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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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沐青青下狱

窗外的雪停了。光秃秃的树枝上一只鸟儿也没有,独留一轮圆月高悬。

两位夫人向皇后和华阳大长公主请安后,歇息在了李霩位于东宫的旧殿内。从前的东宫住着好些皇子、公主,还有太子的妃嫔,如今皇子大多开牙建府,妃嫔们也随着新帝登基,各自领了封号、下人,住进别殿去了。

偌大的东宫如今只剩下雪主和霁月,平日里两人不在御前侍奉时,便回居处照顾孩子。偶尔做做针线或是读些诗书打发时间,日子过得有些孤单。今日李霩能留在宫中,还是皇帝想到他们兄妹许久未见,特意下旨留住的。

眼前的一切景象,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骨节分明的宽掌抚过檀木桌、毛笔架和兽金炉子,从前在这里读书的日子又重新浮现在眼前。他目光幽暗,默默转向身后的书架,心里的疑问挥之不去。

纳南琰此人,因积年足疾,长居临安王府而少出户,故孤僻、刚直、自尊极强。呆在皇宫无异于软禁,他也从未提出什么要求或是抱怨,可谓十分本分自持。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去御书楼的地下暗室呢?

那地方阴暗无光,干燥积灰。李霩很久之前远远看过一眼,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当时破城之战刚刚结束。

前朝陈帝横死、纳南嵩活捉萧皇后、裴老将军清扫皇宫外敌兵。夕阳西下的时候,他见到两位开国大将军跪迎先帝进宫。

从朱雀大街到宫门,从大兴殿到东宫,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伏地的百姓和战后惨败的景象。幸好宫中有些殿阁已经收拾出来了,内监们抱着些“破铜烂铁”陆陆续续走向御书楼。

“那是各个殿里收拾出来的旧物,什么铁剑啊铜镜的,都是些用不上的东西,陛下吩咐往御书楼一丢得了。正好里头在烧一些污秽杂文,能腾出些地方。”元德看皇孙移驾至此,便停下差事向他行礼问安。

李霩朝着距离东宫不远处的御书楼望去。果真楼前星火点点、冒着些许薄烟。他也不知当时中了什么邪,直直往里冲,似乎一定要亲眼看着火舌舔尽每一册书。

地下暗室的门在内监们身后缓缓合上,待到闪出一丝微弱而奇诡的光芒之后,便恒久地落锁至今。

而后,母后牵着小小的他走远了,他便也很少记起这回事。

(一)

“殿下,小人入内奉茶。”门外响起秦澜紫的声音。他轻启偏殿小门,带上内侍扮相的纳南琰进了屋。

“不知殿下传话所谓何事?琰深夜相见恐怕引人注目。”纳南琰将要行礼,被李霩止住。

“我明日回府,今后也少有机会相见,此刻便开门见山问琰公子了。”李霩示意小秦扶琰坐下,却被琰回绝了。他毫不在意,直接继续:“为何要进地下室?从前未曾听说你嗜书如命,你想找什么?”

“琰在临安时,也喜好读书,听闻一些古籍珍本在民间遗失,只留御书楼有印本,故而提出进暗室。”

“你怎知,珍本只在暗室?月余的功夫,难道你看完了五层楼的书?”质疑的语气很明显。李霩的言外之意便是怀疑琰根本不是找什么珍本,而是有目的地想要进暗室找出某样东西。

“这么多好书,琰一辈子也看不完。只是多谢秦大人,数年前找遍了五层楼。因此我便知道,想找的东西只有在地下密室中。”琰盯着李霩,向秦澜紫微笑点头。

他知道了秦澜紫之前查萧皇后和焰魂的事。会是朋友吗?李霩想从他镇静淡然的目光中找出一丝头绪。

只是怪不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纳南琰和洛儿的眉眼竟然长得有些像。洛儿的眼神纯真、谨慎、坚定,而面前的琰,则是聪明、从容、无谓。

这本不该是他这样的人会出现的神情。要么就是他对洛儿的事情了如指掌,要么就是......

