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翻译

站着阅读的乐趣

那一晚，我是投宿在越前大野的。

因为第二天我要去参观九头龙川的水库。九头龙川的水，现在是用于水库的，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怜。我想去的是西胜原这个地方所建造的重力式水库。输出功率为48000千瓦，发电能力并不是很大，而当时我却像着了魔似的走去看。

我在旅馆休息了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去了午后的大野镇。到了热闹的主干道的正前方处，我在一家店前停住了脚步。

那是在外地的小城市都会有的那么几家服装店，出售化纤布碎白点花纹的农耕服、劳动手套、孩子穿的短上衣、罩衫和毛衣等。

停留在我视线里的是一件相当普通的茶色男士夹克。这种衣服前面是隐形纽扣，在施工现场的男人几乎都会穿。

有大中小三个尺码，我试了中号。手的一半以上的部分藏在里面了，样子显得很滑稽。即使是小号的，袖子还是太长。但把袖口翻上去还是能够将就的。

“你是要穿这件吗？”

那位婆婆吃惊地说。

因为我以前每次去现场时，都想要这么一件夹克。它不显脏，能防灰，最主要的是不会给人散漫的感觉，能稍微缓和一下女性进入男性世界的困惑。

“你穿着它，是要去哪儿？”

“胜原。”

“啊，那很恐怖。”

在大野市内的人看来，沿着水路逆流而上的水库工程现场，就像鬼住的地方。

我穿着560日元整的夹克，走在大街上。在那里，我遇到了这个小故事的主人公。

对这个镇来说那已经是相当大的一家书店了。许多镇上有药店，却没有好的书店。这个书店至少有东京城边书店那样的书架面积，所以我被吸引进入了该店。

正好是初中生和高中生放学的时间吧，店里很拥挤。

我从书架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仔细看着，在没必要一定要买却是很好的书前犹豫不决。在旅途中书也越来越多，所以我想买本袖珍书吧。

在店正面半张榻榻米大小的账台处，坐着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店主人。我偶尔来到离他座位最近的地方时，被他突然的大叫声吓得几乎心脏的跳动都暂时停止了。

“不要站着看书！”

听起来他发怒了。如惊雷般的声音，我在一瞬间目瞪口呆地停住了脚步。当然，他并不是朝着我吼的。随着他大喝一声，站在入口附近的几个初中生吵吵嚷嚷地逃走了。女高中生们与任何时候一样，仍然在这种时候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其中也有人会是真的在站着看书，但她们能够厚颜无耻地假装不知道，还是她们真的打算买些书？反正她们是一动不动的。

惊魂刚定之时，我看到了一本记述地方乡土史的书《福井地区的老百姓家》。这种书很难在东京找到。我拿着书走向刚才主人坐的账台。付钱时我发现他与其说是近视，不如说接近弱视了。

他看书的定价时，凑到了离书页10厘米左右的距离。而且，我拿出一百日元纸币时，他把它贴在脸的前面数，近得似乎他要把纸币吃掉一样。

不久我来到了入口附近，找到了刚才被赶出去的初中生和高中生站着读过的堆积如山的杂志。在它旁边也有很多漫画书。突然我也想买一本漫画书带回旅馆去。漫画书的话旅途中一夜就能读完，然后扔掉就可以了。

我正想要挑选漫画书的时候，一个矮个中学生来到我的近旁。我看到他进店的时候好像故意要把脸隐藏起来一样，把帽子重新压低，几乎要遮住眼睛。

令人惊奇的是，他目不斜视地来到我的身旁——更确切地说是站在完全隐藏在我身后的位置——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某本少年周刊的某一页漫画，并开始全身心投入地沉迷在书中。

少年压低了帽檐，紧挨我站着，一定是因为他知道这位有名的凶巴巴的老人的怪癖，对自己站着看书感到很内疚。

我总有一种一定要保护他的感觉。对于书店来说，站着阅读的确是一件不好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从孩提时代就有的信念——书藏起来读更有趣。我总是在考试的前一天沉醉于看那些妈妈说不能看的书。大人强行要求看书，我就觉得书中让人心动的魅力就没有了。

在他阅读看似低俗的漫画期间，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守护这个在我左侧站着的卖弄小聪明的孩子，使他不受那个老头欺负。

幸运的是，店里来了电话。近视的主人不客气地答复着。对方好像不断地在劝他什么，老头怎么都没法挂电话。电话刚结束不久，背上背着孩子的母亲就因为试题集的事情絮絮叨叨地来交涉了。她好像也是一个学生的妈妈。因为她挡在了账台前面，我们就不会进入店主人的视野。

她离开的时候危机再次来临，我发现主人朝我们看。我猛然下定决心拿着一本漫画书走向了柜台，即使是我买书的短暂时间，那个中学生也能够继续站着阅读吧。

但是我刚走出来，那个中学生就好像在追我一样，毫无顾忌地走向了柜台。

我把书和钱同时拿出来的时候，中学生对这店主人说：

“我回来了。”

“恒助！”

店主人朝这个少年瞪了一眼。

“妈妈去了PTA，她说点心在茶柜里，叫我快点吃完来替你看店。”

少年不置可否地走到了里面。

我拿着书的包裹走出了店，路边撒满了樱花的花瓣。

我想笑出来。那个孩子为了不让他近视的父亲发现，很谨慎地重新压低帽檐走进店来，他的样子现在仍然停留在我的眼前。他从堆积如山的杂志中轻易地抽出他想要的那本书，其手势之熟练也正是因为他是该店主人的孩子。

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他坚持站着看书是很有趣的。恐怕对他来说，比起在书桌前看书，肯定不如像朋友那样一边感受着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发怒的刺激感，一边在店里读书更有趣。

我走到车站附近。安静的人们习惯了山间的小镇。太阳也马上要落山了。

我投宿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商人旅馆，但是非常干净，招待也让人觉得舒心。我突然非常期待今天晚上的晚饭会是什么。

我开始折回刚才来的那条路上。

于是我再一次经过了刚才的书店门前。这次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油漆褪色的招牌上写着“学习堂”。

是学习堂啊！怪不得不准看漫画！店头再次聚集了几个满身灰尘的学生。这次我不负责任地在内心等待着好戏上演。书店的老头再次从他的深度眼镜后面吼道：“不准站着看书！”

但是我的期待又被其他的东西彻底打翻了。在店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然后跑出来驱赶他们的正是刚才这个店家的儿子。

“不准站着看书！”

他用手做出驱赶伙伴的样子，几个人抗议，几个人像放弃了一样从店里出来，消失在了落日余晖的街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喜欢上这个学习堂里卖弄小聪明的中学生。（他）避开爸爸的耳目，自己也站着看书。如果被爸爸命令，又去驱赶站着看书的朋友。

既不合逻辑，也没有道理。但是实际上我也是用与此相近的生活方式生活着。我想不如说这个中学生的表现更加出色，更加老实。

那件事已经发生近两年了，现在去的话那个中学生也长高了，我肯定也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