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砚台爬上枪身
铁梅一岁多的时候,辽东半岛爆发了中日甲午战争。
战火像被疾风卷着,从鸭绿江沿岸打着滚儿,烧向辽南旅顺。倭寇屠城了,一夜之间,旅顺口有两万多无辜居民惨遭屠戮。
那是令中华耻辱的一战,是日寇挑起的不义之战。
当子民的鲜血染红黄海和鸭绿江之时,光绪皇帝正忙于为母后慈禧六十寿诞办大戏,并命令全体朝臣继续品茶听戏,不理朝政。
喝够数日庆寿喜酒的慈禧,不思反击之策,却授意外交大臣李鸿章向倭贼妥协投降,于第二年签订《马关条约》。条约规定,台湾和澎湖列岛成为日本殖民地,中国还另向日本赔款两亿两白银,同时割让辽东半岛。对此,沙俄帝国分外眼红,纠集德、法两帝国出面干涉,迫使清政府再付日本三千万两白银,日本才暂时撤出了辽东半岛。而沙俄帝国则乘虚而人,以租借地名义占领了辽东半岛,而后又将魔爪伸向整个中国东北。从此日俄两国争我东北的拉锯战争不断,东北大地越来越沉重地套上了殖民地、半殖民地枷锁。腐败的清政府对外卑躬屈膝,割土赔银,对内必须加重勒索,所以东北大地民不聊生,盗匪蜂起。
生肖属龙的邓铁梅,就是在这样的窝囊时代长到十岁的。
邓家所在的本溪地区,山峦重重,正是便于匪盗猖獗的去处。
山林之中的磨石峪,当然也逃不脱匪患。
离磨石略村40多里一处深山,有个外号“二楞锏”的匪首黄文山。此匪到处绑票劫财,为非作歹。最可恨的是,“二楞锏”不敢抢劫有枪支弹药的大户人家,却专用残忍手段绑中小户人家的票。且绑票名堂多,有时绑“掌柜票”,即把当家男人当人质绑走,限期让家人拿钱赎命,到期不送钱,就残忍加害,或用刀子割肉,或用烙铁烫烤,让人质的惨叫声催促家人快点送钱,不送就更残忍加害,还不送就结果性命。有时还绑花票,即绑女人,然后用各种方法糟蹋,不送够指定的钱数,就将花票糟蹋死。
邓锦堂不甘自家和乡亲们坐待受害,串联四邻村屯士绅地主,成立了对抗“二楞锎”票匪的自卫队。自卫队由各村选拔的青壮男子组成,所用枪支弹药由邓先生串联的地主财绅集资购买。“二榜锏”票匪在本溪一带绑票行劫多年,自卫队一成立,绑匪行动困难了。不少受害人家送子参加自卫队,为亲人报仇。邓锦堂又通过在小市警察所当甲长的侄子帮忙,活捉了匪首“二愣锏”,并绑送官府处死。邓家因此名声远播。这正是铁梅十岁那年的事。
世上恶事和善事都如韭菜,割去一茬又会再生一茬。
“二愣锏”被除掉几年后,辽东半岛的局势又发生了个大变化。经数年卧薪尝胆逐步强盛起来的日寇,于1904年1月又在中国东北向沙俄发起了历时一年加七个月的狗咬狗之战。战祸所及,出现了数不清的流浪难民,同时土匪更多了。此战以沙俄失败告终,日本从沙俄手里夺去了辽东半岛的租借权,还有长春到大连这段南满铁路的修造权。年底,日本又强迫腐败透顶的清政府向日本开放凤城、辽阳、铁岭、长春、吉林、哈尔滨、齐齐哈尔、满洲里等16城市,供日本殖民主义者通商居住。另外,他们还强取了安东(现丹东)到奉天的“安奉铁路”直接经营权,以及鸭绿江右岸木材采伐权。从此,日本帝国主义成为侵入我国东北南部的霸主。蓄谋已久的日本,侵略魔爪不仅伸向各个城市,也明里暗里伸向边远山区。他们从政治、经济、军事上全面推进的侵略计划秘密而阴险,其中就包括暗中用枪支弹药支持一些土匪,干一些他们不便明面去干的事情。暗中支持的方法之一就有派遣不被人注意的政治浪人混入土匪内部诱唆作乱。浪人原是日本幕府时代失去薪位离开主子流浪谋生的武士。到了江户时代,由于战乱,日本的幕藩制度崩毁,浪人一时多达几十万。明治维新以后,一大批浪人被蓄谋对外侵略扩张的帝国分子操纵,充当军方秘密的先锋角色。这些长期混迹中国民间甚至会汉语、知中国民俗的浪人,潜入可利用的土匪内部,可以根据需要挑起各种动乱和事端。
邓铁梅十五岁那年即1906年,6月里,本溪的山峦变成绿涛,田野一片青纱帐了。
在本溪小市三门洞读高等小学的铁梅回家休暑假。一天夜里,铁梅刚写完作业,收拾好砚台,熄了油灯,躺下还没人梦,忽听院外狗叫,还呼啦一下亮起好几支火把。
邓家所在磨石峪村已被200多个土匪包围了,十步一岗八步一哨的土匪们,个个刀枪在手。
一个杀气满身横肉满脸的匪头在一群匪崽子护拥下,直奔邓家大院而来。一进院,几支火把立即把邓家宅子照得通亮。被护拥着的那个被呼为大当家的,眼射凶光,冲身边一个细瘦弯腰的高个子吼道:“炮头,上!”
