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唇齿之间（一）
出门前，依乔又照了一遍镜子。
“乔妹，别照了，我们向陀思妥耶夫斯基保证：肤白貌美！”室友打趣说。
依乔化了妆，穿上了新买的羊毛连衣裙——可以说，入学以来，今天最靓。但她依然感到不安。一想到吴蜜阳光灿烂的脸，她的心情就像是奶油蛋糕上加了一片酸黄瓜。
圣诞和新年刚刚过去，欢庆氛围仍弥漫在校园内外。各家铺子门前圣诞树上的彩灯仍在争相闪烁，“新年快乐”的贴纸也加入了点亮暮色的阵营。步行街上人头攒动，不同身高、不同肤色、不同样貌的人们以同样友好又轻松的方式交谈着、流动着。即便在北方的严寒中，依乔也能感到热血的流动和快乐的升腾。
饭店不远，是个“校友产业”。萧梓舟订了一个包间，已先行到达。依乔进门的时候，吴蜜隔着圆桌冲着她招手，大声说：“Hi！又见面啦，来，坐下我们聊聊天。”
此时萧梓舟、丁青阳和袁志成在一旁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依乔听不懂的话题，常思君还没到，没办法，依乔只得坐在吴蜜的“阳光灿烂”中。
“先谢谢你们啦，组局请我们大家吃饭。我今天刚刚考完，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好久没参加聚会，我都快憋死了。真开心！”吴蜜一边说一边给依乔倒茶。
“你都考完啦？真快呀！”
“我想转专业，所以这学期课选得少。下学期要集中学一些跨专业课程，且先舒服安逸着，下学期再努力。”
吴蜜通过自主招生进了的首都大学社会学系，这是首大最好的学科之一，全国排名第一。依乔好奇：“转到哪里？”
“去金融系，常思君那个系。”
“为什么？”
“金融系火，毕业生工作质量最高。我说的质量，一是就业率，二是薪酬。这是我发挥社会系学生调研的功夫，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得出的结论。”
说话间，常思君来了。
沈依乔对常思君的印象还停留在暑假里省城的经验交流会，那时她穿着考究，整体还是个学生模样。可今天走进包间的常思君，依乔几乎不敢认。
棕色的大波浪卷发，浓重的眼妆，又长又密的眼睫毛，脸上还有化妆品自带的微微珠光细闪，在晚间室内灯光下将整个人点亮。正红色的唇膏与她正红色的皮质短裙交相辉映。黑色羊绒大衣里，上身是一件紧身V领黑色内搭，小麦肤色的脖颈袒露，最中间点缀着一颗亮晶晶的吊坠。
与她烈焰般的形象形成反差的，是常思君一如既往的冷静。她的目光扫了一眼包间里的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来晚了。”
吴蜜站了起来，还没回过神的依乔也不知所以地跟着站了起来。
“沈依乔你好，经常听萧梓舟提到你。”常思君那充满距离感的礼貌依乔见识过，她微微笑了笑，握住了常思君伸过来的手——好凉。
大家都坐下了，服务员开始上菜。
三个女生坐在一起，沈依乔坐中间。她能闻到常思君身上的香水味，香浓馥郁。她问：“你和梓舟认识？”
“暑假就认识了，开学后，我们都加入了首都学联。你应该知道吧？”常思君边说边看着桌上转圈的菜，很少动手，似乎都不爱吃。“水木、首大和周边几所比较好的学校有个学联组织，经常合办活动，也会一起做一些项目。萧梓舟是水木新晋代表，今年牵头成立了学联的创业团队，我们算是很熟了。”
“思君你吃饭呀！”吴蜜吃得开心，招呼常思君动筷子。
“不了，我在减脂，我今天的卡路里摄入量已经快超标了。”
“减肥？为了跳舞吗？你还跳舞吗？我想去看！”原来美食也堵不住吴蜜的嘴。
“跳，明晚在金融街酒吧再跳一场，春节前的场次就结束了”，常思君抿了一口水，转头问吴蜜：“你明天去吗？我带你一起。”
“跳舞？”依乔不解。
“她会跳舞，带着我们首大一个小舞团在金融街酒吧驻场，可火了，好多金融机构的学长学姐下班专门去看”，吴蜜赶忙放下筷子面向常思君说：“带我带我，我要去看！”
依乔这次看向了丁青阳，席间男生之中他一直少话，多是萧梓舟在不停“输出”。丁青阳还是那日图书馆前的模样，温暖地看着吴蜜，似乎一点儿也不反对。
“那不是……烟花……”依乔知道自己用词不妥，忙改口道：“那儿是不是特别热闹啊？”
“你想说烟花柳巷吗？”常思君看着依乔，“小妹妹，现在不是清朝。二十一世纪的酒吧，确实有你说的那种地方，但是更多是清吧，大家去那儿就是喝酒聊天听歌看舞，有的是为了放松心情，有的是为了商务交流，即便是那些寻求放松的，也是为了放松好了再去做正经的、更重要的事。”
依乔涨红了脸，她此时的心情，比面对吴蜜的挑战时还要难受。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自责、自卑还是调动所剩不多的全部自尊，挺直腰板像眼前的常思君一样，冷静地说一些具有战斗力的话。
但她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吴蜜说：“依乔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和我一样，乖乖女，我们都没见识过。不如这样，依乔你明天和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吧！”
“不了，我不习惯。”依乔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和脸都在燃烧。
“思君，你多才多艺，无人能及”，萧梓舟说着邀请常思君碰了个杯，“后天我们还有考试，明晚可能得挑灯苦读了。请吴蜜拍点视频回来，带我们一起见识见识。”
常思君看着萧梓舟一笑，又转头面向依乔一笑，说：“你们好好考。”这是沈依乔第一次见常思君露出笑容。
这是一家地道的京菜馆子，挂着酒馆的名号，菜品量大质优，片皮烤鸭、炙子羊肉、葱油鸡无不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与香气。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依乔却觉得索然无味，既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说话。多亏了吴蜜，她不仅自己吃的开心，还把多话的少话的都照顾到，转菜盘子、插科打诨，场面才显得欢乐一些。沈依乔想，今天若是没有吴蜜，她可能早早就逃走了。
散席时已是九点，首大与水木仅一路之隔，丁青阳、吴蜜、常思君三人一起，往首大方向走，袁志成取自行车，萧梓舟便带着依乔往她宿舍方向走去。
“梓舟，你喜欢我么？”校园在寒夜中显得格外安静，低头走路的依乔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