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真相小剧场17 虹境见朝晖
在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李洛还是有意识的。她听见季红和父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出去了。侍女们在帐内煎药、伺候、擦汗都是轻柔的动作，可就算这样，李洛还是觉得烧心的疼：身体里好似两股力量在战斗，且不分高下，几乎要将她撕成雪花一片一片。
也许是斗争分出了胜负，李洛浑身战栗、喉咙一紧，忽而吐出了血，她也在此刻醒来短暂醒来。眼里是手忙脚乱的侍女和医女们，身上盖着的是干燥舒服的被褥。“真好啊，原来我还活着。”她心里想，转眼却又再次昏过去。
再次睁开眼，她感受到身体正舒服得窝在某个地方。天空是蓝色的，飘着朵朵白云，层层叠叠像是通往仙境，四周是嫩绿色的草地，依稀还能听见流水的声音。既不知身在何处，她便起身四处张望，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全身悬空，处在一处斑斓的“空气”中，闻不出味道也摸不到任何坚硬的“界限”，她不知是什么东西托起了自己。身下是万丈深渊，身后十寸是浓密的黑色筑成的一堵墙，眼前果真是一处秀美的草地，有古树、流水，和一只飞翔的黄鸟。
她毫不犹豫得站了起来，往前方走去。
黄鸟通体流金，珍贵异常，此刻正在小湖边饮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飞禽，便仔细打量起来：顶冠有三根纯白的触角，末梢都长出了一颗翠色透明小珠；细长的红色眼眶包裹着深海般的蓝眸，一眨一眨可爱极了；金色羽毛包裹住肥腴的全身，尾羽处是九根粗壮的白根长金羽，末梢有着数圈翠绿、碧蓝、淡紫的花纹。她看得入迷，全然没注意到一位华服的男子缓缓走来。
“这只凰鸟是你从前养在月宫的，你还记得吗？”他弯起一双浓眉笑着问。
李洛抬起眼，警觉地打量他，似乎在问“这是何处？你是何人？为何将我掳至此处？”
“姜湖，你真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朝晖。”李洛垮起小脸，转身就走，却被一股力量抓住动弹不得。“看来你还未恢复神识。是我冒犯了。”
“什么江湖江水的，你要找的人不是我。”李洛转身怒视，回呛道：“我也从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这里便是你的家。姜湖，你还要回什么地方去？当初被贬月宫，我知你心中苦闷，所以你在此处建了山青水秀的虹境，我也装作全然不知。”朝晖解开法术，引着李洛来到那处斑斓的空气。李洛后退数步与他保持距离，才跟他走去。
原来，这悬崖竟是现实与虹境的界限，悬崖的一头是黑色的“墙”，李洛试探着捡起一根树枝去触碰，但碰不到任何砖石，只是枝叶被黑暗吞噬，眼睛也无法看透这片浓重如墨的黑。朝晖说，踏过斑斓的空气便能进入“黑墙”，从安魂的虹境回到现实。
虹境，实则是月神姜湖栖息神魂的场所。她时常引魂出体，乘着凰鸟进来，短暂忘却神界的烦恼。她还在此立下规矩：无凰鸟指引，外人不得擅入，更不会有凡人误闯。只是她堕入凡间后，这规矩便也消弭了，众神诸仙都可来此栖息。
“姜湖把这道五颜六色的气道称为虹桥。呵，想来也是讽刺我。”朝晖苦笑一声，望着李洛说，今日他见月宫猩红，以为姜湖在凡间的神识苏醒，就急匆匆地飞来此处等着凰鸟将其神魂指引至此，没想到来的是不是姜湖，而是这位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你能来这里，你便不是凡人。”朝晖说道，“那你就是姜湖了。而且方才我探过你的魂灵，确实有一道神息。我可以肯定的说，我没有找错人。”
“那你又是谁？我倒要看是什么等级的神仙对姜湖念念不忘。”李洛想起从前姜行说的故事，大致也明白了朝晖的意思。姜湖成为水神之后又因某些事情被贬为月神，建了这处桃花源躲避现实。不过姜湖堕入凡间她倒是没听过，那么这样一来，难道自己便是转世的姜湖吗？
“哼。”李洛自己也嗤笑一声，盯着朝晖等他的回答。
