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译文版(201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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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园王国恩仇记(5)

“我知道政变之后,他逃到了南方。保住他的性命,符合南方王国的利益。你在新政府里有人脉,能打探到他的下落。再说,昔日老伙计一个个失去音信,到如今能指望的人不多了。”

萨帕塔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船长最后那句话包涵着深奥的哲理。“你说得没错,船长,说得对极了。还记得那场战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你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

“你误解了,我不是问你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我是问你为什么我能活下来。”

“我想这是因为你英俊得要命。”船长忍不住拿犰狳的尊容开了个涮,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

可萨帕塔却伸手狠狠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差点忘了你以前是多么风趣,船长。但原因并不是这个。我能幸存,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我善于生存。”

“我难道不是吗?”

“不,船长,你不是。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你的确幸存了下来,不然,你现在也不能在这里和我说话。但我不认为你善于生存,但愿你能看出其中的区别。”

“你的确应该多解释一下。”

“瞧,老朋友,我的所作所为都顺应时势,我不追悔过往,也不担忧将来。当南方王国国力虚弱时,我会竖起反旗,聚众造反。当它国力变强,我会领取赏格,接受招安。风吹向哪里,我就倒向哪里。而你,却恰恰相反。你喜欢招惹最猛烈的飓风,往它脸上吐唾沫!也许,人们会钦佩你的勇气,甚至赞赏你的坚毅。但是,风依然在吹,不是吗?而被溅湿的……却是你。”

船长含糊地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建议。”萨帕塔脸上又露出了微笑,然后瞬间膨胀成了大笑,他伸手挠着自己的肚子,胡乱拍打木桌,动作夸张,极力分散着船长的注意力。混乱中,他冷不丁地给护卫递了个眼神。

老鼠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既弱又小。速度虽然不慢,却快不过猫、狐狸和猫头鹰,快不过任何捕食者,所以并不够快。爪牙非常脆弱,不适合搏斗。那一身灰毛无法完美地藏进大自然。简而言之,老鼠几乎是地球上最无助的动物,要以几寸的微弱之躯,对抗整个野蛮残酷的世界。

幸好船长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太脆弱,所以早就放弃了任何随遇而安的天真想法。自打娘胎出来,他就明白自己的卑微,学会了谨慎和敏锐。他时刻提防着盘旋在头顶的苍鹰,嗅探着隐藏在暗处的鼬猫。

简而言之,当守在门后的老鼠护卫端起短筒霰弹枪时,船长立刻行动了,他狠狠一脚踢翻座下的椅子,身子往后一仰,电光火石间,霰弹扫过他刚刚坐着的位置,打进了萨帕塔肥腆腆的肚皮。落地的一刹那,船长已拔出袖中的手枪,啪啪连开两枪,让身后的杀手无法再次开枪。中枪的护卫老鼠跌跌撞撞倒在了墙角,奄奄一息。船长猛一扭身,把枪指向萨帕塔。只一眼,他就明白,犰狳已不再构成威胁。

船长缓缓爬起身,捡起帽子,戴回头上。他捋直耳朵,把薄薄的耳边塞进帽檐,然后从容地把手枪插回袖套。

外面突然传来枪声,一连串爆响非常密集。

那铅制的霰弹打烂了萨帕塔的下腹。他的肠子漏了,血液和胆汁在地板上流成了一小洼。听到外面的枪声,他笑了。“女孩们把你的手下干掉了。”

船长走到萨帕塔对面,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坐了下来。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震耳欲聋。

三十秒后,枪声停息了。船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点燃,浅浅吸了几口。“你确定?”

21 一个杀手的骄傲

“实话跟你说,老伙计,我的自尊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晚安先生正在远离庄园的一处沙丘上来回踱步,乌黑发亮的毛发根根倒竖,沾满了粉色的细沙。

“懂。”布狄卡嘟哝道。她一动不动地趴在沙丘顶上,灰色的皮毛被尘土染成了卡其色。二十步开外,除了微微反光的枪杆,她的轮廓已经难以辨认了。她完全没必要如此潜伏。设伏地点离庄园太远,根本不可能被看到,所以晚安先生可以在沙丘上堂而皇之地踱来踱去。但布狄卡是一个专业狙击手,专业的意思是:即使没必要,也要坚持原则。

“晚安先生可是史上最伟大的间谍。晚安先生像月光一样柔滑静默,像罪恶一样隐蔽迅捷。”

“没意见。”

“可天赋异禀的晚安先生,现在居然沦落成了看客?要知道,众所周知,晚安先生的能力无人能敌,即使他最大的敌手——当然,晚安先生一出手,根本没有什么敌手能活命,这一点不必怀疑。但是,假如,仅仅是假设,有那么一个假想的敌手还苟活着,你去问他:‘晚安先生说得对吗?’他肯定会忙不迭地说:‘是的,千真万确。’哎,我刚才到底想说什么来着?”

