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是游戏
景宁万分感谢翟远林的风度和容让,彼此的“友谊”才没有被坏情绪弄得支离破碎,可她也没有想象中轻松,毕竟是有失去的。心里不知是在庆幸还是遗憾:连分手都这么痛快的完成,没有挽留没有怨恨、平和客气,可见彼此真的没什么深情厚谊。还是因为都过了容易冲动的年纪了?
惊鸿一现的楚端也消失了,只在离开时发来一条短信:转机不能多停留,回程时再来看你。
景宁直接删掉后顺便屏蔽掉这串号码。
和翟远林晚餐结束后,她开了车在夜城的绕城高速上一圈圈的转,面无表情,不急不停的只是绕,一直跑到没油了才停下来。
翟远林则是直接去了机场,一路闭目沉思。落地后来接他的居然是秘书历桦,他有些意外:“司机呢?”
历桦帮他拿过手包,又把自己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合作方的人说明天一早要方案,我赶时间把文件带过来让你看下。翟总不是要走三天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翟远林手里是把玩了一路的戒指锦盒,递到历桦手边。历桦诧异的看他,呆掉了,她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更不敢接。
历桦的目光在翟远林看来是略带些怜悯和同情意味的,他皱了眉,“怎么这样看我?戒指被退回来了,交给你处理吧,年终公司组织活动的时候当奖品用。”
历桦这才敢接过来,小心翼翼的问,“你和景小姐……”
翟远林说得简单,“分手了。”
历桦尴尬的禁了声,专心开车,翟远林在后排看文件,车子沉闷的高速飞驰在机场路上。到了酒店,历桦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工作之外多余的话,“您其实可以多呆两天,景小姐也许只是在赌气。”
“心都不在了,何必再纠缠。”翟远林这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此时放松了,在景宁面前挂着的那一层冷静也无需伪装终于卸下,疲惫中一丝颓然。他把文件递给历桦,“你理顺了文字,明早给我。”
历桦领了工作回了自己房间,她是个素质极高的秘书,但是这一点小活儿竟让她干了个通宵,效率极其低下,其实大多数时间她都是想着刚分手的翟总。整晚放在她桌上的那枚戒指她不时的把玩着,那是她买的,也是她最钟情的交错款。
当晨光吐露时微凉的风吹进房间,吹走了熬夜的沉闷。历桦觉得这世界豁然开朗,从今晨开始,无论她的工作还是爱情,都将是全新的。
同样在这个清晨,景宁尝到了被呵斥的滋味:昨天她“命令手下人加班,自己同一个大帅哥出去约会”的事情当时就被“加强拷贝”到石部长耳朵里。
一大早,即使把电话扯离耳边半米多,景宁的耳膜依旧被石部长的咆哮声震得发颤:“让手下人加班自己出去玩,你想不想干了?这是多恶劣的影响!就这种表现你还想升职当部长?不看看韩帅和老卫拉关系、找业务,都忙成什么样了?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挺精明的人办傻事!”
石头在电话里而不是在会议上骂她已经是留了面子了,景宁平生第一次有了灰溜溜的感觉,深刻到令她觉得是耻辱。她于是开始加班,从未有过的疯狂,全身心的投入都没有问题。何况她现在很清静:楚端消失了,翟远林走了。
阿凤有一天趁午间没人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对景宁说:“宁姐,今晚别加班了,大家都不愿意,再说也不是什么赶进度的工作。”
景宁头也不抬的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部长在要求进度和业绩,公司要发展要壮大,你、我、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在一家不断上升的公司里长久供职,拿稳定丰厚的报酬,所有这些都需要代价和付出。”
阿凤看没有商量的余地,失望的离开了。景宁也熬得累了,这两天她眼睛发花,把很少用的眼镜都戴上了,鼻梁不适应镜子的沉重被压得发红。她摘了眼镜去茶水间想端杯咖啡,走到门口听见阿凤和卫生员胖嫂在聊天。
“阿凤你们这两天在忙大事吧,天天加班。”胖嫂问。
阿凤有气无力的:“哪有什么大事,纯粹是上面的人抽风连累我们。唉,活不出去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被榨干了。”
胖嫂却羡慕坐在办公室、在电脑前加班的人,“唉,再忙你们也是安安稳稳的体面人,风不吹日不晒,漂漂亮亮的。像我,一个月刚刚一千块钱哪儿够用!”