岑公吩咐他这么说话。

“御书楼中藏有《海荒记》,而其中《焰魂》一章中记载的神女、神剑的书页在刘三姑落网后已修复上去。琰还知道,在长安时两国公主为妹妹送过一份大礼,《海荒记》流落在外的几册记载过蕴魂草。在云山时,妹妹曾去过平安县。”

纳南琰边说边观察李霩的神情,一丝讶异过后便是沉思,显然他也清楚发生过的一切。叔父曾说他曾在年少时暗中督查云山遇到危险,从那之后便发展了许多暗卫和线人,一边保护安全一边查找各地的线索。

纳南琰心里想,宸王掌握了这么多的消息,又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寻找神剑的下落,却还是无法救下李洛,他心里定是十分难过吧。

“这些日子叔父在深宫中与圆润大师下棋闲聊,忽而产生了很多奇怪的想法。”琰望着闪烁的烛火,嘴里喃喃道,“殿下您说,世间何为天道?萧皇后奢靡数载,葬送旧朝,却跑来寻妹妹的仇,这是何道理?一介凡胎,却能得到焰魂的力量,那为何妹妹不能拥有?”

那日叔父听了圆润讲宫外的画本,不知怎么的就问起:世间可有轮回?流水、落花,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循环往复,为何人不会?也许才子佳人的情爱佳话,正是遵循了情缘三生的记忆呢?

惊得圆润连连摆手,说他想多了,赶紧喝点药膳调理一下。

纳南琰聊起在三清殿的趣事,李霩仍旧是一言不发。

也许是想到了刘三姑,也许是想到了易氏,也许是想到了那些死灰复燃的计谋,他的眉眼紧紧皱下去。

不过很快,他抬眸释然。洛儿身世如何、命运如何尚未可知,我还有很多年的世间陪伴她照顾她,直到她真正剿灭焰魂拥有自由的人生。

可是眼下云山余孽的暗中密谋确是板上钉钉。

“你若真想进暗室,那我助你一臂之力。宣王府的沐青青夫人,本来今日入宫请安,却说身子不适推到明天了,我与你设计,明日你务必揭发她。”

“是。请殿下详谈。”

秦澜紫在外数着飞雪。一片、两片、三片......

殿下总说近日做噩梦,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明日回宫得叫厨房多做些安神养心的茶,晚上再饮些牛乳,应是能安睡了;

等会儿那公子出来,还得熏香片刻,除去他身上沾染的竹木龙涎香味道;

下人们不知道住不住得惯东宫,附近不知是否有可疑之人出没,我还得去看看;

屋子里也得通风散气......

啊!事情真多。红尘在外奔波,黄律在府中理事,就我一人天天跟着殿下跑。裴麒你何时回来啊!啊!

(二)

远在乐游原上的裴麒打了一声喷嚏,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季红。季红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着眼前人裹着厚毯、抱着汤婆子,正试图将小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毁,她便明白了。

“大将军又偷偷约上了哪个小情人啊?”她从被窝里爬出来,瞪着眼睛问裴麒。熊熊火光正在她的眼里和心头烧起。

“夫人明鉴!这是王爷的消息。”裴麒连忙扯下厚毯,上前披到季红身上安抚道,“夫人别说笑了,眼下战事胶着,我愁着呢!王爷托红尘递来消息说,金陵有细作欲绑走孩子威胁我们,殿下已经将孩子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准备略施小计揪出他来。若有于军心不利的传言,叫我切勿当真。”

呆子!老娘有肚子,能再生好几个!凭他什么东西拿孩子威胁我们!季红心里狂笑不止,却也隐隐伤感起来,忍不住想到若孩子真的没了,一家人定会伤心很久。

幸好宸王靠谱。

“不过既然金陵有细作,那想必大军中也有内应。”季红裹紧小毯子,又转头向裴麒问道,“你可有应对之策?”