炮头即匪绺子里冲锋带头的神枪手。只见炮头应声站到窗前朝屋里大喊:“姓邓的,赶紧滚出来,交金疙瘩、金镏子,狐狸皮袄现大洋都交,耍滑头藏心眼儿,今晚就绑你家的票,肉票、花票一块儿绑,把你老灯台和儿媳妇一根绳儿绑了!”
邓老爷子从窗缝看见,火把下面有一张脸他似曾见过,就是五年前自卫队活捉“二愣锏”时见过的,他觉得像是那个中国名叫小森的日本浪人。那次他逃跑了,难道又是他?邓锦堂急忙披棉袍迎出来,应道:“欢迎各位贵客光临寒舍,快请进屋暖和暖和,有茶,有烟……”
不等邓锦堂说完,匪头发话了:“老杂毛少废话,我明人不做暗事,老子是‘二楞锏’黄文山的亲弟弟黄四懒王,今天是替我大哥报杀身之仇来的,钱和你的命,老子都要!”
黄四懒王话音一落,那个恍惚是上次跑掉的日本浪人把手中火把朝邓锦堂脸晃了晃,特意说了句:“邓先生别来无恙啊?”这下邓锦堂看清了,就是那个日本浪人小森,也马上明白了,确实是“二楞锏”的人报仇来了,暗想,钱财免不了啦,得想法别搭人命。于是邓锦堂恭敬地说给匪头其实是暗示家里人听明白:“各位贵客息怒,我家钱财想要的只管拿,几条命先留下给各位再多攒几个钱,好等你们下次来拿!”他是告诉各屋的人快点从后窗逃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东上房邓铁梅家住那屋前门和后窗却都开了。私塾先生邓继新眼见炮头的亮面匣枪已对准父亲脑袋,便悄悄让铁梅带母亲从后窗溜走,自己光脚向炮头扑去。炮头见状,眼都没眨一下,枪口嗖一声就转向了邓继新,瞬息,紧随一声惨叫,子弹钻进私塾先生文质彬彬的脑袋。已经把母亲推出后窗的邓铁梅立时血冲脑门儿,顺手抄起窗台墨迹未干的紫砚,箭步向炮头扑去。炮头只轻轻一闪,便躲开这十五岁高等学堂书生的砚台,枪口刹那间又对准邓锦堂,大喊:“赶紧发话,叫一家人老老实实待着,要不马上脑袋搬家!”
