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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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太极殿的白与红

初九一清早,裴麒已经候在书房门口了。李霩在王府书房凑合着睡了一宿。初夏的阳光很是温暖,透过窗口的五彩琉璃盏照进来,细细碎碎洒在李霩的脸上。

穿戴着婚服的男人脸颊通红、眉目低垂、呼吸平缓,拉扯的嘴角透着苦笑,仿佛新婚之夜被盗了钱财。阳光在脸上流转,仔细看还能发现闪耀在睫毛的几颗小小水珠。

(一)

卯时,裴麒按照昨晚李霩吩咐的那样,推开了书房门,算是新婚的第一个“叫早”服务。被吵醒的李霩揉着紧皱的睡眼,叹了一口气。“来了?坐吧。上茶。”

下人们闻声而动,很快便奉上了新进贡的茶水。李霩就着端来的清水做了简单的洗漱,便开始听裴麒带来的消息。

“秦澜紫传来消息,伍正上钩了。也许是那一晚的催眠术起了作用,他开始怀疑易氏了。”

李霩为了准备霁月的生辰,无暇顾及王府,索性将伍正关在了郊外一处秘宅,派上秦澜紫和红尘严加看管。秦澜紫也是个怕麻烦的主,直接一碗汤药葬送了伍正全部的功力。

裴麒接着说到:“伍正已经功力全失,寿数也只剩下三五年,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件事回头再说,再给他挂上几日验验真心。别的呢?”李霩站起身,爽快的喝了一口热茶,顿时全身的燥意、睡意尽数散去。

“福宁公主与您所说的事,属下已经收到北地的消息了。”裴麒咽了一口水继续讲道,“怡香苑楚珊确实是罗平县柳青青,家中父母早逝,祖母和弟弟柳娃于两年前不幸饿死。宣王殿下救过她弟弟,当时柳青青并不在场,因此宣王殿下才被蒙蔽。”

裴麒还收到了探子的画像,因此对楚珊的身份确认无疑。

也就是说另一个沐清清是假冒的?李霩本来朝着向阳的窗户听着,忽而又转身问道:“那另一位如何确定是假的?”

“属下去查了春香楼和买她的男人,都未发现她的木牌,而楚珊却有。因此属下认为她的身份是伪造的。王爷您还记得公主提过的木牌吗?当初走得匆忙,福宁公主便借您之令分发过一种小木牌,专用于给受灾严重的小户领馒头。”

好像是有木牌这回事。李霩不禁揉了揉眼角,事情太多,猛的想起有些头疼。当初霁月发馒头的时候,还无意间发现有些地头蛇戕害百姓,二话不说便抽了鞭子赶跑了。

“那冒牌的女人是什么来路?”

“还未查到确切消息。请王爷再给属下一点时间。”裴麒难得在查案上吃瘪,这副愤愤不平的表情惹得李霩摇头笑。无妨,你心里有数就行。

看来这女人确实藏得深。也不怪裴麒,毕竟身在金陵、鞭长莫及,若是有机会能去北地一次,一定能查到更多东西。

怎么没有机会呢?

李霩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这两个月会有使团陆续离京。如果能借随行保护的名义,在使团中安插自己人,不就可以顺道去北地了么?

“这几日问问鸿胪寺哪些使团会离开,并告诉寺卿,本王在北地有故人,想安排几个心腹去拜访。”

裴麒一听,马上会意:“是,属下记下了。还有,王爷关心陛下的身体,属下也打探过。情况,不是很好。”

按道理,陛下正值盛年,平日里又是养的最精细的,本不该亏空的如此厉害。但徐太医透露,这次毒太过蹊跷了,除了慢慢渗透肌理和经络的池水、水草等物,应该还有一类毒素长时间作用于陛下的龙体,可是徐太医细细盘问了三轮,却没有任何发现。

后来没过几天陛下便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此事也只能作罢。徐太医只能在结案后多给皇上诊脉、开养身方子。

“徐老只说了这么多?”李霩听了许久,心下一沉。若说旁人查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有可能就这样作罢,可他徐太医不会这么做。他忠义、孤僻、执拗,断不会半途放弃。