“前两日是小寒,此消息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想必细作之间的消息流通未有如此之快。咱们得赶在殿下抓到人前,先抓住内应,这样顺手送给红尘,押往金陵,也算是揪出消息网中的蛀虫。”

经过红尘的奔波调查,藏在各联络点之间的细作被处置了,但王爷筹谋十年,线人众多,定不会只查到这么几个漏子。

“静观其变。眼下他们还未露出破绽,咱们就静静等着。”季红与裴麒互相点点头,立刻达成一致。

到底是好几年的夫妇,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敌不动我不动,敌乱动,我乱杀。若是明日传闻四起,说他们的孩子丢了、被敌军抓了、裴家无后了之类的话,他们心中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交战一年了,什么情况没见过呢?胜败就在粮草和军心,说到底还是在军心。

裴麒抱着季红再次入睡,均匀轻柔的呼吸声浇灭了疲惫。

一年多来,他很少睡过好觉,总是突围、夜袭,大周数万军士像是海水般在这片平原“潮起潮落”,逃亡时间的哭喊,进军时的欢呼,冲刷得他脑海里波浪翻涌。

这么多年的辛苦,幸好有季红陪在身边。等战事结束收复长安,我们便再要一个孩子吧,到时候带着孩子们游山玩水,还要去昆仑宫,也许还能走的更远,去百罗国、荻丽国......

有岭南王配合,希望战事快些结束吧。

倒是李洛这一年来似乎长大了、长高了,人也精神挺拔了。时间真是神奇,想当年她还是个娇滴滴爱哭的小郡主,季红嫁到我家时她哭着鼻子说,我要是对季红不好,她便治我的罪,笑坏了公主府的人。谁想到她这病怏怏的身子如今也能在将士里单挑、在乐游原奔袭。

她的功夫先在该是跟季红不相上下了,只是身板还未完全长开,暂时是比不过魁梧的练家子。我也许该好好教导她,祝她早日超过我哈哈哈哈哈......

“下雨了?还是哪里漏水了?”季红脸上粘粘呼呼的,于是又醒了一次。她撑着身子爬起来,不耐烦得点了灯,只见裴麒睡相奇怪:眉头紧皱而后又舒展,嘴巴张着傻笑。

哦,原来是帅脸上流下了口水。她嫌弃地拿手帕擦了擦,不一会儿便安心睡了。

(三)

第二日,果真有消息不胫而走,医队组、军需处、伤病营等等地方,开始一传十、十传百。

有的说裴家的两个孩子走丢了,还有的说是被北邙细作掳走的,更有甚者嚼起皇家舌根,议论皇帝醉心征战,不愿让裴家人回去查明情况......

季红在晨起操练时,看到有些医女朝她投来心疼的目光:孩子出意外了,做娘亲的却在外征战,不能时时刻刻陪伴身边,她心理一定不好受吧。

季红挑重点问了事情的缘由,心下就了然了。

话头是从军需处传开的。军需处都是采买各类军需的机构,将士们吃的、用的、穿的都经过军需处的手,因此领东西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交送家书信的时候都能将消息传开。

季红心里盘算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军需处。她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狂奔入内,朝着里头的将官哭诉:“是谁?是谁有我孩子的消息?快些告诉我!是谁听来的!”

可是闹了一阵后,军需处的百余人,都说不知道是谁传出的,只道附近的农家都在说。

接着,季红假装哭伤了心,吵闹着要速速出兵血洗北邙。而背地里,马不停蹄派了人去附近农家查。不一会儿,伙食营的厨子们指认出一个农妇,说凌晨买菜时听见她吧啦着大嘴宣扬此事。可带兵捉拿她时,早已经气绝身亡。

