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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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王汝

阳光下,周姞小心给蕴魂草们翻面、浇水,动作轻轻柔柔的,生怕给它们捏疼了。蓝夫人做完农活,拍拍身上的尘土,看她这幅样子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周姑娘好细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晒孩子。”

“夫人您别取笑我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难伺候的草。我摘了一些晒干,等公主回来就泡水服用,看看能不能奏效。”周姞又笑着指向门口那一排重在盆里晒太阳的,“那几株我再养养,兴许能长大些,更有效用。”

“咱们这样试,要试到何年马月,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公主能健康平安就好了,我的命都是公主给的,自然要为殿下效力。倒是想起我的小姐妹了。当初一同进府伺候的,如今她在长安打仗,生死未卜,一点消息也没有。”说着说着,周姞就要抹泪,蓝夫人赶紧过来安慰她。

“看看谁来啦?呵呵呵。”羊女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小院,“诺,我上山捡些柴火,就远远的看见她们一堆人来了。”她往前走走,给身后的一大堆人腾出地方。

院子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她心里高兴。

“您终于回来了!”李洛才探出一个头,周姞就又惊又喜,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迎了上去。

蓝夫人也赶忙走上前去,看到纳南琨完好无损地回来,她高兴落了泪:“瘦了些,回来就好。”

这边院子里的四人在拉着手话家常,那一头的院外,两位先生在另一辆马车上安安稳稳待着。黄律下了车却也不进去,只在院子周围查看了情况。

附近没什么可疑的东西,他便快步上车,勒紧了缰绳,调转车头准备走了。“殿下需要置办些东西,为了不引人注意,只能辛苦两位侍书郎进城了。属下会定好客栈的房间,再回院子来保护殿下。”

“黄大人记得给我俩捎两坛小酒,阿哈哈哈哈。”赢河清皇甫焱都笑着接受了黄律的安排。这些日子在外风餐露宿很辛苦,正好宸王的人做好了一切,他们也就安心休整做书罢。

(一)

黄律将两位侍书郎安顿在城中一家客栈,又换了一身装束、改了面容才重新出门。处理完了两个跟在背后的细作,他就火速带上笔墨纸砚,趁着夜色回到城南的院子里。

薄软的素纸在白皙的双手间延展开来。

周姞为她细致地磨墨,黄律在屋外站岗。

简单素净的木桌上,只留下一方烛台、一方砚台和一张铺开的纸。

“我在信中告知了父亲母亲我在平安县的经历。三日后你便出发,将这封信送到公主府,告诉她们我平安康健。”李洛的眉目随着双手在纸上飞舞,嘴巴也一刻不停歇地吩咐着周姞。

虚涸伏法、易氏暴露,那么自我降生起的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萧皇后在前朝灭亡、流落益州后,心怀怨念而死,也许正是这浓烈的幽怨才使得焰魂破解封印、重新现世。而萧皇后也想借助这股力量重新化成人形。

可是这个过程要经历漫长的阶段。不知是谁说过,焰魂每隔千日便要经历一次考验,而后功力会大涨,拥有感动山川的强大力量。最后一关便是将窃取的魂魄与自身炼化,获得新生。

而若是要破坏她的计划,便只有服下蕴魂草,并找到神女封印她的宝剑。

蕴魂草如今已找到,却仍不知如何服用才奏效。神剑已知悉下落,老姜会在合适的时间助我。

那是什么时间?铸剑所需的一应物品,都要提前准备。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

当初刘三姑落网时曾搜出过《海荒记》的残页,上面清楚明白地记着神女和神剑的样子。难道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神剑的下落吗?

老姜会铸剑,可是百年前神女的这把剑又是从何而来?得想个办法问出老姜实话,那不如前往长安找到他吧!

两把剑,我都得有!

蕴魂草,泡茶的、碾碎的、包进饺子皮的,我都要吃一遍!

