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神仙债(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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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佛寺往事(4)

他声音含着笑,说话的表情让人的心不由得跳快一拍:“臣觉得,殿下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捡起公主的架子。”我还未辩驳,就听他又道,“其实殿下习惯了就好。”

我脑子一蒙:“习惯什么?”

他道:“臣是个武将,在殿下面前失礼很正常,殿下日后大约还要经常面对臣,所以要提前习惯。”说完又神色自若地提点我,“烦请殿下将手边的药酒递给臣。”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他的脸皮有了新的认识,拿起桌上的药酒给他送了过去,听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倒也客气。

我看着他将药酒接过去,拿嘴咬开了酒塞,顺着肩头便倒下去。

他的外衣被他脱到腰际,只着白色的内衫,说是白色,其实已全是血污,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衣服贴在伤口上,同血肉模糊在一起,他用药酒冲洗,就是为了方便把衣服从伤口上揭下来。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为自己处理伤口,动作轻巧熟稔。

而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况,脸上的神色平淡得趋于麻木,让人以为他其实是不会痛的。

我担心地看着他,不自觉伸出手,快要落到他肩上时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忙将手顿下,结果还来不及收回,就被他在半空中捉住。

他握住我的手,抬头问我:“殿下此举,是心疼臣了?”

我指尖一颤,试图抽回去:“将军想多了。”

他静静看着我,在我快要受不了他的眼光想要出声提点他的时候,他手上却忽然用力。我始料未及,一下子跌倒在他膝上,他的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放在我的腰上,将我整个人圈住,分明没有用多大的力道,却偏偏如挣脱不开的牢笼。

心尖上的一根弦猛然绷紧,耳畔的梵唱声愈发地响了。

我大惊:“宋诀,你这是做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来,“大胆!”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声音似缠着雾气,语调却有些无辜:“臣很疼,殿下让臣靠一靠。”腰上的力道收得更紧,我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开,听他“嘶”了一声,道,“殿下是想谋杀亲夫吗?”

我勉强克制住情绪,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起伏,语气微带怒意:“宋将军统领三军,在疆场上自是随心所欲,然而如今已不在军营,却仍然口出妄言,不免忘了自己的身份。快放开我,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平日不曾对谁动过怒,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当真是心烦意乱得紧。然而这一番威胁却全然无效,他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脖颈间,因为疲惫,声音倒是添了些撩人的味道:“殿下方才解签时,说臣问的姻缘有始无终。可臣认为殿下说得不对。因为,臣不会让它有始无终。”他缓缓道,“当年他们要臣同殿下解除婚约,臣并没有同意。”

我身子抖了一下:“宋诀你什么意思?”平下心静下气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放不放开我?”

他亦气定神闲地回了我一句:“不放。”

我再次意识到,宋诀这个人就是个无赖,对付无赖,有的是方法。

片刻后,我理好凌乱的衣服,从衣衫不整的男子身上离开,望着床上挺尸的他摇头叹道:“这都是你自找的啊。”

拿手刀砍人是个技术活儿,大约我许久不练有些生疏,方才一时没有拿捏住力道,不慎将他砍晕了过去。

失礼事小,失节事大,遇着宋诀这种轻浮的主儿,我能有什么办法?

当今是名副其实的乱世。南有逆贼作乱,北有游牧民族对中原的沃土虎视眈眈。前朝的兵制为卫府制,设十六卫大将军,然而十六卫大将军只是遥领天下军府,并不具备真正的指挥权,直至战时,方由帝王直接任命骠骑大将军,为十六卫之总领。

本朝大体延续前朝的兵制,唯一不同的是,兵权不再集于皇帝一人。前朝末期军风腐败,直属于中央的兵力一战即溃,为抵御外敌入侵,皇帝不得不下放兵权。

如今,宋氏一族掌全朝的三分兵权,分据十三个州,若是宋家举兵造反,局面必定不可收拾。

对于皇帝而言,宋氏是既应提防又该笼络的存在。

好在宋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造反的苗头,反而忠心耿耿一心护国,只要宋家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么它便永远是大沧帝国最倚重的将门府第。

作为将军府的继承者,宋诀所处的位置可见一斑。

然而,这位担负千钧重任的大将军,却相当不能令人倚重……

我将宋诀砍晕后,一推开门,就见门边突然多出来两个“门神”,不禁一愣。

两个穿戴郑重的将士一左一右,单膝跪下,齐声道:“参见十四殿下!”声音洪亮如钟,对于习惯了听僧人念经的我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我抚着胸口道:“你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要吓死我吗?”

其中一个有些抱歉地说:“末将乃大将军麾下亲兵,适才见大将军同殿下进了房间,于是在此等候。惊扰到十四殿下,还请十四殿下恕罪。”

我向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路人经过,才对他们道:“平身吧。”揉了揉额角提醒他们,“这里没有十四殿下,不要瞎喊,再给我添乱。”挑眉问他们,“你们来此是找宋诀的?”

二人对视一眼,方才说话的那个禀道:“大将军让末将二人在寺外待命,可末将有要事需向将军禀报,这才不顾规矩擅闯寺门。”探头向屋内望去,迟疑道,“将军莫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我不禁有些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啊,你家主子被我……”

对方目光突然越过我的肩膀,抱拳行军礼道:“将军!”

身后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可是幽州那边有了动静?”

我身子略僵,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一回头就看到宋诀手撑在门框上,原本凌乱的内衫已穿戴齐整,只是头发未束,散在肩头,那光景让人有些迷惑。

映入眼帘的男子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我一扯嘴角:“你怎么这么快就……”

他的手勾住我的肩头,薄唇靠近我耳畔,轻飘飘道:“殿下的手刀是同苏越苏大人学的吧,可惜力用得偏了,有些遗憾。”语调漫不经心,却让人浑身一颤,“不如改日臣来教殿下,殿下意下如何?”

我道:“不劳将军费心……”

他轻笑一声,目光越过我的肩头,看向面前的两个将士,悠悠地对二人道:“没有想到他们这样着急。”

一将道:“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另一将道:“可要派一支队伍去试探试探?”

宋诀道:“不慌。他们不是很急吗,很好,将他们先晾一晾。”

对方略有迟疑,却仍郑重应答:“是。”又听二将问道,“将军呢?”

宋诀的语调中显出一些好事被打搅的阑珊:“寺前等我。”

二将去后,他才幽幽叹一口气:“殿下,臣要告辞了。”

我自打他的手落到我肩头开始,便试图躲开,至今未能成功,他稳稳当当地按住我的肩,道:“殿下便没什么表示吗?”

我笑得客气,道:“将军走好,我就不送了。”

宋诀挑眉道:“你便只这两句话同我说?”

我更加客气:“祝将军旗开得胜,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