阿凤说她,“景宁不是每个月从组里的差旅费里给你偷偷报六百块钱的贴补嘛,这些天晶晶不在,领钱的人是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胖嫂嘿嘿笑,“你也知道啦,我感谢你和景小姐都是好人。哎,听说她又要往上升了?”
“知道我们为什么加班了吧?因为她要业绩,要和B组C组拼,谁能拼的过她呀?说得好听,说我们不白干能拿加班费,哪里顶的过领导们升官实惠哦。没人体谅啊,累死累活还都是应该的。跟着景宁这么精明的女人,唉,快让她当官走了吧,或者赶快结婚去做少奶奶吧。”阿凤哀怨的连连摇头叹气。
胖搜担忧的,“我还听说她被男朋友甩了,那么有钱的男人哦,太可惜了。”
“一心要找有钱人,找了有钱的又拖着不结婚,谁知道两人里面的事?你看她和石部长的关系多铁?翟远林也是要体面的人,保不齐是怎么想的。反正学着她点是没错的,男人都斗不过的女强人嘛。”阿凤发着牢骚,发泄完舒服了很多,拎了水壶回办公间。
胖嫂却多了烦心事:景宁若是升官走了,谁给她暗中贴补那六百块钱?不少呢……
正愁着,景宁进来了,胖嫂脸一下子撅的通红,“景小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景宁没什么表情,“刚来,胖嫂,给我煮杯咖啡吧,多加点糖。”
胖嫂殷勤的找出最干净漂亮的杯子来,那是专门留给景宁用的,她心虚的堆起笑容,“阿凤刚离开。”
“是吗,我没遇见她。”景宁懒懒的说。
胖搜立刻宽了心,皱纹笑成一朵花,关心道,“这咖啡就像中药一样苦,你还是少喝。喝惯了我磨的,别处的咖啡还习惯不?”
“我都麻木了,什么口味的倒进嘴里都分辨不出来,喝这东西也就是为了提神。谢谢胖嫂。”
景宁端了她的杯子走了。胖嫂手搓着工作服心事重重的做在角落的椅子里,念叨着,“她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嘴紧也不漏个风,唉。不走就好了,我这岁数好点的工作不好找……”
景宁回到办公室,玻璃墙外也陆续回来了午餐后的同事,格子间的人和事被百叶窗一条条的拦成续断的图案,但还是能看出每个人都情绪不高。景宁看到了阿凤,不禁皱了眉头,她知道自己的名声不是那么很好,但这些她不在意,她在意的,都对翟远林和楚端说过了。
这天暴雨,会议散的晚,散会的人们被增大的雨势截留在大厅里,三三两两的开着闲聊会。景宁和企划部的女部长聊着商场里秋季新款的服装样式,韩帅硬是挤进人群来找她,神秘的挤眼睛:“来,来,你来。”
厅里站着的都是部长、副部长级的公司领导,西装革履、缓言慢行的考究稳重人,此时气氛也很闷。韩帅的摸样十分不适应场合的随意,景宁顾忌着此时要端庄,不想搭理不着调的韩帅。企划部长对景宁说:“小韩找你像有急事,去吧。”
“他无聊的,不想理他。”景宁说。心想韩帅是越有急事越不来找她的人,往她身边凑的时候绝对没好事。
那边韩帅嫌她慢,干脆过来就拽她,景宁忙甩胳膊,一时甩不脱,被他拽了在众目睽睽下穿过整个大厅到了角落里。景宁恼了:“懂不懂规矩?拉拉扯扯的干什么你?放开。”
韩帅被针扎了般迅速放开手:“气性这么大?看来是真的。”
“什么真的?”
