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神仙债(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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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江南巡游(6)

他捞起桌上的折扇,打开,在身前摇了摇,薄唇轻启,声音如同烟岚:“你是我的什么人,要这样管着我,嗯?”

我为他的话一默,越想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的确不是他的什么人,他要跟谁生孩子,同我也的确没有什么关系。但,虽然想得明白,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垂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摆得煞是好看的小食,觉得可能是不合胃口。

我扒拉着盘子里的东西,闷闷道:“好,我不管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着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道,“我吃饱了。”

他看我一眼,又看桌子一眼,有些不能理解:“方才不还喊着饿吗,怎么才吃了两个包子就饱了?”

我道:“饱了就是饱了,就像我管不着你一样,你也管不着我。”被他看得心虚,挺了挺腰板道,“你就算这样看着我,我也吃不下了,不然带回去给婳婳吃,婳婳不吃,就给大枣吃。”

宋诀道:“大枣是谁?”

我道:“替我拉车的枣红马。”

他听后失笑,声音显得很开心,问我:“岫岫,你这是在同我闹别扭吗?”

我往嘴里塞了一个炸元宵道:“你不要这样自作多情,再说,要闹别扭也不是我同你闹,而是你同我闹,从昨日开始,你就有些不大正常。”

他道:“哦?”慢悠悠道,“我哪里不正常?”

我想了想,道:“算了。”

隔了一会儿,听到他气定神闲地承认:“我的确有些地方做得不对。”

我愣住,不由抬头看他,听他接着道:“昨日我不该出现得那样及时,否则你同沈大人,还可以多些独处的时间。”说完慢悠悠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瞧他那自若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听后哑然,有些生气地起身,道:“这顿饭吃不好了。”说完,就丢下他离开了食肆。

他自己同沈初关系不好,还因为我同沈初走得近而迁怒我,一个大男人小气成这样实在是令人恼火。

我跨出食肆前,听到身后老板担忧地对他说:“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客官就惹尊夫人生气了,快追上去哄哄。”

又听到宋诀气定神闲的语调:“贱内脾气不好,让你见笑。钱放这里,不必找了。”

我为“贱内”二字臊得脸一烧,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看到他不疾不徐地跟上来,忙加快些脚步,却又不自觉地控制着步伐,像是有些害怕他追不上。

裙带在夜风里轻轻飞扬,我抚着绣莲纹的衣袖懊悔地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没走几步,前方遇着个卖糖人的小贩。

穿布衣的小贩将我拦下,问我:“姑娘要不要买个糖人?”

我瞧着许多糖人中,有个狐狸模样的做得很精巧,但一想到自己身上没有钱,就失望地摇摇头,又不死心地问他:“这个狐狸糖多少钱啊?”

对方伸出三根手指,道:“赔本买卖。”

我道:“手艺倒是很巧……”

正想向他表示我真的没有钱,就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喜欢吗?喜欢就送你。”

我蹙了蹙眉:“谁要你送。”

避开那个小贩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我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可是又想,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但就是不想原谅他。

清泉郡的桥比路多,我走到一座名唤“状元桥”的桥上,望着对岸临水的浣花茶肆,前几日在那里喝过茶,茶肆虽小,却有很多诗人在那里题过诗,附庸风雅是个好去处。

看着对岸华灯初上,心情刚刚有所平复,眼前就多出一串狐狸状的饴糖。男子背靠着白玉桥,将手中的东西在我眼前晃一晃,胡言乱语道:“听说附近有狐狸作祟,会将年轻貌美的姑娘捉去当自己的新娘,姑娘长得漂亮,又独身一人,不怕遇到了这好色的狐狸吗?”

