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叔本华的生平及哲学(2)
在魏玛,叔本华并没有和母亲住在一起,而是另租房子,他在这里心无旁骛,又埋首书中两年,取得大学旁听学历,然后进入格丁根大学,后转到柏林大学。
这六年间,他狂热地学习,他的脑子成了知识的大杂烩,叔本华成了最渊博的作家。语言、文学方面他最拿手,从他的作品对古典语言文化的一再推崇,我们不难推断,他的希腊文、拉丁文造诣高深,他的英语,简直让英国人误以为他是老乡。他听课时有记笔记的习惯,然后再整理,同时附注自己的批评,一丝不苟,再加上独特的个性和见解,从不人云亦云、盲从附和。如果教授和他的意见不相同,他会立即不客气地指出他们的错误,他的哲学系统就是这样逐渐树立起来的。
难怪叔本华曾经自豪地说:“这就是我能够有权威、很光荣地讨论一切的原因。人类的问题不能单独研究,一定要和世界的关系联系起来研究——像我这样,把小宇宙和大宇宙联合起来。”
这是一个奇异的哲学坯子。以叔本华家的财富,他原本可以像花花公子一样,流连歌台舞榭,沉迷脂粉丛中,尽情享受,商业环境也尽是这样的机会,他却偏偏选择学术研究;以叔本华横溢的才华,钻研任何学科,都可崭露头角,光耀门楣,他却唯独爱上哲学,终生“无母、无妻、无子、无家”,千秋万世赢得“忧郁、多疑、孤独、暴躁、厌世、悲观、愤世嫉俗、仇视轻蔑女人、诽谤爱情”的名声。这一切的一切,岂非天意?
叔本华与众不同的性格,世所罕见。一般研究者都认为叔本华愤世嫉俗的怪僻性格和悲观的哲学,是由于他的著作未能为世人所了解和接受,失望之余而产生的变态心理。但是他特异的性格来自天性,至少按照叔本华自己的解释应是如此,他说过“性格遗传自父亲”。叔本华的父亲个性暴躁、刚愎,他也如此。他的父亲崇尚自由独立,因普鲁士进袭格但斯克,不惜损失十分之一的财产,迁居汉堡,叔本华一生也始终坚守他心目中的真理。
叔本华转到柏林大学,本来是受到费希特的感召,希望能从他那里汲取哲学的精华,但他失望了。叔本华素来就喜欢条理清晰、合乎逻辑的文章,所以对费希特神秘的巧辩和傲慢的态度大为反感。他虽然不佩服费希特,但仍然继续听讲,他一心一意地寻找费希特的错处,与之争辩。他的笔记,充满了尖酸刻薄的批评。
就这样,叔本华感觉柏林大学不是他修取学位的地方,他的博士论文是送到耶拿大学评审的。《论充足理由律的四种根源》一文讨论世界事物的因果关系。他主张,因果观念不是建立在一个单独的公理,或者一个简单、必然的真理上,它的来源极其复杂,归纳起来,可分为四类。第一是“现象”,即感官的对象。第二是“理智”。第三是在时间、空间支配下的“存在”。第四是人类的“意志”。读者阅读此论文时,不难察觉出叔本华的全部哲学系统,此时已经奠定扎实的基础了。
这本书出版后,叔本华回到魏玛,并送给母亲这本著作,他母亲不仅不感兴趣,反而讥诮说,他的书根本卖不出去。叔本华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的著作,连堆破烂儿的屋子都不藏一本的时候,我的著作还会有人读它。”彼此针锋相对,争吵愈烈,最后,母亲气愤地把他推到楼梯下,于是我们的哲学家尖刻地对他母亲说的她只会因为有这个儿子而留名后世这些话,果然都应验了。
1814年夏,他离开魏玛,到德累斯顿住下来。因为那里交际太频繁,当然也为了逃避“女演员的诱惑”,他就此永远离开了他的母亲,虽然母亲此后又活了二十四年,但直到他母亲的晚年,彼此才恢复通信。
叔本华在他的著作中,几乎把女人批评得“体无完肤”,但他还是有过一次如痴如狂的恋爱,若非他及时挥起慧剑斩断情丝,叔本华的后半生恐将完全改变。那个令他疯狂的女人,是当时宫廷戏院最有名的女演员,名叫“卡罗琳·耶格曼”,她长得娇小白皙,曾经是魏玛公爵的情妇。叔本华认识她的时候,公爵已去世。
叔本华离开魏玛之前,开始和歌德有了比较密切的交往。这两位名垂千古照耀世界文坛、哲学界的巨星,似乎都有洞察英才的慧眼。叔本华平素自视甚高,许多名家学者都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唯独敬爱歌德,只要歌德飘逸的风姿出现在他家的客厅,叔本华整个心神立刻就会被吸引。歌德对这位年轻的哲学家也非常器重,在耶拿,有一则故事可以证明。
某一天有一个聚会,大家围着一张茶几闲聊,唯独这位年轻的哲学博士,独自退到窗边,神情很肃穆地在沉思,几个女孩子便开叔本华的玩笑,歌德刚好走进来,问大家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众人一齐指着叔本华,歌德责备道:“不要取笑这位少年,将来他会比我们都更了不起。”
长期的孤独和抑郁让他的性格越来越暴躁和乖僻了,他常被恐惧和邪恶的幻想所困扰。他在睡觉时身边放着实弹手枪,他更不放心把自己的脑袋交给理发匠的剃刀。只要听到传染病的传言,他便吓得往外飞奔。在公共场所宴饮的时候,他都随身带着皮质杯子,以免被传染。他把票据藏在旧信封里,把金子藏在墨水瓶底下。