邓家院里那条大黑狗本已十六岁,老得相当于七八十岁的人了,却忽然吃了灵丹妙药似的,噌地蹿出来,纵身咬住炮头举枪的手,子弹一下又钻进和邓铁梅从小朝夕相处的大黑狗的脑袋。西下屋四五个护院家丁,急忙冲出来保护邓家掌柜。但是,两颗迅雷不及掩耳的子弹分别击中邓老爷子挥起的双臂,是匪头和炮头两支枪同时打的。平时大人小孩都有耳闻,匪头和炮头的子弹是长了眼的,从不吃素,果然名不虚传。
邓铁梅浑身热血像被土匪子弹点燃,瞪着充血的双眼再次将砚台向匪头砍去。幸好匪头的枪响在了抢先扣动扳机的另一个院丁的枪声之后。匪头的脑袋只被铁梅的石砚砸了一条口子,被院丁击伤一条腿倒地。这个院丁却被炮头射中胸膛,倒地身亡。
乱枪和厮打中,几支火把都熄灭了,两个团勇乘乱保护铁梅祖孙俩逃进夜色如墨的青纱帐。
黄四懒王和炮头的匣枪在黑暗中一阵乱响,熄灭的几支火把重又点燃,同时,四合院所有房屋也都被点着了。
和邓铁梅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大黑狗和铁梅的生身父亲,以及堂叔和三个护院枪手在内的六具尸体,被四面大火烧蝴了,肉味儿引得野狗和饿狼围到村边打转转。
天亮前,报了仇的土匪们拿上邓家贵重东西,扬长而去。
清晨,伤了胳膊散断了长辫子的邓锦堂,面对惨不忍睹的尸体和四合院一圈废墟,一下苍老成一尊雕塑,立在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
还剩一年书没念完的学生邓铁梅,凝眸沾了血污的砚台,一下长成了大人。他心里说,如果我是神枪手,我手里有枪,脑袋开花的就该是匪头和炮头,而不是我爹和我的大黑狗了。往后,不让枪像我儿子似的听我话,我不是爹养的!
凝视中,紫砚上那枝铁梅,渐渐在书生铁梅眼中开成一支乌光闪闪的亮面匣子枪。
从此,铁梅名中的铁字,在他自己心中变成枪管的铁,子弹的铁。
儿童时使木头枪的铁梅现在借了爷爷的巡山猎枪,爷爷胳膊伤着,一时不能操枪,索性要将猎枪给了铁梅。铁梅说不要猎枪,要给就把死了的护院枪手的快枪给他一支。爷爷痛快地答应了。其实铁梅不说,爷爷已这样想了,只是家里丧事还没办完,没来得及说而已。
爷爷用伤了的胳膊把护院枪手用过的快枪交给铁梅时说:“你记住,洗劫咱家那伙土匪里有个日本浪人,五年前他就和‘二楞铜’打过咱家,起个中国名叫小森,这个杂种揍的,更可恨”邓铁梅问爷爷:“他个日本浪人为啥和咱家有仇?”
爷爷告诉他:“公安局的你六叔收拾过他,他靠帮土匪绑票发财!”
邓铁梅心中仇恨又加了一层。他很少说话了,心下狠骂说:黄四懒王替他亲哥报仇,你个狗揍的日本小森,有什么资格来抢我们邓家!
埋完父亲的第二天,天还不咋亮,铁梅便悄悄起来了。母亲说外面下着雨起这早干啥,他说闹肚子蹲茅坑去。
铁梅却悄悄扎好白布孝带,提了快枪,来到父亲坟前,朝青石墓碑硫了头,便跪姿举枪练起瞄准来。
跪不长时间,细雨变成了粗雨,铁梅不动。
跪姿练累了,雨还没停,铁梅索性趴在地上练卧姿。枪虽对着空旷远方,枪口瞄着的却是清晰的匪头、炮头或日本浪人的头。
雨停了,村里人都出来干活了,母亲跑来喊他吃饭说:“满哪儿找不着你,说蹲茅坑跑这儿来了。饭都凉了!”
铁梅说:“我爷说得让枪像自己儿子,指哪打哪才行!”
母亲说:“一锹挖不出个井,练枪就像你念书一样,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铁梅说:“爹坐那儿看着我呢!”
母亲一听儿子说爹坐那儿看着,一下眼也湿了,要过枪,站着瞄了几下才收了,说:“我从小跟你姥爷抡锤打铁的,举铁棒子都不觉沉,你一时还不行。”
铁梅说:“就因这,我才得加紧练!”这才跟母亲回去吃饭。
吃了饭,铁梅又一会儿蹲屋地瞄,一会儿趴炕沿瞄,母亲说:“拨拨拉拉这么长一杆枪,平时上学怎么练?人家匪头、炮头都使亮面匣子,你不如弄个假匣枪先练着,练成了再想法弄真的!”