“不确定。”

晚安先生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总的来说就是,我的天才被埋没了。”

“船长自有安排。”

“他的安排!好一个船长,他说他今天不需要晚安先生!他说今天轮不到晚安先生出场!你和那只大蜥蜴处理屋外的敌人,大麦和他的大枪管解决谷仓里的敌人。所以,晚安先生完全没有任务。”晚安皱起眉头,踢了踢脚下的尘土。

“挺糟的。”

“这是尊严问题!”晚安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戳向空中,“这……这侮辱了我的才华,我的血统,我的家族和族群……的的确确的侮辱!”

要不是来复枪声响起,晚安先生肯定还会继续数落下去。

“你打中了她吗?”晚安先生匆匆问道。

布狄卡抬起头,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闲得实在是有点义愤填膺。”

“会轮到你出场的。”

22 答案都有代价

“我听说过你。”黄鼠狼安吉贼兮兮地说,仿佛在透露一个秘密。

这似乎没引起朱砂的兴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主屋紧闭的前门,仿佛是想追过去陪着自己的指挥官。

“我想大家都听说过你。”

主屋二楼的百叶窗吱嘎一声,开了一道缝。黄鼠狼西莉亚,三姐妹中最年轻的小妹,把她的温彻斯特来复枪架了出来。这是个坏兆头,但朱砂假装没看见。

“你真的在一场扑克牌局中,一口气干掉了高手劳伦斯和热裤松鼠?”

朱砂不做反应,没有言语,没有皱眉,连呼吸似乎都没有,只有冷血生物特有的绝对沉寂。

“我挺好奇,你真有大伙儿说的那么快吗?”黄鼠狼贝茜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伸手探向腰间。

“好奇不用花钱,”朱砂说终于开腔了,声音柔和低沉,“但答案都有代价。”

屋里的枪声,就是行动信号。安吉表现出黄鼠狼家族独有的迅捷和灵敏,立刻拔出了手枪。贝茜也甩出霰弹枪,动作只慢了半拍。西莉亚有些慌张,但马上缓过神来,迅速瞄准。

科学家说,时间无限可分。每一秒,可以分成一千毫秒;每一毫秒,又能分成一千微秒,就这么永远分下去。在无数个时间碎片之间的某个瞬间,朱砂动了,他伸出蹼掌,拔起腰间的手枪,连开两枪。对于可怜的安吉和贝茜来说,火蜥蜴的动作根本无法察觉——在大脑处理完眼睛收集的视觉信息之前,甚至在眼睛感受到视觉刺激之前,子弹已经爆了她们的头。

西莉亚可能有些机会。她枪法很准,而朱砂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但她刚要扣下扳机,远处就传来一声枪响,然后,最年轻的黄鼠狼妹妹就跌出了窗外,在落地之前就断气了。

朱砂把枪插回皮套,冲布狄卡挥了挥手,或者说,冲布狄卡埋伏的方向挥了挥手。他注视着那边的地平线,眼神安详而友好。

23 死亡啸叫

距离谷仓后墙一百五十步,地面上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鼻尖,伸出地面半英寸,嗅了片刻,又消失了。几秒之后,格特鲁德爬出了地面。她立刻转过身继续扩大洞口,好让身后的大块头伙伴也爬上来。

大麦跳出地洞,张开身体,舒服地伸直了脊椎,接着从洞里拎起一个黑色的大箱子。这箱子足有格特鲁德那么大,獾闷哼一声,奋力把箱子提了上来,看样子里面装的绝对不是羽毛。

格特鲁德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她低下头,开始仔细地梳理自己的毛。在土里折腾了一回,身上到处都是污垢和泥土。要完全打理干净,看来是不可能了,可她不依不饶地爬梳着。“我会说七种语言,你知道吗?”

大麦拉开箱子的插销。“我信。”他打开箱子,拿出一张防水布铺在地上。接着又从箱子里搬出一大堆古怪的金属零件:细管子、圆柱、闪闪发光的银色齿轮。他仔细检查每一个零件,然后小心地放在防水帆布上。

“七种语言,”格特鲁德认真地说,“我还懂数学、文学、法律、哲学、毒药、爆破,还有间谍刺探。毫不夸张地说,在花园王国,这些领域没有人能胜过我。”

“你非常聪明。”大麦表示同意,确认零件齐全后,他开始动手组装,动作沉稳又迅速,“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可我的第一个任务——他居然让我挖洞。”

“何必抱怨呢?”他装好最后一个零件,站起身。短短几分钟,杀人机器已经组装完毕。“有些本事与生俱来,简直就是我们的本能。”

这是一把重型机枪,八枪管,配有一条自动送弹的子弹带。在长王幼王之战期间,船长从东方购买了一批。但事实证明,这枪太重,无法在战场上机动使用。操作一把重型机枪,需要三个动物协作。而且很难移动,容易卡壳,只能架设在固定的防御位置。

