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巢倾卵覆
杨太后命人在宫中为杨骏设宴，杨骏今日心情大好，叫上杨珧、杨济并与女儿杨芷一起饮酒，不觉多喝了几杯。杨珧要提前离开，准备去禁军军营巡视，被杨骏叫住。
“如今大权在握，杨氏门人非富即贵，我杨氏一族也可与那河东裴氏，洛阳王氏齐名了！今日一切事务暂且放下，你我兄弟三人开怀畅饮！”
杨姚并不欢喜，反而满面愁容地说道：“纵观古今，未见有一族而出两后还能保全的，恐怕日后会有灭族之祸啊！”
杨骏听后不高兴地说道：“你是不是喝多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杨济也劝道：“二哥并非酒后胡言，我们杨氏一族确实应该低调一些才是。”
杨骏内心不悦，冷笑道：“我知道，即使是亲兄弟，也会有妒忌，毕竟你们的女儿没有入宫当上太后！”
杨济道：“大哥，我们可是亲兄弟，你不该这样想！”
杨骏转过身看着手中的酒杯说道：“是你们不该这样想！既然你们不爱喝这酒，那就回去吧！”
杨姚起身说道：“河东裴氏，洛阳王氏都是积淀百年的名门望族，杨氏一族真的比的了吗？没有积淀的富贵，不加收敛的人臣，大哥难道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吗？难道不知道天下侧目是什么意思吗？”
杨骏怒而起身，走到杨姚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在杨济的调和下，杨骏甩袖而去。
杨骏驱车回府，行至府门前不远处，马望府门而不前，任凭车夫如何抽打，也不再向前走一步。杨骏怪之，只得下车，行至府门口，刚跨过中门门槛时，一阵头晕，几乎被门槛绊倒，杨骏再次想起杨珧刚刚说的话，心下不安。于是闭门谢客，不议事。
当晚值班的孟观屯兵司马门，控制了皇宫和外面的关键出入口，并且宣布戒严，没有皇帝和皇后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出入司马门。司马门外是杨骏控制的禁军，司马门内过了云龙门便是杨骏在宫内的府邸。
是夜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夜无星光，李肇与楚王司马玮带兵从司马门而入，兵分两路，一路由楚王司马玮带五百亲兵直奔杨骏府邸，另一路由李肇带领奔皇帝寝宫而去。
李肇手持皇后给的金牌密令，一路兵不血刃顺利来到皇帝的寝宫，面对惠帝和贾后，李肇谎称杨骏已反，自己带兵进宫保驾勤王。
贾南风跪在惠帝面前哭泣不止，一边哭一边说杨骏等人明日将要进宫杀掉惠帝，惠帝此时已是惊恐万状，哪里还有主意？一时间不知所措。贾南风趁机拿出驺虞幡交给李肇，并强逼着惠帝写下了剿灭杨氏一族的诏书。拿到驺虞幡的李肇立马号令宫中禁军紧闭宫门。
话说太后身边婢女秋兰见宫门紧闭，有禁军把守，不似平常，赶紧将此事告知太后杨芷，太后闻罢大惊，连忙派人去打听动静，结果刚出门就跑了回来！
“太后，太后！”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太后，皇后带着她的狗堵在了门口！”
太后杨芷听后大惊，急忙带人来到寝宫门口，只见十几只恶犬正对着自己的寝宫狂吠不止，皇后贾南风就坐在不远处。
太后怒斥道：“贾南风！你想干什么？”
贾南风看到太后又气又怕的样子，笑着答道：“我来带我的‘宫女’一起来看望太后呀！太后难道忘了吗？这些‘宫女’可是你赏赐给我的呀！”
“我命你马上马上将这些畜生，赶走！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过了今晚，太后可能就要换个地方住了！”
太后杨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命人关上寝宫的大门，准备派人出宫去杨骏府上报信，虽然寝宫的正门已被贾南风所控制，好在后面还有一个狗洞能出去。太后杨芷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命几个宫女、太监携太后手谕，出宫去找杨骏，结果几名宫女、太监在宫门处全都被李肇捉住，并送到皇后贾南风这里来。