“我是太阳神朝晖，也是诸神之首。姜湖先是掌管人间山河，入主月宫后便掌管移月布星之职。”朝晖也看向李洛，试图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某种记忆复苏、恍然大悟的感觉，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李洛仍然冷冷地望着他，似乎姜湖之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忘了。也罢。世间一切自有定数，顺其自然便好了。是我多虑了，你无恙便好。“他向远处饮水休息的凰鸟走去，“带我回齐天宝殿吧，至于你，穿过虹桥便可回家。此处大概得要等你恢复神识才可再入了。”
“你很赶时间么？”李洛追上他，“来都来了，不如与我聊聊姜湖吧。说说你是怎么伤她心的、怎么眼睁睁送她堕入凡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求真的清澈，裹挟着一丝嘲讽的快意。
“哈哈哈，你这孩子很有趣。”朝晖似乎一点儿不生气。他身子一顿，转手就变出两把椅子和一盒神界的食物来。“你宫里的月桂树做成的糕点，很香的，尝尝。”
李洛掀开食盒，一股桂花香扑鼻而来。她微微皱了眉：“可是我不喜欢桂花味，有别的吗？”她看看朝晖宽大的衣袖，希望里面能再变出什么吃的来。
“原来你不喜欢桂花。怪不得当初摘了许多送给别人，月桂树都秃了。”朝晖仔细想了想，双手一摊，呈上一盒迎春酥。“你尝尝这个？”
小酥饼外面是脆香金黄的糖丝裹成迎春花的形状，里面包着糯米，甜香绵软，朝明说自己最爱吃这个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姜湖出生于春日。飞升水神后，她把这道点心的制作技法带入神界，偶尔做些迎春酥吃，聊解思乡之念。
李洛捏起一颗塞进嘴里，不知怎么的便有些出神。味道真好，不知在何处尝过。可能是在金陵也可能是在长安吧。这两座人口大城，卧虎藏龙也是正常的。
“所以你为何如此在意姜湖？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李洛转念回来，开始边吃边问，一刻也不耽误。虽说是灵魂在此处安歇，但是吃了神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此刻她感觉心神充沛，浑身气血舒活。不知道能不能给人吃？也许父王母亲吃了便会健康长寿，等会一定得问问这个神仙。李洛心里想，手上又抓了一块吃。
“是我对不起她。她性情柔中带刚、感怀天下，适合做神母。因此她初为水神时，我便传其功法。没想到短短数年她就功法大成。我想将她许配给长子朝旸，谁知她那时已经与次子朝明相悦。”
他永远忘不了姜湖跪在齐天宝殿，当着众神的面拒绝了册封。以下犯上是大罪，他毫不犹豫施了三道雷刑，姜湖硬是生生抗了下来。她憋了一肚子委屈，泪水和控诉一股脑儿甩在大殿上，簪子在发髻摇摇晃晃。
“为何人间、神界，处处逼迫女子嫁给不喜欢的人？难道娶了我，从此就河清海晏、永世太平了吗？你于黄河之畔收我尸身、化我成神，许诺我学好神法，便可解人间大患、救百姓水火你都忘了吗！”
朝明也糊涂，听闻姜湖受刑便赶来宝殿一起跪下恳求。“求父神成全！”
成全什么成全！
他怒火冲天，削姜湖神法、贬为月神，又软禁朝明于紫极殿，才平息这桩神界丑闻。
“这如何会是丑闻呢？姜湖天资甚高，自然你的两位公子都可与她相配，那就让她跟了喜欢的朝明不就好了？”李洛很不解：神界糟心事虽多，可是难道会比人间更加复杂委屈吗？
父王娶了母亲，多年来深受打压，明明满腹将才却只能在公主府或者禁军营打发时间；先皇、陛下、二哥都有很多女人，可哪个是为了喜欢而娶的？男子如此权衡，女子就更不必说了，先皇的三个公主嫁的都是权臣，琳琅也是云山送来和亲的......大抵世间，如季红裴麒那般的自由快活的有情人还是太少了吧。
“我动摇过，也懊悔过。一个是自己的亲子，一个是寄予厚望培养出来的神女，冷静下来之后我也考虑，还是成全他们吧，可是我再度召见姜湖时，一切都变了。”朝晖叹口气，把吃不下的迎春酥扔给凰鸟。
那晚的月宫很冷清。她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那里，拒不迎召。朝晖亲自前来，问她对明儿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她摇摇头，只说那不重要了：朝明英姿玉面、心思纯良，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的神女与他相爱。她在苦练神法的时候饱尝寂寞艰苦，朝明给了她很多的温暖，她这才心悦。