“你婚变了?”韩帅鼓起眼睛看她,眼里的猜测已经变成了笃定和微微的怜悯同情。
景宁刷的白了脸。
“没事,你没伤着就行。”韩帅连忙安慰。
景宁瞄了他好几眼很是想发作,最终还是压住了气,冷了脸,“别再‘关心我的事’,起码别当着我的面‘关心’,这样很讨厌。”
韩帅想说什么,景宁已经转身离开。她尽量走的缓慢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路线是径直通向大厅门的。厅门口有服务生递给她一把伞,景宁撑开,一个人走进了雨雾里。
韩帅被撇下,站在原地懊恼的挠头。
企划部的女部长一直都在留心着景宁和韩帅,一位老部长见景宁走了,过来和她聊:“听说小景和男朋友分手了,这女孩不错。”
企划部长点头赞许:“各方面都很优秀,听说前程也很不错。”
老部长感兴趣的给女部长提个醒,“起之秀啊,你儿子和她年纪相当。”
女部长谦虚的笑,连连摇头,“我那老实儿子比翟远林差远了,也没有小韩帅气,辖不了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没福气。小景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老部长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好找,岁数不小了,名声也太大了。”
景宁回办公室拿车钥匙,虽然打着伞,还是蒙了一身水汽。
阿凤和两个女伴正精神振奋的聊着天,见景宁裙角滴着水进来,一时都觉得破天荒了:进来的这位素来是衣服都没有皱褶的人,现在走过的脚印都是水渍。
她们的话题也就打住了,不自觉的齐刷刷看向接待室。
景宁经过三位美女,阿凤立即站起来:“景宁姐,接待室有位客人等你半天了。”
“谁啊?”
“就是前两天那位楚先生。”阿凤说,留心着景宁的反应。
景宁只是一声“哦”,进了她的办公室。出来时腿上和鞋子上的水点被擦净,裙摆的水滴也擦干了,是下班回家的行头,径直去了接待室。阿凤忙端了两杯热茶,快步跟了进去,笑吟吟的放在桌上。
知道阿凤看热闹,景宁双手环胸倚在桌边,看逗留的阿凤、看很舒服的坐在沙发里的楚端。
楚端翘着二郎腿悠闲的等人,见景宁进来,他绕着的脚尖一滞,眉头微皱:“怎么能被淋到?”
景宁不答言,脸被一身冰寒的雨凉得刷白,没有表情。阿凤被她瞧得底虚,匆忙离开:“你们,请喝热茶。”
回到座位的阿凤问两个女伴:“天好像要晴了,走不走?”
两个女伴冲玻璃墙里的一男一女或牵牵嘴、或拧拧眉,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异口同声:“没停,不走。”
接待室里,楚端像是从天而降,丝毫没有被雨水影响到,身上没有雨滴,鞋子干燥锃亮。比起来景宁算得上狼狈落魄了,她的声音和此时的温度一样的寒凉,仿佛面对的是找上门的债主,而她是准备赖账的那位,六亲不认一般的问:“你怎么又来了?”
楚端则喜欢看景宁这副冷硬的摸样,好像看到大学时她在台上演话剧,装着完全不同的人物。愈看余像,他忍不住笑,“你的手下挺怕你的。”
景宁看穿他的无聊,不说话。楚端也不再言语。
窗外风声裹挟着雨声,是浓云翻滚的天,淅沥的密雨淋漓在大幅的落地窗上。接待室里被雨水冲刷着,昏沉黯淡,好像密封的罐头被丢进了风浪里。
景宁和武匀对视着,一个身形冷硬,一个态度虚无。良久,景宁站直身,“你要是没事我就下班了。”
楚端这才站起身,那样子是要随了她走。
“你去哪儿,我送你。”景宁掂着车钥匙玩,送客的摸样。
楚端笑得无奈,“看样子你想把我扔回机场。”
“好主意。”景宁点头,拉开门先走了出去。
门外的阿凤目送景宁和楚端一前一后下楼,甚是惆怅,手背拖着腮:“我知道了。”
对面的长发美女明知故问:“你知道什么了?”
一旁玩着自己水晶美甲的女孩接过话茬说:“知道某人不是因为名声不好被男朋友甩,而是她先甩了人,因为有更加极品的男人千里迢迢追了来,而且巴巴的围着她转,唉。”
阿凤瞅她,“你又叹什么气?”
