如何具体解决信任问题，则是我们在后文中要探讨的内容。

3．区块链对人类社会的贡献：信任的规模化

首先我们要引入一组概念——熟人社会与陌生人社会。

熟人社会是农业社会的一个根本特征，其主要表现为：一个村子里的人彼此都认识，也对彼此负责。

前不久，有个组织对全国67万余个村名进行爬虫分析，得出全国叫“王家庄”或“王家村”的村子共1573个，李家庄1277个，刘家庄1193个，张家庄1160个，杨家庄926个，赵家庄749个，陈家庄720个，李家庄627个，另有刘庄672个，王庄652个……

这些数据表明，这些村子的村民至少是以王姓或刘姓为主的，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血缘关系，不仅相互扶持很正常，过去还建有祠堂，设有族长。进入现代社会以来，祠堂拆了，族谱毁了，但熟人社会还在，尤其是在中国的南方，这一现象非常普遍。好的一方面在于基层之间的互助，比如同一姓的有钱的家庭，可以帮助家贫的孩子求学，孩子求学以后也会反哺家乡，实现良性循环。坏的一方面则在于熟人社会即是关系社会，或者直接说就是后门社会，有碍社会公允。

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曾说，在中国传统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石头丢入水中，在水面会形成一圈一圈波纹，被波纹所推及的就会产生关系。人们通过这种关系互相联系起来，从而构成以人为中心及其血缘关系、地缘关系为纽带的一张张关系网。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在功利性心理的驱动下，人们又将一些非亲属纳入自己的交往范围，从而形成一个“熟人社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圈子。在子女入学、求职、婚恋，甚至到医院看病时，人们都会想当然地想到找熟人、托关系，因为这样不仅办事顺利，还能减免一些费用。反之，在熟人社会，因为没有关系而寸步难行实在是屡见不鲜。

吴思在《血酬定律》中举过一个例子：主体是旧时湘西的农民，他们要么是一个家族，要么至少是一个村的，彼此关系很好，平时种田互相帮助没有问题，农闲的时候当土匪杀人越货也没问题。这说明了什么呢？熟人社会只是个小圈子，小圈子就只对小圈子负责，什么国家，什么社会，什么组织，什么公德，统统不管。

这显然不利于社会的发展！不过这种情况却是全球性的。翻开西方历史，我们发现在西方乡村，西方人的匪性展现得更加厉害。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移民国家是典型的陌生人社会，因为所有人都是从旧大陆迁移过去的，谁也不认识谁，而且三六九等，冒险家、杀人犯、流氓、妓女、清教徒、黑奴、殖民者、印第安人，谁值得信任呢？唯一能够信任的就是跨下马与掌中枪。看现在的美国人，你会看到他们确实有渴望拥抱别人的想法，同时他们又有骨子里的孤立主义，谁都不信任，整个国家的性格也是这样。为什么美国屡屡发生大型枪击案却始终不能禁枪？真正原因就在这里。

反过来看，陌生人社会也有陌生人社会的好处。因为我们说过，没有信任就没法交易，而人活着又不能不交易。怎么办？只能依靠契约与制度。所以，陌生人社会又称为契约社会或法制社会，它是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发展的主趋势，是市场化、城市化与全球化的必然结果。

现代中国人最能体会其中的滋味，一方面，我们走进城市，远离乡村与亲情；另一方面，我们享受着一个陌生人社会。当我们走在大街上，是陌生人在保护我们，如警察；陌生人扑灭我们的火灾；陌生人教育我们的孩子；陌生人建筑我们的房子；陌生人用我们的钱投资；陌生人在媒体上告诉我们世界上的新闻；陌生人为我们治病……陌生人社会相对熟人社会是非常大的进步：只要你达成了契约，比如缴纳了社保，身体不舒服时就可以直接到医院，找相应科室的医生，而不需要托人、请客、送红包。当然，目前还存在着这类情况，但这主要是熟人社会根深蒂固且难以革除的流弊，毕竟是几千年形成的习惯。

如果你想了解今天的中国，仅仅待在一线城市是不够的。因为中国的农村依然庞大，农民数量依然庞大。你到村庄、小镇、县城去，实际上还是熟人社会。别说通证，就算是股票这种引入中国大陆几十年的东西，你在农村跟人讲，他们也不会信，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比如隔壁老王干什么赚了钱。

城市人，尤其是城市青年，他们一出生就具备现代性，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主导陌生人社会的契约精神。契约精神的核心是负责，无论对方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比如中国富士康流水线上的某个工人，可能一辈子也去不到美国，但他必须对自己生产的手机、电脑、鼠标等产品负责，必须对美国、英国、欧盟以及全球的消费者负责。所谓市场经济，无非是对陌生人负责。你对别人负责，别人才能对你负责。你对陌生人负责，陌生人才会对你负责。

当然，诸如你对陌生人负责而陌生人对你不负责的事情比比皆是，所以马云推出了支付宝，一手托两家，区块链人则进一步用智能合约来建立交易标准。不管你是熟人还是陌生人，到了链上都是陌生人，因为链上只认合约。反过来讲，不管你是熟人还是陌生人，到了链上又都是熟人，因为大家是有着共同理念并且必须遵守相应共识的一群人。你可以不认同，但前提是你别上链，上链就要遵守规则，不遵守规则就会被踢出。想想看，如果把这套机制复制到整个社会公共体系中，你还用担心被走后门、被潜规则、被悲剧吗？

区块链对人类做出的最大贡献是什么？

答案就是，带来了“信任的机器”，实现了信任的规模化。具体来说就是，在区块链上，信任体系得到运营，区块链技术给予赋能，使得多个组织的信任被区块链技术切割，成为社群，共识机制成了整个社群的自治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