他很小的时候就看见徐老一直跟在陛下身后,他还问父王那是谁,父王说那人是你皇祖父的好朋友,地位超然。长大后他暗地里查探过很多消息,渐渐拼全了徐老的人生版图。

徐太医,原名徐卧冰。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带着病重的老母去寻医问药,结果听信了江湖骗子,大冬天跑去湖里卧冰求鲤,只为炖一碗鱼汤治好病。最后只能是老母撒手人寰。

将至亲送走后,他为自己改名徐卧冰,以此告诫自己苦学医术,渡众人于水火。后来他花了十年走遍大陈,拜师名医,终于练就一身纯青的医术。

彼时民不聊生、战火纷飞,皇祖父起义、剑指金陵,原想将徐太医拉入麾下,谁知他心性高傲,将皇祖父大骂一顿。数年后大势已定,皇祖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请进太医院。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断不会诊不出病因就撂挑子不干,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所隐瞒。

“属下觉得这件事也有说不出的疑点,因此偷抄了徐太医生近日给陛下开的方子,又问了季红。季红说,陛下梦魇已久。”裴麒呈上一张纸,继续说道,“此事徐太医并未透露,属下也探过太极殿的口风,人人都说陛下夜间安眠。”

“可查到陛下近日都做了什么?”看来问题便出在梦魇。听说若是常常做噩梦,夜间就不得休养,白日里精神困倦、神色顿滞。李霩想起这半年来陛下总是倦怠不安,或许梦魇很早就开始了。

“殿下准备迎亲的这几日,陛下并未上朝,只听说在太极殿听戏、休养着呢。”

“那你过会儿去宫里请旨,就说两位夫人要听戏,把人拉王府来。”李霩拿起一碗茶水一饮而尽,招呼着裴麒去梧桐院吃饭,“事已至此。先用膳吧?”

从前裴麒多方查消息,本就东奔西跑、忙的脚不着地,这几日府里结了两门喜事,他更是不敢怠慢。索性有老爹坐镇家宅,诸事才没出差错,季红和娇妍又都是聪明利索的,帮他分担了不少。

昨晚裴麒后半夜睡的,今日一大早便又赶来当差,脸色有些难看。李霩注意他好久了,谈完了事情便喊他一起用膳。

“是,属下有些失态,让王爷见笑了。”

“你我本就关系紧密,如今又是一家人,无需多礼。”李霩伸出手,刚要打开书房的大门却又顿住了,“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劝劝娇婧。”

(二)

两道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穿过王府的亭台楼阁,被树木藤蔓分割得细细碎碎。盎然新绿点缀着石阶、木栏、玉雕,世间的湖光山色,悉数浓缩在这片小巧精致的园林中。

“见过王爷。”迎面而来的婢女屈膝行礼,在听到“两位夫人起了没有?”的问话后,恭敬了点头回答:“回王爷的话,都起了,现下正在梳妆。”

“都喊上吧,到主院里来用早膳。”“是。”

“王爷......想要属下怎么劝娇婧?”裴麒忐忑地跟在李霩后面,走得不慢不快,跟的不近不远。他想不通娇婧犯了什么错,进府第一天就要做哥哥的去劝她?

他们来到一处凉亭,正好处于府内幽静的一角。向前,便是主院的门,退后,便是迂回的湖中小道。绿植掩映,花香幽幽,很是安静、清爽。李霩觉得,在这地儿把话挑开了说,很合适。

“劝她想开些。你知道本王性情孤僻、决绝,若不是陛下旨意,娇婧绝不会进府。”李霩把话说的真实又难听。

他确实不喜欢娇婧,也并不讨厌她。事实上,他很欣赏娇婧的聪明大方、腹有诗书的特质。可是娇婧于他,就像娇艳欲滴的鲜花,或是雍容精致的素锦,直愣愣地铺满庄严肃穆的太极殿。