贾后见到太后手谕，心中冷笑一声，命人将送信的宫女和太监押到太后寝宫门外死，此为杀人诛心，以儆效尤。
“太傅谋反，太后助逆，有随太后者，死！”
太后杨芷此时胆战心惊，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不敢再去送信，杨太后急得五内俱焚，此时宫女秋兰挺身而出，愿意冒死翻宫墙去报信。太后泣谢不止，告诉她只要把信送到云龙门就能得救。秋兰趁着夜晚，在五六个太监的帮助下，终于爬上宫墙，俯身下望没想到自己离地竟然有一丈多高，一时头晕目眩，自己一咬牙狠命跳了下去，落地时摔断了一条腿，宫女秋兰疼得忍不住大叫起来，连忙一口咬住自己的胳膊，差点咬下肉来。最后强撑着身子，一瘸一拐朝着云龙门的方向走去。
宫女秋兰强忍着疼痛，拖着一条腿走了很久，意识渐渐模糊，慢慢辨不清方向了，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此时一个火光照在了宫女秋兰的身上，从她手中拾起太后手谕。此人正是杨济。
“来人！速将此手谕交到太尉杨珧手上！万万不可耽误！其他人随我去太傅府上！”
楚王司马玮及五百士兵闯过云龙门杀向杨骏的府邸，在赶到杨骏府门口时，正巧与杨济带领的八百侍卫相遇，狭路相逢勇者胜，楚王司马玮与杨济都明白，此时谁后退一步就是输，输的不仅仅是性命。这是一场注定惨烈的激斗，这一晚将决定这个国家的明天。
楚王高举长剑，大喊着讨贼平乱的口号，带着自己的五百勇士冲向杨济。杨济毫无畏缩，举剑高呼着带兵迎敌而上，两军对冲，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喊杀声混杂着惨叫声震耳欲聋，震彻了半个洛阳。
楚王身先士卒，奋勇杀敌，跟随他的五百士兵受到鼓舞，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竟与杨济手下的八百人战得难解难分，不多时，十几个火瓶砸向楚王队中，火瓶在楚王身后燃烧起来，将楚王的队伍一分为二。楚王身边只有百余人，前有敌兵，后有大火，几乎被困，楚王知道自己陷入了绝境，他也清醒地知道此时千万不能乱，于是大吼一声：楚王在此，杨骏造反，誓与反贼血战到底！杀啊！
楚王的士兵听见楚王的声音，果然不再慌乱，疯狂地与敌厮杀，楚王也杀红了眼，他已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反正自己手上脸上都是血。
楚王虽奋勇杀敌，但人数上的劣势仍在，他始终没有扭转局势。火光中，楚王看到了杨济，他想到只有杀了杨济才能改变局势，楚王不顾一切地冲向杨济，抱住杨济同他一起飞出五米远，落地时，杨济手里的剑以及头盔全都被撞飞出去，楚王压在杨济身上，自己手里的剑也掉了，楚王只能抡起拳头砸向杨济的头，一拳一拳打得杨济面目，昏死过去。
杨济身边的侍卫赶紧来救，一边撞开楚王，一边挥剑砍向楚王，幸亏楚王身穿龙鳞铠甲，否则早就死了。杨济的手下顾不得杀敌，保护着杨济向后退去，这一退，后面的人不知道缘由，以为杨济死了，纷纷扔掉武器全都溃败而逃。
太后手谕终于送到了杨骏手上，杨骏在府中得知洛阳有变，却未料事态的严重性，急召门客议事。
门客张乌说道：“现在宫中有变，必是贾后所设计谋！司马门被他们控制，禁军不知宫内情况，不敢入内，我有一计，太傅可命人火烧云龙门以示威，使司马门外面的禁军知宫内有变，以宫内起火为由，强入司马门。同时，太傅应从万春门，入东宫，以东宫侍卫为援，公亲自带着皇太子，入宫索取奸人，先擒贾南风，以待禁军，这样才能免于遭难！”
因张乌过于年轻，所以杨骏听后并不以为然，不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楚王带着区区百余人，难道还能掌控整个洛阳，呼风唤雨吗？作为一个太傅，不顾颜面而逃，还要放火去烧云龙门，如此慌乱，岂不叫天下人耻笑？且云龙门如此壮观，烧掉岂不可惜？”
