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结论

传统和历史上，云南少数民族一直有很强的流动性。随着市场的扩展、现代交通设施的发展、国家和公司的介入和干预，他们的流动发展到超越社区和农耕的边界。经济作物的全球化生产、能源需求的快速增长、基础设施的改进、旅游业的发展都创造了一波又一波的流动。

在不同的情境下，流动以多种形式表现，如国内的外出打工、跨境的流动、与生产和贸易相关的日常流动、搬迁等。一些流动成为一种能力并改善了生计，一些流动则破坏了生计的可持续性。流动作为能力，要运用和得以落实，还需要流动者拥有其他方面的能力，如获得公共服务与资源、获得族群网络和支持的能力。没有这些能力的辅助，流动能力就无法得到充分的发挥，流动会成为“漂流”。云南四个村的案例显示了促成流动的复杂性。流动不仅仅是物理地点的改变，更是社会关系参照系、附属感、社会保障和社会网络的改变。从户籍所在地流动到没有根基的陌生地方，族群关系和网络也跟着延伸出原籍村庄，将人们黏合在一起，支持人们的流动。但是，随之发生的是一些传统习俗的变化和边界的模糊，如男人开始分担家务，不同民族间日益增多的通婚，交融甚至淡去的民族文化等。

对云南案例的研究帮助我们理解现今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变化过程，无处不在的市场力量和全球化生产模式使得流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存在，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政府针对流动的政策充满了矛盾，一方面视历史上存在的游牧和游耕为破坏性的流动，在很多上千年来一直实行游牧游耕的少数民族地区强制推行圈养和定居农业；另一方面发展项目和基础设施建设带来的迁移，以及生态和扶贫移民，常常迫使人们迁移到其他地方定居，并成为地方政府促进少数民族发展的重要手段，而对迁移带来的可持续生计的破坏和移民文化的适应性问题，则应对乏力。人口流动给工业化和全球化生产提供了劳动力，因此被政府大力支持。除了收入的增加外，打工家庭的福利（包括医疗保障、劳动保护与社会保障、良好公平的教育等）在政策中却得不到保障。从农村到城市流动很容易成为“漂流”，而这又是国家和社会不愿看到的结果。针对不同群体的流动，政策导向和具体的落实中有清晰的支持资本的倾向，而对流动给地方社区、环境和少数民族文化身份带来的影响却关注不够。

流动作为分化的过程进一步确认了Sassen（2000）所提出的生产、生存和追逐利润的反地域性概念。这是否意味着，这样的结论有违James Scott所提出的论点，即少数民族的流动和能动力使他们可以摆脱外部市场的冲击，并能历代持续生存和发展。正如Michaud和Forsyth（2011）所指出的，对边缘地方人群与全球市场力量和国家政策之间的关系，更为精细和更为动态的来自一线的理解非常有必要。

云南少数民族流动生计研究进一步让我们清楚地认识到，今天的少数民族已经被深深地卷入全球化经济的潮流，没有可能再回到自给自足的生活，流动无论是作为少数民族应对全球市场经济的生计策略还是作为能力，都需要国家政策进一步平衡资本的利益和少数民族资源的保护及获益，更多保护少数民族的文化和生计可持续性。民族文化自觉与民族生存从来都很重要，特别是在全球市场化浪潮中的少数民族的流动情境下。

另外，在流动人口社会保障不足和缺位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流动者依靠亲缘和地缘关系及非正式网络所获得的支持和帮助，能动地回应自身所面临的困难。无论是在流动过程中结伴同行、寻找工作，还是联合离职以抗争抵制不合理的待遇，或是解决家中留守者的困难等，都体现了流动者能动性。今天越来越多的民间组织和流动人群的自组织在中国得以出现和扩大，这无疑是拓展流动者生存空间和维护流动者应有的社会保障权利、表达流动者诉求的必然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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