“这话也许是真心话，也许是为了减轻朝明的罪责吧？”李洛思考了一下，便悟出这话的虚实来，“你说她后来堕入凡尘了，那么这些话兴许是一种托辞，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然后堕入凡尘，此事就能一笔勾销。”
朝晖并未搭话，仍沉浸在伤感中。“我又问她，那我的两个儿子你都不喜欢，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呢？她说她想开了，不愿做神，要做人。我当时就气笑了，甩了她一巴掌。”
“精心培养的人放了你两次鸽子，心里生气很正常。可是你不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就打了她，难怪她要堕凡。”李洛嘟囔着，一边吃着酥饼一边瞟向朝晖。
是啊她为什么要做人呢？我至今都想不通。她是开天辟地第二位人神，是我倾注了多少心血培养的神女！结果呢？忤逆我的安排，玩弄明儿的感情，最后自己一走了之！
“我管不了她怎么想。我当日气坏了，打了她之后就下令月宫关禁，我原本打算贬她下凡成全她。谁知数日之后神卫来禀告，她与朝明一前一后，跳下降星台做人去了。呵。”朝明苦笑，“如今月宫无主，朝明失踪，我倒成了罪魁祸首了。”
他伸手要吃一口酥，却见李洛眨着大眼睛问他：“你与姜湖亲如父女，你又说我是姜湖，那我将这糕点带回人间你不介意吧？”
“哈哈，哈哈哈。你要这做什么？凡人吃了只是强健身体而已。”朝晖难得一笑，挥挥手，盒中又出现十块小酥，“今天新鲜做的，都给你了罢，回去后一日之内吃完，不许浪费。”
“好！”李洛麻利得拍拍衣裳、笑着收拾起了食盒，心里盘算着这十几块神物该分给谁好呢？可惜了，一日肯定送不回金陵，要不然非得给祖母和母亲多吃几块。
今日真是奇怪，我应是在乐游原养病的，结果半路冒出来一个自称太阳神的男人，给我讲了一堆姜湖的陈念旧事。神界真复杂。可这与我何干呢？我又不是她。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是她那又如何呢？我已无记忆更无神法，远远不能制衡焰魂。等等，说不定他能帮我......
不对。他试过我神识，怎还不知我失了半魄？
李洛手中的动作一顿，缓缓看向朝晖。他正在忧愁地望着远处的小湖泊，似乎还在为过去的事情自责。
“你觉得我的魂魄有何不妥吗？”李洛试探性地问。
“缺了半魄。”朝晖很平静地看向她。很明显，刚才他就知道了。“我看到你生时的景象了。但那是你的命数，我不会干预。”
“你是诸神之首法力无边。焰魂罪恶多端，难道你不管吗？”李洛有些着急上火了。
朝晖仍然平静地望着她，她陡然上升的语调并未引起他的心绪波澜。“我说过世间一切自有定数。你的命劫该由你自己来解，而不是由我出手。况且，今日你陪我散心许久，我也送你一则消息叫你安心好了。此事几年后便可迎刃而解，你会穿得漂漂亮亮得跟她打架。”
朝晖笑着起身，挥挥手撤走了座椅。“与你讲了这么多心中好受些了。跳下降星台便会失去记忆，弃神为人。姜湖，等你重回神界的时候，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做人，好吗？”
李洛抱着食盒不知怎么回答。她变成姜湖重回神界是什么样子呢？是什么时候呢？这时候她还会是自己吗？她会失去为人的记忆吗？她不敢想。
“我赏给你的问天呢？你当时也把它一起带走了啊。”朝晖向凰鸟走去，忽而想起这事，等脱口而出问她的时候，又想到她已经全然失去了记忆，此刻连问天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吧。
他笑了笑，便丢下一句“回家吧。”转身乘着凰鸟消失了。
自己只能看到她的开始和结束。她失去半魄所遭受的辛苦也无法被谁抹平、安抚。既然无法助她更多，便静等她自己开花结果吧。
李洛抱着食盒，看着凰鸟在天空盘旋消失地无影无踪，心里也不免得有些失落。
她回头望了一眼秀美的虹境，想着姜湖为何一跃而下非要做人呢？
再次踏过虹桥。穿过黑暗，一盏茶后，她便在乐游原的帐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