张乌道：“权力虽重，失去它不过转眼之事；江山虽大，丢掉它也是一夜之间。望太傅三思！”
“你是说满朝文武三公九卿全不如你一人，全是废物吗？”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太傅因错算一步棋，而满盘皆输！”
“你觉得我会输？”杨骏此时仍旧十分傲慢。
“张乌不是觉得太傅会输，张乌只是不想太傅输！”
“岂不闻君子以不变应万变么？杨济、杨珧及文武百官定会率兵来救！此时慌张出逃岂不是被人耻笑！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张良十八世孙的份上，定重重责罚你！你退下吧，明天你仍然会看到我依然是晋国的太傅！”
张乌听后一时沉默不语，起身告辞，走出正门后，回首苦笑道：“颜面？杨骏啊杨骏，你远不如那不顾颜面而逃的汝南王啊！”张乌说完疾疾而去。
众门客见张乌碰了一鼻子灰，而杨骏端坐如常，言语中毫不慌乱，谁都不敢再言逃走一事，俄而，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来报杨骏：“太傅！卫将军杨济兵败，楚王司马玮已将相府包围，东、南、西皆有楚王的人，唯有北门可逃，请太傅快逃吧！”
众门客听闻此言，终于惶惶不安，杨骏却还是一副淡定自若模样，他用手拂开身上的灰尘沉着问道：“满朝文武就无人来救吗？”
“太傅！殿中郎将孟观、李肇已率兵控制了皇宫，挟持了皇上，文武百官无人敢来！”
“孟观、李肇两个奸人！我真后悔没有早早杀掉他二人！”
有一门客说道：“太傅！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楚王来势汹汹，就在门外，文武百官即使相救，也来不及了，眼下之计还是先杀出相府再说吧！”
此时，众门客如梦方觉，有一些平时滥竽充数者，眼见大难将至，纷纷逃命去了。
杨骏心有不甘，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说道：“驺虞骑！让杨珧速去调驺虞骑来！只要调来驺虞骑，一定可平乱！”
此时的杨珧领着几个贴身侍卫，来到宫门前却无法入宫，转而直奔驺虞营而去，到了驺虞营，杨珧下马，急奔入营帐，只见斗魁正披甲而坐。
杨珧道：“驺虞骑听令，楚王率众谋反，正在包围相府，你等速随我去平乱，后有重赏！”
斗魁没有动，营帐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动。
杨珧道：“斗魁，还不带领驺虞骑随我来？”
斗魁道：“可有驺虞幡吗？”
杨珧道：“斗魁！你是太傅一手提拔上来的，太傅与你有恩，你要恩将仇报吗？”
不等杨珧说完，斗魁一摆手，几个驺虞骑士兵拔刀将杨珧带来的人全部砍死于营帐中。
杨珧看看左右，知道此时无论是逃跑还是害怕都没用了。
“你投靠了皇后吗？呵呵，你真的以为皇后会重用一个逆贼的家奴？何况这个家奴还是个鲜卑人！”
斗魁走到杨珧面前笑了笑，说道：“我没有投靠皇后，我只是抛弃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杨珧听到了拔剑的声音，同时看到了剑光一闪，他没有看清斗魁拔剑的动作。
斗魁拽过杨珧的衣袖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剑，并说道：“因为愚蠢啊！”
杨珧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颈部的伤口流出，在地面上留下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此时，楚王司马玮率领士兵攻进了相府，遇物即抢，逢人便杀，顷刻间，相府上下一百余口皆倒在了血泊中。
杨骏见楚王终于杀进府来，急忙在五名死侍的保护下领着一妻二子向北门而逃。这五名侍卫是杨骏的亲信，都是杨骏百里挑一的勇武之人，忠心不二，虽无官职，拼杀起来个个都是一员猛将，加上夜色昏暗难辨，楚王的士兵又多贪财夺物，无心恋战，故杨骏虽有九人，却硬是从北门的乱军中杀出一条路来。