长发美女帮着解释,“好运也太集中了。有手段的女人干什么都吃的开,想升职就当官,男人越换越好。你们一帮没本事的就羡慕吧。”
景宁真就载了楚端往机场方向走。楚端担心她身上的湿衣服,说,“你先回住处换衣服吧,会着凉的。”
景宁目不转睛向前看,一派冷漠。楚端的关心变了无趣,自讽的笑笑,“看来我还是先走吧。”
景宁陡的想到一个问题:“下雨天你的飞机怎么落下来的?”
“我坐火车赶过来的。”
景宁默默的开始算他的路程:S城到这里火车要一天一夜,对于坐惯飞机的人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景宁不想去猜想其中的因由,虽然答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楚端也不解释,回视她的是悠长的一眼。
景宁的车很小,局促的空间里楚端的头几乎要碰到车厢顶,修长的腿弯着,膝盖堪堪顶着操作台。十多天前他也是这样坐在景宁的右边,蜷着长腿,坐在通向草原的大巴车上。当时的气氛也不融洽,他试图打破僵局,而且轻而易举的办到了。
景宁有些烦躁,她不能任楚端这么不明不白的骚扰。于是把车子踩停在路边,转身看着他,要长谈的样子。
楚端主动解释,“我确实很长时间没联系你,都有不得已的原因。聚会结束那天,我刚回去机场都没离开就搭国际航班出国了。上次来看你是刚从国外回来,先路过看看你,才回的S城。”
经他这么一说,除了没有及时的联系外,楚端马不停蹄的辗转长途中最惦记的还是她景宁。楚先生不但不应该被骂,还应该被表扬。而景宁对他的敌意则完全是不知情、闹情绪的误解和苛刻。
景宁才不信,楚端的音信全无是他的死穴。如果他惦记她、认真的对待她,与他身在何处无关。想念一个人时,无论身在哪里都会迫不及待的想方设法去联系。联想到自己,景宁说,“坦诚些吧,你肯定在考虑别的事情,你知道我回来做了些什么事吗?”
她忽然觉得泄气,说这些干什么?就算放弃远林的念头最出源自于楚端,但后来已经与他无关了,是自己不想被看似花好月圆的无趣婚姻闷死。她今天的状况源于楚端、但其实最后也与楚端无关了,难道要他做出对等的事情?可她目前没那个立场和身份。
景宁摆摆手,“不提了,和你没有多大关系。”
楚端说,“你能不能先去换衣服,就算我有多么让你讨厌,把自己弄感冒总是很亏的。”
有道理的建议还是要听的。景宁发动车子,其实她原也是准备顺路回家的:“马上就到我家了,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楚端笑,“我还以为你急着要把我扔到天边去。”
“我还不至于为了你和自己过不去,目前你还不是我敌人。”
“我看快了。”
景宁点头,“趁还没结仇,珍惜现在的友好吧。”
楚端笑了,想起了景宁在公司里的上司派头,说道,“在这座城市里的景宁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你。刚才办公室里你就是个颐指气使的冷面人,对了,就是现在这个表情,像上个世纪英国贵族家里的女管家。”
景宁仅有的和气也消失了,“你眼里的我就是这样的?哼,我在这里确实没什么好名声,别拿我跟从前比,我一直都这样。”
楚端摇头,“从前不是,一直是个单纯温顺的好姑娘。”
这句话松动了景宁的敌意,她说,“不像是在夸人。”
“美好的让坏男人远远的看着,自卑的不敢接近。”楚端在回忆,似有遗憾,意犹未尽的语气就勾起了彼此年少时的记忆。
景宁没搭言,这样的谈话再进行下去自己和他就要和解了。
路程很短,到景宁公寓楼下楚端跟了她下车。本打算把他留在车上的景宁不好做的太过分,对楚端的跟上楼也就默许了。但是钥匙转开门锁后,她又改变主意了:对于楚端走进自己的领地、尤其是她不同他冷战的时候,景宁有说不清的害怕和担心。
“你等五分钟,我马上出来。”根本不顾及什么礼貌,景宁飞快的闪进门,大力关上的门“哐”一声险些摔到门外楚端的鼻尖上。
景宁只想着要快,跑进浴室、冲净雨水换了干燥的衣服,推开浴室门出来时,毫无防备的居然看到楚端舒服的坐在沙发上,双臂打开搭在身后的靠背上,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逍遥。景宁结结实实被吓到了,瞪大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你没拔钥匙。”楚端手中转着大串的钥匙,各色钥匙哗啦啦的响着,“这么大串钥匙,你可真是个大当家的”。
景宁的心噗通噗通的在跳,愈发生气了,“不是让你等在外面了吗?”