杀人灭口。线索断了。

可是季红的戏未断。她与裴麒商量了,让手下人大张旗鼓地在农院里审查农妇的老伴儿和儿、媳、孙,同时暗中查看谁去别的人家盗孩子了,谁给北邙或金陵方向递信了。

她猜想,细作放出消息,扰乱军心只是第一步,只有真的接到了两个孩子交给北邙,两军临阵对峙,才是对付裴家军的最后一招。

但他们没有在金陵得到孩子,只能找个附近的冒充;又因为如今北邙伤亡重,正在整军修养,因此得到了我们要出兵血洗的消息,细作定会想办法送到敌军中。

就算找不出细作,那不正有个现成的农妇可以当成“事情败露、畏罪自尽”的细作吗?到时候只需交出她,再给个说法,军心很快会平稳下来。

(四)

燃烧的火把冒着黑烟,将冬夜的乐游原照的跟白昼一般温暖、明亮。

士兵们呼出一团团白雾,划着整齐的步伐把七个细作带进了大帐。

(四)

“小姐,您猜的没错。昨日宸王入宫了,说是赏雪,结果转了大半日,似乎就是想跟您见上一面探探您的虚实。”婢女云朵给沐夫人褪下衣衫,沐浴撒花。

但是今天她不能再称病不出了。苏贵妃说好久没见几个孙儿了,盼着李霙带他们进宫请安。真是好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带着孙子去请安争宠。儿子风流成性,估摸着就是娘胎里带的。

“要奴说,您这婆婆也忒能来事了,宫里不好好住着,非要来王府凑热闹,乏了又去行宫,冷了又去泉宫,总是折腾着。”云朵悄悄在她耳边说苏贵妃的坏话。

就是这个女人,来来回回找她家主子不痛快。以前府里的兰夫人靠阿谀奉承才逃过一劫,她如今怀着身子,那些麻烦事更是全落在了小姐身上。

“您说若是当初跟了世子,认了王妃做婆婆,会不会......”

“闭嘴。跟了他难道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沐青青斜眼盯着云朵。这种话让她十分不自在。跟了易君又如何?把合作的盟友变成婆媳,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而已。更何况易君又不像李霙那般蠢得可爱又听话。

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懂了。李霙和苏贵妃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听府里老人说,李霙从前很叛逆,酷爱吃喝玩乐,还总是不好好读书惹得长辈训斥。就这么胡闹到了成年、建府,这才懂事不少,给苏氏和自己挣了很多功。

虽说如今朝中局势明朗,李霩身为嫡长子有很大可能荣继大统,不过苏氏倒丝毫没有气馁的意思,该争宠争宠,该办差办差。

很好,斗起来才好。

“给他新添两个奉仪吧。我最近事情多,光靠一个兰夫人根本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沐青青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出浴,“一直找不到孩子,我没法交代。幸好已经送去了消息,只要乱了军心,乱了长安,乱了金陵,咱们可以慢慢谋划。”

“是。”云朵恭敬地回答着,可心里想的却是:奉仪、孺人、夫人、王妃。咱们小姐就差一步了,她怎么心这么大啊。

收拾了一些礼物孝敬陛下皇后和贵妃,沐青青穿了一身霞色贵袄,就带着别的女人给李霙生的孩子们,进宫请安去了。

这一去就出了事。

先是李霩带着人证和物证呈给大理寺,说找到了孩子,并且拐走孩子的凶手可能还藏在庄子里。于是大理寺搜查卫陵庄,还意外发现了一处细作据点。细作很显然得到了风声提前离开了,但走的匆忙仍然留下了一些老旧、不起眼的东西,比如沐青青刚来金陵时的物品。

而后,宫中又传出了苏贵妃与沐夫人不和的消息。沐府人请安之后,苏贵妃不知怎么就头疼脑热,请圆润大师占卜后,沐夫人不详的论断便人尽皆知。

这么折腾了三五天,皇帝做主将沐夫人“请”在东宫一处殿内好好休养,说是等事情查清楚了定会还她一个清白。

但李霩不会还她清白,怎么能还给她一个她根本不曾拥有的东西呢?

在东宫住了两个月后,沐青青数罪并举,下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