铁梅听母亲说得有理,自己用石头样硬的山梨木做了一把匣子枪,用墨涂了几遍又用水洗了几遍,不细看真像铁的,掖在褂子兜里,蹲茅坑解便时也可顺便掏出来瞄一会儿。
硬木再沉也比铁轻,铁梅又将腰间给爹扎的白孝布带子扯下一块,亲手缝个小口袋装了砚台,睡前把砚台挂木匣枪上单臂擎100个数,早上起来再趴炕沿单臂擎100个数。枪和砚台都随身带着,得便就擎上一会儿。
铁梅暗自定了规矩,每天起早跪父亲墓碑前练200个数,晚上趴炕沿练200个数,白天随时再练上600个数,每天保证1000个数。
还有十多天开学,铁梅就跟爷爷和母亲说学校通知有事,叫提前到校几天。他就读的小市三门洞高等小学,设在依山傍河的一座大关帝庙里,是本溪地区第一所新式学校。所谓新式就是不同于早先的私塾,老师和课本都和私塾的不同,一个班就有45人,是一个私塾全部学生的好几倍。但年龄大小不齐,最大的竟然超过了三十岁。铁梅是班里岁数较小的一个,个头儿也差不多最小,加上相貌也不英俊,头一年大家没谁重视他。但第二年他却在全班成核心人物了,主要因为对庙里供奉的关老爷的态度。
关帝庙一当了新式学校,香火就没了。教室设在庙廊,阴森的正殿挂满灰尘蛛网,照不进一丝阳光,学生几乎没谁敢单个进正殿。有回班里大多同学被老师领到校外搞活动,只剩邓铁梅几个同学留班里扫除。扫除完铁梅说要乘老师不在进正殿看看,几个同学都说害怕。
铁梅嘲笑说“一个关羽一个周仓,都是泥塑死人,有啥可怕的。”一个比他大的同学说,你小小年纪别信口胡言,关羽是封了关公又封了财神的,这庙就叫关帝庙你不知道啊,当心关公显灵找你麻烦!
铁梅说:“关羽背着结义大哥刘备投过曹操,还在生死关头放过曹操,曹操是敌人,关羽就是叛徒!”他进一步论理说:“都说文官儿不爱钱,武官儿不惜命,国家才强盛,他关羽一个武将,却被拜为财神爷,这能有好吗?连日本浪人都跑中国来拜他,他是什么东西!”
铁梅的话听得大个子同学目瞪口呆,连连叫他别乱说。
铁梅话从来不多,同学叫他别乱说,他就不说了,但照样领头进了正殿。仰望关羽手拄的大刀,同学又赞叹不已,说真了不得,还专有个扛刀的周仓。
铁梅说一个大将,自己的刀却让别人给扛,不像话,于是上前左晃右拽,把关公的大刀拿到院里,趔趔趄趄抡了一下就累出满头汗摔倒了。
这事传到老师耳里,老师也对他刮目相看。后来,几次关键时候铁梅又做出几件出人意料的事,渐渐就成了班上重要人物。
话说铁梅此番提前回校,是想跟当警甲所长的六叔借真匣枪练练,不想六叔没在家,警甲所也没找见,想到学校歇脚等,又恐放假没人,索性给六叔留了个十万火急让六叔看了非找他不可的条子:“六叔,爷爷叫我找你有急事,我到关帝庙山沟那个老洞等你,你不来我不走!”然后到离老洞不远的学校去等,一看校门果然锁着,只好真到附近的老洞口边躺边等。
连日的遭遇和劳累,铁梅在洞口迷迷糊糊睡着了。大夏天外边如下火,洞口倒凉快得很,铁梅梦见第一次带同学进洞的情景。传说洞里有狐仙,能放邪气迷糊恶人,没谁敢跟他进。他说咱们一没作恶二无邪气,有狐仙也不会迷糊我们。还说,谁心里有鬼谁不敢进。几个同学就跟他进去了,走不远,听见有响动,有人说真有狐仙,要往回跑。铁梅却往前朝响动声跑去,跑几步只听扑通一声,响动便再不响了。铁梅点把干草一照,一只兔子掉水坑里吓麻爪了。他笑说:“原来狐仙胆小如兔!”他要下水将兔子捉住,刚迈脚,兔子扑棱一下跑了。
铁梅醒来一看,洞口站着牵白马挎匣枪的六叔。
这个警甲长六叔,与善说书的堂叔不同,是个纯粹的行伍。邓锦堂的五个儿子中,三个教书的,两个不文不武种地的,就这么个侄子是纯武的。
铁梅见纯武的六叔果然来了,万分惊喜地叫了一声:“六叔!”然后要哭的样子站起来。
六叔说:“吓死我了,以为你被绑票押这儿了呢!”