楚端无辜的,“你的邻居盯着我看。”
这个理由说得通,景宁不理他了,拿了吹风机吹头发,想着要速速速吹干头发赶快送他走。
景宁的腰肢纤细,手臂抬起时也抬高了裙子的腰线,衣服在胸前隆起又在纽扣处系紧,身形很是妙曼,阴雨湿漉的天色里有种恬静的魅惑。景宁后背有一绺头发不听话的乌黑贴在中央,蜿蜒在秀丽的脊骨上,吹风机吹左边时它躲在右边,吹右边时它又躲向左边,她怎么都吹不到那一绺乌黑。而手臂和身体无意的扭转间,女人的柔软和饱满在遮遮掩掩间若隐若现,很是挑动了注视着她的楚端视神经。景宁不是刻意的展现着什么,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与美人和尤物有什么关系,也因此举止自然、不加遮掩。
但在楚端眼里,景宁变了,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他看着纤细的背影,有种在发烧做梦的错觉。梦游般的,楚端起身过去拿到她手里发烫的电吹风,在看到景宁惊慌的回眸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楚端笑笑,牵起那缕湿漉漉的头发给她看,认真的烘干它。
景宁呆呆的看着镜子,镜子里英俊非凡的男人细致的对待着自己,有无法拒绝的柔软和温情。她能感觉到他的大手轻柔小心的游走在她的发丝间,偶尔会笨拙的纠缠到一根头发拽疼她,他会立刻停住,手忙脚乱的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所有的头发都柔顺妥帖的披在肩上,吹风机也不再呱噪。不知何时停了雨,厚重的云层让位给舒朗的晚晴,夕阳镀红了窗外,也给小屋和屋子里的人晕染了橘红色。
镜子里的景宁看着身后的男人,楚端看着镜子里的她,视线交叉而过,互不干扰,只是看着对方的投影。
景宁恍然间想起前些天她曾坐在婚庆公司的桌子边,当时橱窗外树荫下有对甜蜜的情侣,那一幕让她羡慕到心痛,却和此时镜中的两人重叠在了一起,似梦似幻的美好。
“为什么又来找我?”景宁又问了这个问题,下一问也想好了:以后你要怎么对我?
楚端很迷茫,与她的直截了当比起来要纷杂很多:“有些人太过美好,我一直以为远远的看着是最好的办法,怕自己会不小心的伤害到她。可是再怎么克制也没用,总有一天会像是着了魔似的来找她。”
景宁只觉得很讽刺,她想到了翟远林,远林对她却是认真而执着的,她笑了,口气嘲讽,“借口,我以为你是不管不顾、不守规矩的人,只做真心想做的事。原来完全看错了,你竟是个童话守护者。你想敬而远之的人就请你继续尽情的敬而远之吧,她总归会找到真正的爱人的,不是随你们这些臭男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我送你去机场。”
景宁拿过他手中的吹风机利落的把线卷好,却听见楚端清晰的说,“已经没有今天的航班了。”
他的热吻随即落了下来。景宁坚决的把双手抵在他胸膛,推开一臂之距,灼灼的眼睛看着楚端,“我不玩游戏。”
“不是游戏……”楚端在她唇畔呢喃着,再次贪恋的吻住了她。
第二天的景宁是要被阿凤暗地里仔细观察的: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她的发型、甚至一颦一笑,阿凤都不忍心漏掉。好容易熬到中午午餐,阿凤早早的和长发美眉凑在了一张桌子上。长发美女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等待分享她的消息,阿凤却兴奋不起来:“照常换了衣服,没有掉纽扣、没有吻痕、也没有那个男人的香水味。”
长发美眉立刻被饮料呛到,闷声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引来无数侧目。阿凤的蜜友小陶看见她们热闹,端了餐盘凑过来坐下:“在说什么好玩的?”