简单写完第一封后,她又铺好第二张纸。

“这封信是交给二哥的。黄律,你三日后与周姞一起出发。易氏和虚涸布局多年,不会只是安排了刘三姑和伍正。也不会只有益州一处地方有他们的眼线。不知裴麒之前布下的消息网如何。眼下我身在云山能做的不多。只能提醒二哥好好查查细作了。”

易氏既然设计做掉了萧皇后,必然不会希望她活过来。她手中的易君是联结前朝旧臣的王牌,也许在某个时机,她会将易君的身份告示天下,不管真假。

挟“太子”以号天下,她干得出来这事。那么除了云山,哪儿还会是她的后盾和退路?

可是她也许想不到萧皇后成为焰魂。

根据姜行的话推断,大约我与焰魂,只有一个能活。若是我先死了,萧皇后必然活不成,只有她在化形成人之际将我斩杀,才能以我之命换其复生,而我也只能在那之前将其一剑击毙。

“黄律,你曾说伍正在暴毙前说了很多疯话?那么,下一次焰魂现世,你能否推算出在什么时间?”写到一半,她突然抬头问站在门口的黄律。

“两年后和五年后。”黄律仔细回想,答道。

可他刚说出口,又补充道:“不是万分精确的。此事我也上过昆仑宫请教,虚渊掌事说焰魂功力大涨,太过琢磨不定,他只能给出大概的推断。”

“就信他一回吧。说起来我出生时他算是救过我一命。也就是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一年半。我们很快就要再次对决了。”

“回去之后,务必让母亲想个办法,请圆润大师多做法超度亡魂。不知这个办法能不能削弱焰魂的功力。还有,若是能找到让蕴魂草起效用的办法就好了,多找找太医院和江湖郎中,总会有人知道的。”

李洛爽快地收笔,望着密密麻麻的信纸,她仔仔细细吹了又吹。

“是。”黄律和周姞麻利地收起信纸包起来。

“周姞,三日后记得带上堂兄和嫂嫂一起走。还有养病的小叔叔,路上你得好好照看着。”她抽出第三张纸开始写,准备给宫里的姐妹捎个信,“小叔叔一家人为我们家做了很多事,如今云山大概是呆不下去了,我想请他们来金陵住着,父亲也能时时和兄弟见面。”

若他们愿意,也可住在临安的府邸,那儿气候温润,还能爬山、看海,日子定会过的比在云山提心吊胆的好。

“您为何要欺瞒两位公主?”周姞看着满纸的“我在云山玩的很开心”、“这里风景秀丽、热闹非凡”这样的鬼话,嘴里小声嘀咕着。

李洛看了她一眼,敲敲她的头笑道:“呆瓜!这么写当然是为了让她们放心。四姐快生了,五姐姐又常在御前侍奉,我要是如实写下我在云山的遭遇,大家都会担心的。报喜不报忧。”

“嗯,我记住了。那我们都走了,您一个人怎么办?”周姞在边上乖巧地等着李洛写完这封信,又小心地包起来。

李洛收起纸笔,难得卖起了关子:“你明日随我进城就知道了。”

(二)

第二日一早,太阳晒得烈,风儿吹得猛,走过路过的行人都要往裁衣店门口看两眼。

李洛和周姞在那遇见羊女的店里,大剌剌地买了几身上好的衣裳料子,又要了两个板凳,一盘花生、一盘瓜子和一碗酒水,就这么在店门口坐了一天。

太阳落山了。

“行吧,打道回府。哦,忘了让掌柜的赶制一身衣裳。”李洛收起二郎腿,挺起瘫坐的腰身,最后拍拍衣上的瓜子壳,起身进店交代了老板几句,就带着周姞回去了。

今日的派头,无人争锋啊,可惜还是没钓来易君。

第三日她依旧如此,也依旧毫无收获。

第四日,她换上了新衣裳。太阳晒得不烈,风儿吹得温柔。可是路过的人却多了起来,疑惑的眼神烤得周姞满脸不自在,李洛却淡然自若地继续吃瓜子。

灵动的双眼打量着来往的行人。看到熟悉的几个人神色匆匆地往宫里赶,她轻轻笑了。

一个时辰后,太阳正当空,路上的行人看了又走,已是寥寥。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醉酒贵公子刚出花楼,便围上前来轻薄挑衅。只是还没等银龙出鞘,就被驶来的马车吓破了胆。