我白他一眼:“这里已经有一个比狐狸还风流好色的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眼睛一眯,也不加以反驳,只笑吟吟道:“怪只怪姑娘的这张脸太招桃花,便是不风流不好色,也忍不住要变成登徒子浪荡客。”

我再次为他的厚脸皮表示钦佩,果断放弃同他贫嘴,继续盯着桥下风景。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着急,隔了一会儿,忽然低低叫我的名字:“岫岫。”

声音比刚才沉,也比刚才多了些魅惑的味道,我摸着手臂道:“你别这样唤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眼里笑意愈深:“那我该唤你什么,阿岫?岫儿?”

我扶额妥协:“你还是唤我岫岫吧。”

他露出得逞的微笑,含笑沉吟:“云无心以出岫……在世间沉浮,若真能如白云般了无心机,自由自在,当是极好的一生。”

我原本打定主意不轻易理他,听他这句话忍不住侧头看他。

男子垂眸望着手中的糖狐狸,似陷入什么思虑,那握住糖杆的手修长白皙,比例完好,看得人微微失神。

我好容易从他的手上收回眼光,含糊道:“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名字。”

他看向我,眸光有如春色潋滟,淡笑着问我:“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茫然地点头:“也不至于讨厌。”

他好笑地看着我:“喜欢便直说喜欢,讨厌便直说讨厌。什么叫不至于讨厌?”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听他又道:“虽说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无及,但若遇着什么事都要折中妥协,却也无趣。”

我被他说中痛处,撇一撇嘴,委屈道:“像你这样会做人的人,自然看谁都无趣,既然觉得我无趣,又何必理我?”

他挑眉:“生气了?”

我不理他,他将糖狐狸递到我面前,道:“赔礼。”

我看了糖狐狸一眼,又看一眼,终于忍不住接到手中,口上却嫌弃道:“你这赔礼未免也太寒碜。”

“赔礼一事,体不体面是次要,能不能投其所好才是主要。”

他的道理一套一套的。

我继续嫌弃道:“这么丑的糖狐狸,谁会喜欢?”

他伸手过来:“那还给我吧。”

我避开他:“哪有送人的礼物又收回去的道理?”

他接着抢,道:“既然收礼的人不喜欢,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不如收回去,自己吃掉也好。”

他个子比我高,手也比我长,很快那只糖狐狸就又回到他手上,我哀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命令他:“还给我。”

说着,就伸出手同他争抢。

他将糖狐狸举高,笑眯眯地道了两个字:“求我。”

男子的神情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有些生动,有些张扬,带着一些睥睨众生的味道。

毕竟他也曾执掌生杀大权、骁战四方,而他所有的棱角,都随他那些赫赫战功一起埋在烟尘剑戟中,藏在山河苍茫里。此刻,他不经意的神情,忽然黯淡了这满街夜色和一城月光。

我举高的手不由得顿在半空,突然感觉到有些呼吸不畅。

我知道,自那一刻起,我的身上便被下了名为宋诀的咒,没有解药,没有出口,所有的退路都被封得死死的,往前走也是劫,往后退亦是劫。

他注意到我突如其来的恍惚,还火上浇油地蛊惑我:“求我,便什么都给你。”

什么都给我,连你自己也可以给我吗?

可以把属于别人的你的那部分,也全都交给我吗?

我自然不会这样问他,有这样想法的我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我缓缓收回那只同他争夺糖狐狸的手,默了默道:“我不想要了。”

说完转身朝前走。

“回客栈吧,不知婳婳有没有睡下。”

这座状元桥上会留下我的脚印,可我大约再也不会回来,就如同当年同宋诀的婚约——已经折返的路途,又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我去云辞那里请旨回宫,守在门前的御前侍卫告诉我,云辞正和沈初对棋。我一进房间,目光越过中央的帷帐,便看到轻袍缓带的两个人正坐在棋盘旁,一个执子苦思,一个静静等待。

我放缓脚步,生怕打扰了他们,谁料还未走近,就听刚刚将手中白子落下的云辞语声悠然地道:“朕正同沈卿打赌,没想到你便来了。”抬头看我,“看来朕还不如沈卿了解你。”