阿凤顾不上和小陶解释,径自抱怨着,“连表情都没变。”
长发美眉恨她无用,说,“等你发现这些那还叫秘密?她还是她吗?笨死了!观察她的眼睛没有亮亮的、嘴角是不是总挂着笑、会不会发呆走神。总之就是状态和前些天有没有不同。”
阿凤皱了眉头仔细想,叹气摇头,“没发现。”
小陶听的云山雾罩,“你们到底说什么呢?”
阿凤说,“我家上司。”
小陶觉得没意思了,“女上司有什么好在意的。”
阿凤被提醒了,扒着小陶问,“你家男上司这几天怎么总也见不到?”
小陶得意的炫耀着她的独家消息,“出差了,今早刚上班,你要注意,一会儿他会来吃饭。”
长发妹好奇,“小陶,谁啊?”
“武匀呗,阿凤的梦中情人,她就是想接近武匀才和我套近乎的。”小陶笑。
长发美眉推阿凤的胳膊,“一会儿你想办法让他坐这一桌,啊。”
阿凤灰了脸,“我才不,我不过是比较欣赏他而已。”
小陶晒她一眼,“有贼心没贼胆,看我的。”
三个人窃窃私语,阿凤忽然睁大了眼看向门口——她看到了从来不吃快餐的人端了餐盘寻找座位——景宁。另外两个女孩不禁也跟了她看过去。
景宁被一致向她张望的三个女孩吸引了目光,见她们三个坐在一张大桌子上,以为是示意她那里有空座位,便走了过来。待她走近时才察觉到气氛不对了,她像是打扰了一个小型私密会议,于是准备转战别桌,说:“我去那边找个朋友。”
“坐吧坐吧,”一叠声挽留的是小陶,她对这位久仰大名的人物非常好奇,“你就是景宁姐是吧?”
“我是。”景宁喜欢小陶的机灵和热情,脑海里搜索这个圆脸大眼睛女孩的印象。阿凤介绍:“她是小陶,十六楼的后勤。”
景宁坐下来,眉心微微拢起,隐约觉得和小陶有什么关联,随即想明白了,“你好,上次阿凤帮我定旅行社还是通过你的吧,谢谢你了。”
小陶睁大眼,“你真聪明啊,记性真棒啊。”正说着,小陶忽然站起来大声招呼门口的人,“武匀!武匀!这儿!这儿!”
景宁讶异于小陶这个后勤居然大声直呼副部长的名字,可见他们平时也是“没上没下”的玩闹惯了,换了自己公司那几位“副部长”,没人试着直呼他们名字过,只怕要招来白眼。
人群中的武匀看了过来,虽然一桌子的女士让他望而却步,还是走了过来,坐在景宁旁边,对几位美女打招呼:“这么热闹。”
长发妹妹忙和武匀搭讪,带动话题制造气氛,阿凤却沉默的只是低头吃。小陶暗地里急,借着景宁想把话题扯向阿凤,“武匀,这就是阿凤公司的景宁姐。阿凤,你很久没去我们楼层玩了,一会儿跟我上楼吧。”
武匀笑笑,看看景宁,简单的说一句,“我们认识。”
景宁回以安静一笑,没说话。这台桌子上心思涌动,而她显然不在预算内,只想吃完快点走人。
坐的临近,武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了起来,“你车修了吗?”
“这会儿正修着呢,你呢?”景宁说,眼角眉梢都是察觉不到的笑意。今天她一早把车开到楚端昨晚住宿的酒店,抓了没事做的楚端帮她开去修,约好了吃完午饭楚端来接她。
武匀也摇头,“没,出差了,刚回来。”
“我看你的车经常一停一夜,你总在公司熬夜加班?”景宁问。
武匀呵呵笑,“不是,我家里没有车位,上下班常和同事拼车。原来给人们这种错觉,效果不错。”
许是因为上回停车场里等电梯的事情,景宁总觉得一副端正斯文表象的男士这番话不是真的。武匀做冤枉状,“你这种眼神明显是怀疑我的诚实。”
景宁很干脆的点头,“你说对了。”
武匀扶正黑色镜框,“我从来都是好好先生。”
他平淡随意的态度又让景宁感觉到此人可信了,觉得他有趣,景宁问,“那天在草原,你为什么去摔跤啊?”