“什么东西!敢扫爷的兴致!”衣着光鲜的宿醉公子出言不逊。可在他看清马车上挂着的宫铃后,瞬间就清醒了。他立马跪倒在地,嘴里却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双肌骨分明的少年玉手伸出车帘外:“上车。”那是易君无奈、慵懒、又不耐烦的声音。

李洛眼神示意周姞回去,不过在上车之际,她还是顿了顿,回头向周姞说道:“明日晌午,在此处等我。”

易君穿着一身嫩绿藏金夏装从容地坐在车里,看着旁边的女孩更为娇嫩贵气,他忍不住打趣:“穿的这么华贵,为了见我也不用如此打扮。”

李洛瞄他一眼,也回呛:“世子殿下不也穿着大周第一绣娘的藏金绣装来的吗?哦,如今该称云山王了。”

易君笑笑,又叹气了。“费这么大劲儿不是来和我斗嘴的吧?有话直说。我没太多时间。”

“好,那索性到了君临殿,我仔仔细细与你说。现在我睡一会儿。”

李洛也不继续闹了。她联系不上易君,也没那轻功直闯王府,就只能在太阳底下坐上两天等着易君上门。

累死了!她心想。她现在就跟回自己家似的,头一歪,自在地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了。

易君向她看去,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她现在脸晒得红红的,呈现出一种健康朴实的风格;嘴唇因为吃了太多瓜子而有些干燥发白,现在正微微张着,努力呼吸窗边的新鲜空气;发髻简单利落,让她倚在车窗边松松散散地睡觉也不会硌着,而她耳边的几缕小绒毛随风飘荡,像春日里纷飞的小燕子那样随性。

马车在大道上慢悠悠地逛着。

平日里一炷香就能到的王府,竟用了半个时辰才到。李洛在车上睡了个饱,察觉到车子停下,她才下车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君临殿看着和从前不一样了,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而玄武殿却很冷清。她敏锐地发现了王府里少了约半数的奴仆,道路的两旁却多出了很多不知名的野花和矮木。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们在君临殿附近走动,或是仰望苍天、摇头叹息,或是步伐轻快地行走在路上,偶尔在交头接耳间,赞赏地点头。

“请吧。”易君特意绕远了些,带李洛穿过一片绿林花海才走到君临殿的偏门。

是一条小路,新开辟的。李洛暗自打量着。

“刘管事提前将人都请出去了。这里无人打扰,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易君轻轻推开偏门,一股沉木鳄梨香悠悠散开。很清爽,很孤僻,带着一点与世隔绝又沉静自持的味道。

“看来你是真的当家作主了。种树、养花、熏香一个不落,我瞧着还有西域新鲜的玩意呢,很不赖嘛。”李洛不动声色得打量周围,最后长嘘一口气进入正题。“长话短说。我们合作吧。”

合作?易君挑眉。“继续。”

“你知道你母亲的计划,也知道她做的事。可是你制止了她,又帮了我。所以,我们合作。把你知道的我的身世、我的未来都告诉我,只要我能活下去,好处不会少了你的。”

“比如?”

“比如北邙强盛,云山夹在大周北邙之间很难过吧?我可以助你保护这里。”

易君明亮的眼神暗了下去,但是他依旧冷静地看着这个着急又浅薄的女孩。“继续。”

“你还想要更多?”

易君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不置可否。

“那么第二条,云山与大周的商贸往来过于单薄,我可极力促成此事。只要你......”

她还未说完,就被易君挥手打断。“军备,商贸,你一个还未及笄、没有实权的公主,根本做不到这些。你不明白吗?”