铁梅说:“我爹死了!”
六叔:“我不早知道了吗?黄四懒王杀死的!”
铁梅:“不是黄四懒王,是神枪手炮头!”
六叔:“他俩谁杀的不都一回事儿!”
铁梅:“不是杀的,是神枪手炮头枪子儿打的!”
六叔:“你这孩子,这不一回事吗?”
铁梅:“不一回事!”
六叔:“不犟这个了,说事儿吧!”
铁梅:“六叔,我有事求你!”
六叔:“兑吧,能办的六叔都依你。”
铁梅:“快开学了,我——我——”
六叔以为铁梅来向他要钱,立即从兜里掏出几张大票:“先拿着,用完再找我!”
铁梅没接钱:“我不要钱,我有事儿求六叔!”
六叔:“直说!”
铁梅推回六叔的钱,还是绕了个下一步才能求到六叔的大弯子,说:
“六叔,我想到你手下当甲警,跟你打土匪!”
六叔:“你才十五岁!”
铁梅:“明年就十六啦!”
六叔:“你还上学呢!”
铁梅:“我是说明年秋天毕业后!”
六叔:“毕业后也才十六啊!”
铁梅:“六叔,我没爹了,十六就顶二十六啦!”
六叔:“到时再说吧,邓家人脑袋不能都叫土匪砍了!”铁梅:“不是砍的,是神枪手炮头枪子儿崩的,我亲眼见的!”
六叔:“你爹吃了枪子儿,你也要吃啊?”
铁梅:“我是想让土匪吃我枪子儿!”
六叔:“土匪听你的?我带那么多人马枪支都拿他们没办法!”
铁梅:“所以我来帮六叔!”
六叔:“你到底是求我啊,还是帮我?”
铁梅:“先求你,后帮你!”
铁梅认真说了毕业前求六叔帮他练成神枪手,毕业后再到六叔手下当警察的想法,说完就把自己做的木匣枪和孝布口袋装的砚台拿出来让六叔看,不待六叔分说,就先给六叔跪下了,发誓说:“我成不了神枪手,到时你别收我!”
六叔见侄子已铁了心,就扶起铁梅说:“其实我手下就缺你这样的!”
铁梅:“六叔答应啦?”
六叔:“具体咋办?”
铁梅:“匣枪能使一辈子,我当了警官也能使,六叔把我教成神枪手!”
六叔:“怎么帮?”
铁梅:“先用真枪教会要领,我用假枪练,七天借我一次真枪。”
六叔:“枪借别人要受处罚的!”
“那就连人带枪一块儿借,我七天找你一回。”
六叔是邓家一条硬汉子,他没法不喜欢这个铁骨铮铮的侄子,真就答应了铁梅,并让铁梅开学前住在他家。
吐口唾沫必成钉儿的铁梅说:“六叔,真枪也在,子弹也有,现在你就手把手教我放一次真枪,往后六叔咋说大侄儿都听!”
六叔真的受了感动,答应马上进洞教侄子放第一枪。
铁梅给六叔跪下,说:“六叔,我爹都死半月了,现在我就给你立状子,六叔也得向我爹写个保证,到时别不作数!”
六叔和铁梅都用纸写了保证,然后才进洞里。
天渐渐黑了。
洞里传出一声深沉的枪响,像从幽深的历史中传来,又像往遥远的未来传去。
一年后,铁梅真的拿了六叔的字据找到警甲所,成为六叔手下的警所文书,但他同别所的文书不同,他是神枪手了!
又一年后,神枪手邓铁梅的枪,帮六叔击毙了黄四懒王的炮头。
可是,邓铁梅只跟了六叔两年。那两年里,他文书当得不错,跑腿学舌,抄抄写写之外见缝插针练射击,有了匪情别人想溜他却非央求六叔带上他。就在铁梅帮助六叔击毙黄四懒王的炮头(即枪杀父亲的土匪神枪手)那次战斗中,六叔却被另一名土匪击中身亡。射杀六叔的土匪也是一个神枪手。
六叔被那土匪神枪手击中,滚落悬崖,一只手被尖利的枯枝刺穿,整个身体就由那只手挂在枯树上,最后又被补了几枪,以身殉职。
可想而知,后来的邓铁梅,怎么能不让子弹长上眼睛,怎么能不成为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