“很怪异?”
“不是,很多人都会想那样做,但真正下场的很少。”
武匀认真的想了想,但是确实没什么答案,“我想试试,就去试了。出去玩不就是图个乐子嘛,以后未必还能去那里,不想遗憾。”
景宁笑了,他这番回答和那天摔跤的勇气同样令她欣赏赞叹。
这台餐桌上武匀和景宁更像熟识很久的老朋友,说的事情也是属于两人私下之间的事,桌对面的三个女孩子反而局外人似的插不进话来,渐渐沦为听众。景宁知道女孩子的饭桌不应该是这么平静的,很自觉的放弃吃了大半饱的饭,告辞离开。
走出去几步看到了正点餐的韩帅,韩帅瞅见她立刻菜也不要了,从排队的人丛中大步赶了过来:“喂,你昨天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
景宁今天心情好,说:“原谅你,以后不要再气我就行了。”
韩帅笑得诡秘,“不过我听说你后来和一个全身闪着金光的大帅哥走了,新男朋友?”
景宁皱眉,“你够麻烦的,怎么就爱打听这些,我结婚会罚你款的。对了,晶晶的红帖子你收到了没,下周末。”
“收到了,还让我帮忙收礼金,超麻烦。”
“我也得帮忙,负责接待。”
“你做接待太合适了,酒量那么大,晶晶这姑娘是有头脑会安排。”韩帅赞叹着,像拍兄弟肩膀一样的拍景宁的肩。
景宁皱了眉躲开,“你毛手毛脚的毛病就不能改?”
“我没当你是女人。”
“对男人你会这样么?”
韩帅被问噎,景宁推他走,“快去吃饭,一会儿就只有剩菜底子了。”
韩帅不走,“你怎么和武匀坐一桌上了?”
景宁回头看,见武匀在和韩帅点头示意,也对着自己点头。景宁忙回以一笑,不禁好奇,问韩帅,“你们也认识?”
“老相识了,咱公司老总对他印象很好,听说以前想挖他过来,没挖动。”
“没挖动?为什么?他看上去挺温吞的。”景宁说,但武匀没有给过她精明干练的感觉。
“不知道,总之是个厉害人。我吃饭去了,你去约会吧——看你那眼仁儿就知道你恋爱了,还跟我装!”韩帅咬着牙说,恨不得一指头戳在她脑门。
景宁脸颊微微的红,没有坚决否认,抿着笑意轻飘飘的下楼去见楚端。
楚端早早的等在附近的街角,手里转着墨镜玩,不停地看腕表,等的已经不耐烦了。黑色T恤的半截袖外露出麦色的结实手臂,因为经常健身运动,筋骨分明而有型。他一只长腿撑着身体重量,另一只微弯,身量愈发显得修长紧实,反衬得景宁的车子小巧。闹市街头,极引人注目。看到景宁走来,楚端唇角一斜,笑容不热烈但足够火热。
景宁故意当他陌生人,目光扫来瞄去的就是不看他,走过去看看车尾灯,已经焕然如新,满意的点点头。楚端跟着她绕来绕去,眼神也绕着她转。景宁不禁笑了,“有人说过你的眼睛能把女孩儿看化了吗?”
“有啊,”楚端毫不含糊的说,“能化了你吗?”
景宁想那可能性,“如果能目不转睛坚持十年的话,也许会。”
楚端呵呵笑,长臂搂了她的肩,“用不了那么久,因为你已经爱了我九年了。”
景宁嘴硬,“没有!”
“不承认?那我也不承认我爱上你比你爱上我早一秒。”
景宁不说话了,楚端看看她晕红动人的脸,又看看她小巧的车,忽有所悟,“这算不算香车美女?”