大麦闷哼一声,把机枪扛到胸口。顺手一撩,把子弹带甩到肩膀上。

“你在把弄那种荒谬的大枪吗?”格特鲁德拈了一团芳香烟草,塞进一个岑木烟斗。

“没有。”

格特鲁德转了转自己的盲眼珠,自嘲道:“看来是我幻觉了。”

隔着谷仓,前方传来一声霰弹枪响,接着是一连串散乱的枪声。谷仓的门随即打开了,一只老鼠手持来复枪,冲了出来,身后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老鼠。

大麦等待第一波突击队员完全走出门口,才开始摇动机枪曲柄。多年的雪藏并未减损枪的功效,也没有磨灭机枪手的技艺。机枪嘶吼了整整半分钟,轰鸣声掩盖了一切声响:撞针撞击子弹的咔嗒声、弹壳跌落地面的扑簌声、老鼠垂死的嘶叫声、弹片撕裂肉体的唆唆声。谷仓木墙被打得千疮百孔,破屋摇晃的吱嘎乱响也被掩盖了。大麦冷静地转动枪口,反复扫荡整座谷仓,仿佛这只是一件平淡无趣的差事。第一个冲出谷仓的老鼠被一颗子弹迎头击中。他像被拉直牵线的木偶般猛地绷直身体,在空中僵了片刻才瘫倒在地。只有一只躲在谷仓阁楼上的老鼠仓皇地开了一枪,但在他开第二枪之前,大麦已经调转枪口,往阁楼甩了一梭子弹,结果了他。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机枪安静下来,只留一大堆尸体,在正午的太阳下慢慢腐烂,在谷仓的阴影里渐渐僵冷。

格特鲁德敲了敲烟斗,“他们一定也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大麦微微一笑,“他们是在白日做梦。”

船长找他那天,大麦曾说,他和大伙儿不一样。

他说得没错,论杀戮的本领,他的确无人能及。

24 周密的计划

三十秒后,枪声停息了。船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点燃,浅浅吸了几口,“你确定?”

门上响起敲门声,朱砂推开门,把鼻子伸了进来,“一切还好吗?”

“挺好,”船长说,“在和老朋友叙旧。”朱砂点了点头,又回到烈日底下。

船长吐出几口烟,烟雾围绕着他布满黑色短毛的尖脸。过了一会儿,船长说道:“怎么说?”

“你真指望我会透露点什么?”

“求之不得。”

“不愧是我的好护卫,这一枪打得可真准。要不了五分钟,我就得死翘翘,要是你再动上几刀,我肯定死得更快。”

“你的皮太厚,没法给你动刑。”船长说。

萨帕塔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团红色的唾沫。“你可真仁慈。”

“但你得跟我透露点东西。”

“我为什么要透露,船长?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不但恨我,也极度憎恶墨菲提克。你马上就要踏进地狱,要是能让我们俩打个你死我活,对你来说,绝对是莫大的宽慰。”

萨帕塔哈哈大笑,笑得肚皮乱颤——这无疑又减少了他活着的时间。“也许你们俩会一起死,”他说,“我会看着你们俩,手挽着手走进地狱大门!”

船长耸了耸肩,神学可不是他的强项。“也许吧。”

“给我来点威士忌。”

船长站起身,抓起滚到地上的酒罐,放到萨帕塔手边。奄奄一息的萨帕塔费力拔掉木塞,把酒罐凑到嘴边。酒刚入口,就和着鲜血,从他的腹部汩汩涌出。

“一开始,他们把他藏在零六避难所。现在把他软禁在一辆连续行进的火车上,绕着圣特里萨,穿过无人区,不停地来回绕圈。南方王国的人认为,这么一来,既能牢牢把控长王,以防哪天用得上他;又不会得罪花园王国,直接引发外交纷争。在荒原上耐心地等吧,你会看到一列神出鬼没的幽灵火车。那就是你的目标。”

“好吧。”船长说完,站了起来。

“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种混蛋。”萨帕塔破口大骂,又猛灌了一口酒,“我真心希望墨菲提克能把你干掉。”

船长转身走开,把这垂死之人抛在了脑后。他没有停留,开门走进了阳光里。

25 那天晚上……

大伙儿围坐在火堆旁,幽灵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爪子上还拽着一只死老鼠,这具尸体让她蹒跚的步态更加尴尬。预料到她会来,这一回大家并没有被吓一跳,依旧表情冷淡。大多数人都暗暗希望,她已经在白天交战时中弹身亡。

希望而已,并没有十分期待。拿幽灵的性命打赌,胜算可不大。

她慢吞吞地走近火光,那只健全的翅膀挣扎着保持平衡。她爬上山坡顶,把死老鼠扔在沙地上,然后低下头,开始自顾自地梳理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