不搭。

“娇婧要名份、要珍宝,本王不会吝啬。可是要真心,本王没有这个东西。当然,本王也希望她与江小草好好相处,不要闹得家宅不宁。”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看多了世间百态。勾心斗角的宅门、拨云诡谲的朝堂、错综复杂的情感和纠结难缠的爱欲。他想不通为什么娇婧这样的良家女子,会苦苦追求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在的位置、该做的事,他希望裴麒能好好开导他的妹妹,他想要一个舒适融洽、相敬如宾的关系,而不是一个得寸进尺、歇斯底里的女主人。

清幽的湖中小亭,此时气氛降至冰点,比冬日还要凉快。裴麒觉得自己说的每一个“是”字,都失去了温度。嫁入皇家遂了婧儿的愿,但保住荣华富贵已是艰难,如何要求真心呢?

李霩背对着裴麒,看向湖面,默默点头。微风缓缓吹起碧波,吹不起他心里的皱褶。

“禀王爷,宣王府传来消息。梅夫人和菊夫人都有了身孕,请王爷今晚到宣王府一聚。”灰袍小厮匆匆跑来报信。

这一消息倒是给李霩提了醒,他叫上裴麒走向主院。“用了早饭顺路去给雪主带话。今晚本王有事不去赴宴,让她晚膳后带着六弟和两位夫人,去宫里报喜。本王正愁师出无名,多亏六弟。”

“是。属下明白。”

(三)

夜色浸染太极殿的砖石。两排宫卫整齐的站在内殿入口,目光阴沉、神情冷冽,路过的麻雀看了都要绕着走。

一小队“戏子”在殿里咿咿呀呀的唱着,围着软榻上的老皇帝和前头烧得正旺的炉火,一圈又一圈地转。四周静寂无声,几个道袍老头坐在昏暗处,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

夏日的夜晚虽有凉风席席,却也经不起这么“取暖”,老皇帝反复掀开薄被,时不时拧眉睁眼,烦躁地叹气。

“大师,这法子行不行?”终于在第二十七次叹气后,老皇帝张嘴问起站在暗处的圆润大师。

“陛下,此法需七日才能短暂见效,若想彻底高枕无忧,足足得花上四十九日。”圆润提着衣袍走来,“今日至关重要,还请皇上忍耐。”

在一旁督察小徒煎药的徐太医也应声附和:“陛下若实在燥热难安,可饮一碗冰镇牛乳羹。方才微臣已调好,这就呈上来。”

乖巧的宫娥按照徐太医的指示端了上来,老皇帝一饮而尽。

“陛下,陛下?”站在殿外的元德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宣王殿下携两位夫人来了,福定公主、福宁公主也在外头候着呢,皇上可要见见?”

在太极殿憋了一天的老皇帝别提多高兴了,咳了数声又撑起手,扶着软榻就要起身:“快!请他们进来!”身边的小厮虚扶了一把,却感觉手臂上一座大山倾倒。

“陛下!陛下!”皇帝突发的晕倒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只见他僵直着身子倒下,双眼瞪大、两腿抻直、白唇不住颤抖。“你!你!你别过来!朕有千军万马!朕......朕......”

眼前浮现的是披头散发的萧皇后,看得见、摸不着,长着与画像一模一样的脸。一支木簪子胡乱卷起飘散的头发;狰狞煞白的面庞,让发出的笑声都听起来瘆人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一时间太极殿内妖风四起;帷帐散落、烛火摇曳;炉火窜起数丈高,卷起呛人的浓烟,朝着老皇帝滚滚而来。“你什么?说啊!本宫还得多亏你,要不是摆这太极安息阵,本宫还吸不到这么多怨灵呢!”

她站在炉火中,双手一展,烧的太极殿火光冲天:“今日本宫就顺从天意、夺你阳寿,为我大陈子民报仇!”

眼看太极殿局势混乱,殿外的李霙安顿好两位夫人,就带上亲卫,和霁月裴麟一起冲进来;雪主也被这场面吓坏了,努力镇静后,下令宫卫灭火、救人;灰头土脸的小厮背着皇帝赶忙往外跑;“戏班子”众人惊慌失措,纷纷捂起口鼻四散而逃。

他们哪见过这妖物?怕是圆润大师也镇不住吧!圆润大师呢?怎么还在念符咒?还不快逃!