就学术研究的条件而言,叔本华是得天独厚的幸运儿,他继承了丰厚的遗产,不必为衣食奔波忧心,除了教两年书外,一生中再也不曾从事其他的职业。他天生又是“哲学坯子”,“从小就觉得自己属于整个世界,而不仅仅属于自己,既然自认为命中注定是为公共福祉而生活,平常的闲暇和自由,就不能独享了”,所以,他对财富和遗产,又有一套奇特的见解。他曾经写道:
我并不认为,留心处理既得遗产有什么不应该。因为一个没有生计忧虑的人,一开始就有这样多的钱,正可以无忧无虑地过真正独立的生活,这是解除人生穷困忧愁的特权,他可以从人类宿命般的奴隶生活中求得解放。唯有获得了这种好运气的人,从降生之日起才是一个真正自由的人,因为他能够主宰时间,每天早上,他可以说“这一天是我的”。
遗产若能遇到一位有高尚品性的主人,便可发挥其最大效用,因为他能从事不同于一般“为糊口而生”的工作,这样就能各得其利,就他个人来说,虽有独享安逸生活的闲适心情,但他能创造对社会有价值的东西,能以百倍的代价来偿还对其他人的亏欠。
反之,假如一个人不能帮助别人,徒然接受遗产,便该遭到唾弃。所以,这种机会应当替天才保留,只有天才能够在艺术、哲学、文学方面表现他深刻的观察力。因此,这类人才迫切需要没有干扰的自由,他不仅欢迎寂寞,闲暇则更是他最大的幸福。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在叔本华决定以哲学为终身职业之日起,他就认为自己是天才,是杰出的哲学家。这种心理上的优越感,造成他孤独乖僻的个性,他蔑视“俗人”,拒绝世俗社交,深恐被凡俗的“恶德”所玷污:他瞧不起一般学者,认为他们只是为了牟利,只知道迎合世俗的要求,不是为学术而学术。这样的生活,也经常让叔本华内心感到寂寞和痛苦。但他自我勉励:
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哲学家,上苍叫你从事这种工作,切不可心有旁骛,也不要走别人的路子。要保持高尚的心志,培养超俗的见地,痛苦和失败也是必要的,正像一艘船,必须要有压舱货一般,否则,船就成了风的玩具,很容易倾覆。
痛苦是天才灵感的泉源。假如在生活中处处都能随心所欲,过得舒坦,莎士比亚、歌德的诗剧又怎么会诞生?柏拉图还会有哲学思想、康德还会有《纯粹理性批判》传世吗?
他的自负,使他极为重视个人声誉,他自信自己的成就应当凌驾黑格尔之流之上,事实上,他所得到的却是冷遇、漠视和被遗忘,在大发牢骚之余,又自我安慰道:
这种遗忘,证明我不配我的时代,或者我的时代不配我。在这两种情形之下,我只能保持缄默。在康德和我之间,根本就没有哲学,只有那些在大学里大言不惭的凡夫俗子,读这些拙劣的著作,真是浪费时间。我不想加入现在的哲学的争辩。人生过得很快,而了解得却很慢,因此,我不会活着看到自己赢得世俗的声誉。
叔本华虽然愤世嫉俗,但对人类并没有失去同情心。他很善于经营他的财产,到临终时,财产几乎增加了一倍。虽然他认为挥霍比贪婪更可恶,但生活中的叔本华却并不吝啬。许多贫苦的亲朋、穷困的邻居找他帮忙,他从不推辞,他还是德国“爱护动物”的提倡者。同时,叔本华的遗嘱中也指明,他的财产继承人是1848年革命后,组织救助“残废军人和孤儿寡妇”的协会。此外,用人和狗都得到一笔丰厚的财富。由此可见,叔本华宅心仁厚。
1854年,瓦格纳送他一部《尼伯龙根的指环》(瓦格纳伟大歌剧之一),并且称赞叔本华的音乐哲学。人们从各地来拜望他, 1858年,他七十岁生日时,贺函从世界各地四面八方向他涌来。随着声誉日隆,他的为人也日渐和蔼可亲了。
他又活了两年,享受他迟到的盛誉。
1860年9月21日,叔本华起床洗完冷水浴后,独自坐着吃早餐时还好好的,一小时后,用人进来,发现他倚在沙发的一角,去世了。
每一次想到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话,“我一生只喜欢读用血泪完成的著作”,就不能不让人联想到叔本华。尼采,这位在思想史上最受争议的思想巨人,这位曾自称哲学史将来会以“尼采以前,尼采以后”作为分水岭的狂人,这位认为自己和海涅是德语写作巅峰的人,在回顾自己的阅读经历时,提到最让他震撼的三本书是:
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司汤达的《红与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
进入21世纪,人类纵然已经登陆月球,科技飞跃的美丽新世界,究竟带给人类多少幸福?寄托心灵的乌托邦近在眼前,还是遥不可及呢?这正是一个让人着迷又让人困惑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