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经典形式语义学理论的局限性
长期以来,将形式化方法运用于自然语言研究,获得相应的较为严格的组合性和可计算性的效果,一直是许多语言学家们孜孜以求的目标。蒙太格把语言学看作数学的一个分支,认为自然语言与形式语言本质上并无差别,都是相同的符号系统,都可作精确的数学描述。蒙太格语法在描写自然语言的句法与语义时采用的是一种严格的代数运算,蒙太格语法所构造的PTQ系统是一个用数学方法处理自然语言的典型范例。蒙太格开创了自然语言形式语义学研究的领域,蒙太格语法是自然语言逻辑诞生的标志,是形式语义学研究的开端。它“实现了现代逻辑和现代语言学的完美结合,在逻辑史上和语言学史上都是一座不可替代的丰碑”。但这一理论仍然无法处理自然语言中的许多现象。
蒙太格语法作为自然语言的意义理论主要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一)它对句子语义的分析是静态的,这不符合人们对自然语言的理解;(二)尽管考虑了时间和地点两个语用因素,加入了对语境的形式化处理,但在思想上和技术上对语境的考虑不够充分和细致。
我们先看第一个关于静态的问题。
蒙太格语法能解决位于一个句子内的代词解释,但却不能处理跨句间的代词指涉现象。如:
(1)A man came in. He sat down.
(一个人进来了,他坐下了。)
它的一阶谓词逻辑表达式为:
∃x(man(x)∧come-in(x))∧sat-down(x)
这个表达式中最后面的x是一个自由变元,没有受存在量词∃的约束。这表明,sat-down(x)中的x与∃x(man(x)∧come-in(x))中的x不同,而在自然语言的理解中,我们会将后句中的代词he与前句中的a man相联系,逻辑表达式与直观理解出现了偏差。含有自由变元的公式是不合法的,表达式中的自由变元不可能得到解释。因此我们无法解决自由变元的所指问题。
蒙太格语法从句子到逻辑公式的翻译是一步到位的,也就是说,这个合取式是不分先后,同时获得的。若再在该句子序列后增加一个小句,我们只能是把加进这一小句后所形成的新的句子序列再当做并列复合句来进行句法生成,从而得到其逻辑式,而不能简单地把新增加的小句的语义信息添加到已有的合取式中,尽管序列中的前两个句子没有丝毫的改变,显然,这样的处理过程是不符合人们理解自然语言的实际过程的。
蒙太格语法对不定摹状词的处理也是不恰当的,我们以著名的驴子句为例。
(2)If John owns a donkey, he beats it.
(如果约翰有一头驴子,那么他打它。)
蒙太格语法对这一句子的处理是:
∃x(donkey(x)∧own(John, x))→beat(John, x)
而这一语句的直观意思应为:
∀x(donkey(x)∧own(John, x)→beat(John, x))
从罗素开始,不定摹状词就被解释成具有存在意义的量词,蒙太格沿用了罗素对不定摹状词的解释。但实际上,不定摹状词本身并没有量化特征,其语义解释应随着所在语义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在一定的条件下,不定摹状词可以被解释成全称意义的量词。因而,那种把意义当作静态的真值条件的理论是不正确的,句子的意义与它潜在地改变信息状态相关,它随着上下文的变化而变化。
为了挽救静态语义学,伊文斯(Evans)提议把代词看成是变相的限定摹状词。在这种理解下,“it”应解释为“那头被John所拥有的驴”。但问题是如何在一开始给“beat”这个语词确定意思时就把“John”和“那头被John所拥有的驴”相联系。
关于动词短语省略的指涉问题,限定摹状词方案更是宣告失败。如:
(3)一个警官爱他梦到的女人,赛姆也是。
对“赛姆也是”可以有两种理解。第一种是“赛姆也爱这个警官梦到的女人”;第二种是“赛姆也爱自己梦到的女人”。直观上,我们通常会持第二种理解。但是根据限定摹状词方案,把“他”代之以“这个警官”后,我们可得到:
一个警官爱这个警官梦到的女人,赛姆也是。
经过处理后的句子,对“萨姆也是”似乎只有一种理解:赛姆也爱这个警官梦到的女人。这表明代词与其先行词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将代词用限定摹状词替换后,这种关系也随之消失了。
我们再来看第二个与语用相关的语境问题。
话语表现理论的创始人汉斯·坎普(Hans Kamp)认为,除了时间、地点等因素外,语境还应该扩展到认知状态或自由选择等方面。例如:
(4)你可以拿个苹果或梨。
这是一个表述自由选择行为的许可句。它允许我们作出推断你可以拿个苹果,也允许我们推断出你可以拿个梨。但从一般关于允许、应该的模态逻辑的角度看,这不是一个有效的推理。对此坎普认为,这是一个表述行为的句子,它应该被理解成一个指令,给听话者可允许的选择。对一个以“或者”表达的允许指令,任何一个选择都是被许可的。所以,我们可以推出“你可以拿个苹果”和“你可以拿个梨”。
(5)许多问题使每一个政治家着迷。
例(5)中有“许多”和“每一个”两个量词。我们对这句话可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理解一:有许多共同的问题,使每一个政治家着迷。在这一理解中,量词“许多”的辖域比量词“每一个”的辖域更宽泛。理解二:每一个政治家都着迷于他自己感兴趣的许多问题。在理解二中,量词“许多”的辖域嵌入“每一个”的辖域之中。存在这两种可能的理解是由句子的语义决定的,但在两种理解中选取哪一个则是由语境的因素来决定的。
除此以外,静态语义学还面临其他挑战,比如对时间关系和预设的处理。如:
(6)她笑得合不上嘴,把手缩回到肥大的袖子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馍馍,递给我。
静态语义学只能简单地表明这些连续事件都发生在过去,但是却不能说明它们在先后发生顺序上的彼此依赖关系,也不能解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馍馍”所派生出来的“她口袋里有馍馍”的预设内容。
(7)一个孩子此刻在拍他的狗。
(8)如果这个孩子有一只狗,他此刻在拍他的狗。
一个语句的预设指的是该语句成立的先决条件。例(7)预设了“这个孩子有一只狗”。例(8)是个条件句,并不要求这个孩子真有一只狗,所以没有这一预设。静态语义学不考虑语境,只能机械地看待预设。只要遇到“一个孩子此刻在拍他的狗”或“他此刻在拍他的狗”,就会认为预设了“这个孩子有一只狗”。这表明静态语义学对如何明确预设问题的解决不符合实际情况。
上述例子说明了经典语义理论的不足。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出现了动态语义学。动态语义学,是采用动态方法分析语义问题的理论的总称,是多个语句形成的语句群、语篇或语流的信息状态研究。这种状态研究,不是一次性地给出所有语言表达式的解释,而是强调其形成的过程,即根据上下文一次次地更新语篇内涵。“意义就是潜在的信息变化”成了动态语义观的核心。
语篇不仅是直观意义上完成了的语篇,而且是动态的语篇。语篇始于第一个语句,每加一个语句,都形成了一个新的语篇,直到最后结束形成最终的语篇。从语形的角度看,语篇是线性的语句串。任何的语句串都看成一个语篇,包括单一语句的“语句串”。语篇中的语句单位,以前句为语境,同时自己也是语境或为其他或为其后的语句提供语境信息,因此语句的意义或内容就成了改变语境的动态因素,新旧语境之间存在某种变换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