一双大手有力托住被火舌攻击的、即将摔倒的圆润大师。

是赶来的李霩。

(四)

下午的时候,元德果然带上宫里的一队戏班子来到王府,李霩随意听了听,就知道这里有猫腻:他们的说书、杂技等节目,都不是陛下喜欢的。于是他更加下定决心,晚上一定要跟着李霙进太极殿,只是他没想到,刚摸到宫门,就传来太极殿走水的消息。他心急如焚,飞奔而去。

圆润大师拖着年迈的身体,鼓动着被火焰熏得涨红的面庞,嘴里不停地念着咒,企图阻止发狂的萧皇后,徐太医不停的将煎好的药羹倒满海碗,然后也泼向她。

她的周围闪着星点苍蓝的光芒,说明功力已经炼化至半纯的境界;浑身的怨念与戾气散发出幽暗而诡异的紫光,是千万枉去的百姓的底色。

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足够将数位高手踩在脚下。虚虚实实、变化多端的幻术将毫无防备、匆匆上场的李霩等人打的伤痕累累。紫光幻化的锁链,将霁月和裴麟高高举起、又重重摔下。

这熟悉的场景让李霩感到绝望。当年是裴麒和季红,如今是霁月和裴麟。他举着血痕遍布的双臂,奋力地出招,却未能伤害萧皇后半分。

在一片刀光剑影与冲天火光中,焰魂的气势突然消减。还未化成人形便不能长时间显性,再加上圆润不再念咒而是以血书咒,贴满了太极殿,极大的限制了她的功力。

“好啊,从前效忠于大陈,如今为了周贼,命都不要了!”萧皇后收起熊熊烈火,化为气焰,“那本宫偏要毁了你的心意,取了周贼的狗命!”

气焰滚滚而来,瞬间冲向奄奄一息的皇帝,将周围保护他的侍卫小厮打的血流如注、昏迷在地。欲上前救人的李霩、李霙等人,同样被气焰冲刷,重重磕撞在店内大柱上。

“哈哈哈!本宫今日玩够了要歇着了,最后再送份大礼,你们自求多福吧!”萧皇后聚起最后一点功力,重重甩开霁月裴麟,随后爆发出一颗巨大的火球,瞬间将太极殿吞没。

(五)

烧了一夜的太极殿,终于在阖宫仆从的努力救火下,留住了一副骨架。

那一晚事发突然,其他主子还在自己的宫里用晚膳,就听见太极殿的方向传来一些爆破声,随后便是嘈杂的惊呼、混乱的求救和骇人的尖叫,刺鼻的烟味在阖宫蔓延,很快飘散至半个城。

等到大家反应过来,抄着家伙手忙脚乱去救人时,太极殿早已被猩红刺眼的火光包围。

李霩是在初十的晚上醒的。

雪主和李洛在照看着昏迷的霁月,昨夜进宫的李霆则陪在李霙身边。

尽管屋外来来去去的人都尽量小心谨慎,但半梦半醒的李霩仍听得见细碎的说话声、脚步声。

“王爷醒了?”娇婧敏锐捕捉到了李霩睁眼、起身的动作,连忙叫屏风外的徐太医前来诊治。

“殿下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劳累又虚弱,稍后微臣开个方子服下就好。”太医收起把脉的手,整了整衣衫,掩盖昨日大火中受伤的手臂,缓缓退到一边。

“你费心了。去看看裴麒裴麟吧。”李霩努力撑起身体,靠着软枕坐起来,“本王有些不舒服,想和徐太医讲几句话。”

看着娇婧带下人们退到门外,李霩盯着徐太医便开门见山地问:“本王问你几件事,徐大人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是。”徐太医卷起衣袖,低头擦了下虚汗。

“陛下何处?”“听的什么戏?”“好端端的为什么走水?”来的时候李霩就发现太极殿不对劲,听哪出戏需要点火?还把大殿给点着了!你徐太医生和圆润是唯二的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怎么就造成如此局面?