“臭美吧你。”景宁拍开他,坐进车里。
楚端去开车,把音乐声放得震天响,又把所有的车窗都落下。景宁被吓到,大声喊,“弄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整条街都听到了。”
但她的声音被放肆的音乐吞掉了,楚端彻底听不见,他正吹着口哨戴墨镜,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肩,遗憾的琢磨着,“如果把前挡风玻璃砸碎了也许会像辆跑车。”
“你说什么?”景宁问。
楚端欺近把她束着的长发披散开、又揉乱。景宁忙摁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带你疯去。”楚端在她耳畔吼,趁她不备热辣辣的吻在她唇上,满意极了她的甜蜜,楚端沉迷其间不忍离去。
别说是在十字街头了,就是在没人的电梯、或者旷野景宁都没这么干过,她拼力推开他,脸红气喘的看着他得意的坏笑骂,“疯子!”
“疯子”开心的耸耸肩,开足马力带了他的“香车美女”狂飙而去。疾速的风,躁动的音乐,还有被劲风吹乱的长发,景宁被这种放肆张扬眩惑了,仿佛回到了躁动清纯的年纪。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渴望他带着她无所顾忌的疯,他却每次在就要拉到她手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放下伸出的手。
这样看似遥不可及的相爱居然在分别多年后变成现实,景宁有种做梦的感觉,忍不住伸手去摸楚端的手。楚端反掌把覆在他大手上的小手握紧,两人相视一笑,车开的更加顺畅。
到了河边,把鞋放在车里,两人手牵手、光了脚在河堤的巨石上走。探到河边的泥水洼里摸泥鳅,撩着水珠互相泼,笑声清悦。景宁捡了一捧她喜欢的石子,楚端一粒粒的拿过来在河面上打水漂,最后一粒在水面上跳了很远才沉底,景宁手搭在额头一直望着数,自愧不如。
玩的忘了时间,直到不甘心寂寞的手机一遍遍的响起,楚端无奈,只得接起,都是无聊的工作,当然,是在催他离开她。打完电话,又有无数的短信不间断的飞了进来,楚端看着手机却不点开看。景宁奇怪,“怎么不看?”
“没什么,”楚端把手机装进衬衣兜里,犹豫着,“小宁,我……”
“你得走,我知道。”
“我很快就回来。”
“如果你像上次一样消失,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景宁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说。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她的肩和脸颊,楚端能看到她的侧脸,半垂的眼帘掩住一半的黑瞳,又被卷翘的长睫毛留下一线阴影。
楚端不想“再也见不到她”,他只想和景宁一起听着水声发呆,默契又安静,不累心不费神。他的一笑一叹、无需丝毫解释说明,景宁都明白,会体谅的陪着他。
可惜现实总是逃脱不开,他放不下公司里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烦躁和厌倦的情绪就升了起来。握紧景宁的手,楚端只说一句,“放心。”
景宁耸耸肩,“我对你很放心,我只是对自己不放心。”
楚端对她的话很新奇,“哦,怎么讲?”
景宁却更想要看穿他,“你有女朋友吧,在那边?”
楚端扑哧笑了出来,“有,那是肯定的,很多,有几百个呢。”
这话听起来太不让人高兴了,可楚端如果坚决否认景宁反而要掂量掂量他的诚实度了。景宁沉了声,“我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对你的影响力,明白了吗?”
楚端笑容渐敛,“一个人在外面拼,总有关系近的女人来往,都是一起玩的,你也知道,没个正经的。”
“什么叫‘没正经的’?”
“就是没有像对你这么认真用心的。”
景宁凑近他盯着他瞳孔看,想变成一束光,穿过他的眼睛钻进他的心里翻箱倒柜看个透彻。楚端呢,只是吻她,贪婪的无休无止,时而激烈似火,时而又有溺死人的温柔细腻。景宁对这样飘荡起伏的热情没有丝毫免疫力,连挣扎的念头都放弃了。
情潮旖旎间,不禁想起昨晚,幸亏楚端自觉的住了酒店。不然,如果他有进一步的举动和意思,她也许都不会阻拦……
景宁依稀听见楚端呢喃着,“当年我怎么能放过你,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