“你别这么幽怨地看着我。我知道大周皇帝的几个姐姐都在朝中有人脉,她们与你母亲交好,也确实可以做到。可那是她们,不是你母亲高阳,更不是你。”

“我原以为你出走几个月又匆匆赶回,是真的悟到了蕴魂草的奥秘,要急着来见我。原来都是我想多了。”易君平复了微妙的心情,淡淡地转开视线,“算了。我曾答应过你,最晚今年冬会给你蕴魂草,你们家的岭南王军也不必踏足云山了。”

他看了吕双一眼,吕双立刻明白了。她走到易君的书桌旁,抽出一封密信交给李洛。“公主殿下,我们王爷对您给予厚望,也曾真心希望您可以窥见一线天机,掌握自己的命运。”

只是你忙活到今天,也不曾了解自己的前世今生、自己未来的命运。这样蠢笨无为的人,王爷断不敢指望。

“很久之前,国师王汝曾为王爷算过一卦,说王爷要取你的眼泪和鲜血酿成一壶酒,饮下此物方可得到无上智慧。后来他便销声匿迹了。这封信中写上了让蕴魂草起效的方法,希望公主说到做到,五年后给王爷想要的东西。”

易君点点头,示意李洛收下。随后他转过身去,看着桌上一株快要枯萎的小野花发呆。他想起在太液池的岸边好多这样的花草,就这么恣意生长着,看着迎来送往的权贵或是奴仆。

他刚到大周作质子的时候,李洛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顾着自己在岸边赏花。可是看见他被下人欺负,李洛还是站了出来为他出气。

再后来她什么都知道了,便客客气气地站得远远的,很少与他说过话。

她那么神秘,那么温柔,那么纯真,那么顽强,就像这开得漫山遍野的花儿一样。

可是王汝,你到底在哪里!本王翻遍云山都找不到你这个年少成名的天才!什么无上智慧,什么血泪!不说清楚来龙去脉就音信全无,当真要本王踏遍九州将你拎回来吗!

“公主殿下,王爷就此与您两不相欠。请您现在就看完这封信,然后烧掉。”

吕双说完话,易君便上回头望一眼,走了,只留下一个怯生生的小奴婢端着饭菜站在门口伺候。

(三)

李洛躺在侧殿的软榻上,看着吊顶烛灯上那云山独有的琉璃图案发呆。

一个时辰前,她看完了信,吃了两三口饭,就来来回回地在偏殿走。偏殿太小,她又绕着绿林花海漫无目的地走。

稚嫩胆怯的小奴婢提醒了她好几次:夜深了、早些回去、别冻着,可她依旧神神叨叨地转悠着。直到夜色渐浓,气温降下,惹得她咳了几声,她才后知后觉地回到偏殿。

信中记录了王汝的一个模糊渺远的梦。

年少精瘦、穿着盔甲的小将一路策马,像发疯似的奔向不远处倒地的大将军,扯着沙哑的嗓子喊着“父王”。

士兵们身着灰蓝色的衣衫和银灰的盔甲,杀疯了一样往前冲,枯黄贫瘠的土地像是涌上了海水,随着涨潮、退潮,腥红粘稠的血液永远留在了这里。

浑身是血的、面目模糊的小将,睁大她那哭肿的双眼,将沾血的蕴魂草塞进嘴里。她跪在地上,半躬着身子,双手捶地、怒视前方飘忽的大片黑云。

而后黑云消散,天空一片光明。

王汝被这血腥刺眼的场面吓到了,很快惊醒并算了一卦。三日后,他为十岁的易君算了一卦,又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望着威风凛凛的掌权王妃,终是瞒下了那位小将的八字。

但他告知了易君,并让易君取下她的血泪,说是对易君有极大用处。

然后就称病不出。

再后来王妃派人去请时,他就销声匿迹了。

“咱们国师走了有好几年了。”候在一旁的小奴婢回话。李洛看着吊顶烛火深思,嘴里念叨着王汝、王汝,把小奴婢吓的不轻。她颤颤巍巍地回了话,就又站远了些。

就做了一个梦,如何知晓蕴魂草是要至亲之人的血脉浇灌的呢?

那位小将是谁?那位“父王”又是谁?那些士兵在哪里开战?又在哪里牺牲?

“再说具体些,把王汝有关的一切都说出来。”

“是。”那小奴婢给李洛倒了一杯茶水,又点上些熏香驱蚊除热,在准备好易君交代她的一切后,慢条斯理、详尽细致地讲起云山这位传奇的国师。

苍茫的天地,很快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