杨骏领着他的一妻二子在五名死侍的保护下眼看就要逃出府，却遇到一个人挡在前面，火光中，只见那人一头短发，身长八尺，手持一支方天画戟，挡在门前，不动如山，满身杀气。
借着火光，杨骏认出他好像是驺虞骑副将武尊，杨骏急喊话问道：“你可是驺虞骑副将武尊？”
对方反问：“太傅杨骏，可在？”
杨骏听见对方确实是驺虞骑的那个武尊，慌乱间有些狼狈地答道：“我就是杨骏，老夫在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呢？”
武尊看着杨骏等人岿然不动。
杨骏手下五名死士十分警觉地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杨骏见势不对，问道：“汝护耶？杀耶？”
武尊手持方天画戟慢慢走向杨骏，杨骏顿感不妙，急忙复问道：“汝护耶？杀耶？”
“杀！”
这一声“杀”，低沉而又响亮，沁肤透骨般地直击杨骏等人的心脏，在这充满血腥味道的夜色里，充满了一种骇人的力量。
五名死士见状，奋勇冲杀过去，武尊抡起手中的方天画戟向前横扫出一个半弧，有两名死士见他用横扫，想用手中的钢刀力抵，不料武尊力大无穷，就连钢刀也他被方天画戟的侧锋砍成两半，连死士的身体，一起被方天戟带倒。
余者三人见之大惊，不敢怠慢，仗着人多，分散着围攻上来，武尊再次抡起方天画戟横扫而去，三名死士见状急忙躲闪，躲闪过后，反应最快的人趁机杀向武尊，不料武尊收戟极快，猛然突刺，正刺穿那名侍卫的胸口，挑翻在地。
一名死士一个箭步冲上来，环抱住武尊，用双臂锁其身，一名死士趁机挥刀砍向武尊，武尊抬起手臂一挡，只听“当啷”一声，那钢刀竟不能砍伤他，那名死士以为自己砍到了铁甲，正骇异间，被武尊一脚踢倒，随后武尊稍一用力，从双臂中挣脱开来，转身单手卡住那人的脖子，竟然直接将其掐死。
倒地的那名死士一脸惊骇，不禁脱口问道：“难道……是鬼神吗？”
武尊疾收方天画戟，对着那名倒地的死士以戟刺去，戟身瞬间将其胸口贯穿。
转眼间五名死士全都死了，只剩下杨骏和他的妻子及两个孩子。武尊收回方天画戟，缓缓向杨骏走去。
此时的杨骏终于没有了傲慢，他瘫坐在地，战战业业，口不能言，其妻子儿子吓得泣涕无声。
武尊走到杨骏面前看着杨骏问道：“你想活吗？”
杨骏想都不想，答道：“想、想！老夫想活！”
武尊摇摇头道：“可惜啊！弱者，没有资格选择！”
武尊的方天画戟从杨骏的前胸进，后背抽出，杨骏的整个身体被贯穿，五脏六腑尽皆被戳烂。
楚王司马玮在相府中杀红了眼，一时间不觉疲惫，眼见相府里的人死伤殆尽，却怎么也找不着太傅杨骏，这时有几名士兵跑来，告诉楚王太傅杨骏等人往北门跑了，楚王急忙率领士兵追去，一路追出北门，行不多远，只见地上躺着十几具尸首，其中一具，正是权倾朝野的太傅杨骏！
楚王终于长吁一口气，命人抬出杨骏的尸首，然后放火烧了相府，很快大火在相府内熊熊燃烧，火光冲天。
此时中郎将孟观、李肇二人押着杨氏一族的余党而来，楚王见大获全胜，不禁心中大喜，却不知如何处置这些人，急忙派人去报知等了一夜的皇后贾南风，并把杨氏一族余党也交由贾后处置。
皇后贾南风等了一夜，闻听楚王捷报，喜得抓耳挠腮，又见楚王来人问自己杨氏一族如何处置，贾后想了一下，问侍女芙蓉怎么办，芙蓉笑道：“这等将陷皇后于不仁不义之事，不如交由楚王决断吧！”
报信者将贾后的话回告楚王，楚王毕竟年轻，看着眼前杨氏一族一时犯难，眼看天就要亮了，此时孟观悄悄嘱咐楚王道：杨氏一族多死于您的手，岂能留下活口？倘若留下一个半个，日后定会找楚王殿下报仇！为免夜长梦多，不如就地正法！楚王听罢，不再迟疑，手持令牌，即刻下令：将眼前杨氏一族所有人全都依罪斩首。
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白，杨氏一族的荣耀与显赫，伴随着一夜的血雨腥风消弭殆尽，如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