李霩倚靠床沿,怒目圆睁,威压之下徐太医不得不说出真相。他后退三步,行叩拜大礼,头抵着冰凉的砖石,似是一个忏悔的千古罪人。

“臣有罪。陛下在琼池时早有梦魇之症,于是臣便开了方子。可谁知陛下的梦魇不只是夜间难以入眠,而是心病!”

老皇帝常常在深夜做噩梦,还曾叫裴娇婧把梦中的人画下来。等画出来的人和记忆里的萧皇后重合,圆润就来拜见了。

圆润本来在自己的三清殿里,每日清闲地炼丹、画符,谁知道也连着几天做噩梦。他是知道当年破城之战的内情的,于是就冒着风险算了几卦。

卦象显示:金陵龙气消散,而怨灵日益凝结。若不做法压制,则患难接踵而来。

这不是一个祥瑞的征兆,于是他便找到了皇帝。在得知皇帝也为此事苦恼后,圆润便提出,让三清殿的小徒假扮戏子,每日来太极殿里“唱戏”,实则“做法驱鬼”。

同时圆润还告诉皇帝,龙气消散意味着近日会有大劫,让皇帝务必提前安排好各项事宜。若能平心顺气的度过四十九日,则后福无穷。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昨晚,皇上心绪郁结躁动,圆润又压不住焰魂,导致火焰冲出,萧后再现......

“陛下,不在了。”徐卧冰重重磕了一个头。

“太子殿下为了稳住局势,今日已经登基,对外称皇上是劳累伤神而逝。”

“此事不怪圆润,都是罪臣医术不精,才致使陛下遭此厄运。圆润大师为封印萧后,不惜以血书咒,到现在还在昏迷,请宸王殿下治臣的罪!老臣愿一力量承担!”

听完这段话的李霩,整个呆坐在床上。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是假的,但是昨夜打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提醒着他战况的惨烈。他就像在一场战役中活下来的唯一的“逃兵”,面对着残破的旗子泪流满面。

(六)

在李洛眼皮底下睡了三日的霁月终于醒了。睁开眼的第一句便是问裴麟在哪里,伤的重不重。

往常爱跟她开两句玩笑的小姐妹都沉着脸,她慌张地问莫不是没了?怎么会没了?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吗?!

直到李洛告诉她,是陛下仙逝了,她才静默一会儿,背过去说要睡觉。李洛轻轻摸摸她的头,不一会儿她就深深埋入枕中。洛儿看着她渐渐熟睡,就和雪主悄悄出去了。

软枕被泪水浸湿,锦被上细腻的金丝珍线扎得她的素手生疼。她紧紧抓住被角,却抓不住想留住的亲人。

殿旁小阁内的李洛静静陪着雪主,沉默的空间内只有开着的窗户、吹进的微风和雪主的叹息。

外面天色逐渐转暖,雪主的手却这么凉;原本沉浸在嫁娶之喜中的皇宫,也终于被白练所淹没,宛如一艘在江海中漂泊的、破烂不堪的小船,随时会被大风大浪一口吞入。

窗外的天空总是这么一成不变、云淡风轻,仿佛这片大地的生死轮回、红白交替与其无关。皇舅爷从布衣到天子,从家徒四壁到坐拥天下,风光了一辈子,也算计了一辈子。

他在闭上双眼的一刹那,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可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可有什么话想说?

就这样撒手人寰,他会舍得这么孩子们吗?他会甘心吗?若我碰上焰魂,我会是什么下场呢?也会在这漫天大火中,惊恐地闭上双眼、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吗?

罢了,位高权重者,其功过成败自然有史书去写。为今之计,还是先过好当下吧!左右圆润大师已经暂时封印了焰魂,我还有时间去找活命的宝物。

李洛重重呼了一口气。她安顿好雪主,又去看了看受伤的其他人,便前往大兴殿照顾守灵的祖母和母亲。

从前广场上坐满了布衣学子、飘满旌旗的大兴殿,如今跪满了满朝文武,披上了白练。天宝这一年号,就此更迭在历史的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